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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喬的父親應道,「你別急,要沉住氣。」

他的確是一位引路的長者:「跟他們鬥智鬥勇,絕不能心慈手軟。你沒有在陸沉跟前長大,很多事,你做不出來,怎麼辦呢?就該借用別人的手。」

陸明遠靠回椅背,望向蘇喬。

蘇喬夾帶著一份遺囑,坐到了陸明遠的身邊。

她鋪開文件,輕聲道:「爸爸,爺爺把所有股份留給了你,但是他要你寫一份委託書,將公司全權交由蘇展管理。我最近聯繫了幾位董事,他們願意讓出一部分股權……」

父親點了一根煙:「小喬,你急什麼?」

煙塵如霧,混合著茶香,飄到沙發邊上。

蘇喬半垂著頭,髮絲遮擋了側臉:「爸,不是我著急。是蘇家另一邊的人催得太緊,葉姝的事情一出,她的母親不可能善罷甘休,他們的背後還有顧寧誠。放在幾年前,你能想像顧家會和宏升競爭嗎?現在他們光明正大地做了。」

蘇喬說話的技巧,都是她爹一手教育出來的。

既然如此,她的父親就不會輕易受她引導。

父親駁斥道:「你二伯父一家人,頂天了也翻不出浪花……你想做宏升的最大股東,只能按遺囑的規則來。」

他叼著紙煙,伸出食指,摁住遺囑上的一行字,暗示道:「允許宏升集團收購咱們自己家的公司。小喬,你要是同意,那就什麼都沒有了,你拿什麼和他們硬扛?」

蘇喬緩緩吸氣:「可是爸爸……」

父親不願意再講下去,他猛地一拍陸明遠的肩膀。

陸明遠抬頭看他,自然而然道:「岳父。」

蘇喬悶聲一咳,驚訝不已:「你什麼時候改口叫他岳父了?」

陸明遠只顧著和岳父說話:「別抽煙了,吸煙有害健康,你看煙盒子上都寫了這句話。」他將茶几上的煙灰缸舉高——那缸子常年不用,光潔如新。

岳父將煙卷摁滅,扔進煙灰缸裡。

他問:「陸沉煙癮也不小,我記得,他雪茄不離身。女婿,你這麼勸過陸沉嗎?」

「沒,」陸明遠捧著煙灰缸,偏過頭道,「我的建議,他從來不聽。」

陸明遠主動提及:「幾年前,我勸他關掉走私公司,和他吵了一架。」

蘇喬的父親玩味一笑:「哦,還有這一出?」

他如同和藹的長輩,慢悠悠地說話:「剛聽說你是學藝術的,我還以為,你幫著你爸做走私呢,你給他當兒子,就要幫襯他的生意。」

陸明遠理解岳父的深意,不屑中帶著一絲憤怒,嗓音更顯低沉:「國際走私……誰做誰倒霉。從亞洲偷運藝術品,賣給歐洲和北美的收藏家,再仿製幾幅名畫,賺一筆盜版費,這也算生意?」

蘇喬的父親歎氣:「為了這些,你爸還殺了人呢。」

陸明遠靜坐不動。

又聽對方說:「你認識周揚嗎?周揚失蹤很久了。他是陸沉多年的夥伴,他的女兒周茜萍,還在意大利上學。」

蘇喬早知道這個消息。

她拉起陸明遠的手,發覺他指尖微涼。她忽然自責不已,將他拉進渾水的人,是她啊。

蘇喬斟酌著開口:「爸,你親眼看見陸沉殺人了嗎?沒有吧,你只是推測而已。周揚謹小慎微,沒那麼容易死,歐洲難民最多的時候,他還去希臘晃了一圈。」

父親攤手道:「那你來說,周揚藏在哪兒?」

「我又不是周揚,」蘇喬趁機渾水摸魚,「再說了,歐洲大部分城市,連個安檢都沒有,他要真出了事,也不能賴定陸沉。」

她快速轉移話題:「爸爸,遺囑的事,我們以後再商量。蘇澈的身份弄明白了,你可以找人去釣他,就看他上不上鉤了。」

言罷,蘇喬拽著陸明遠出門。

她的父親目送女兒離開。只覺這個橋段,好像兒子護著媳婦。他忍不住腹誹,陸明遠那孩子,也不知陸沉是怎麼養的,和他們都不是一路人。

門外,蘇喬稍稍鬆開陸明遠的手腕,故作輕鬆道:「我和你,還有我爸爸,我們三個人,都不瞭解陸沉。我爸爸說的話,你別當真。」

陸明遠反問一句:「你有什麼想法?」

他捏住蘇喬的手指,仔細地摸遍,又說:「我想聽你的心裡話。你大膽講,沒關係。」

蘇喬便直白道:「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你放心,我有底線。我很希望交易公正,法律完善,市場暴露在司法的監管下,每個人的利益都能被保護……殺人越貨,買兇投毒,這些事,我一輩子都不會做。大不了窮死拉倒。」

她其實是很怕窮的。但她更不想讓他失望。

陸明遠扶上欄杆,應道:「江修齊告訴我,他沒賣給你的畫,都進了倫敦拍賣行,我不會讓你窮死。」

蘇喬挑眉。

當初江修齊把陸明遠的那批畫賣給她,卻私藏了幾幅最好看的,敢情都拿進拍賣行了,他還真是一個穩紮穩打的經紀人。

蘇喬對拍賣很有興趣。她跟著陸明遠回了臥室,雀躍道:「我都忙糊塗了,沒關注拍賣的事……你放心,我找人給你抬價。」

陸明遠扭頭看她:「抬價?算了,順其自然吧。」

蘇喬瞧著他的寬肩窄腰,襯衫下的背部線條,忍不住摸了兩下,又說:「想到別人買走了你的畫,我心裡還有點小嫉妒。」

陸明遠轉過身來,解開她的衣扣,掌心流連她的皮膚,回報剛才的親暱:「你應該這麼想,我的人都是你的,你用得著嫉妒別人?」

蘇喬尚未答話,手機響了。

她拿起一看——是顧寧誠。

蘇喬不假思索,按下了拒絕接聽。在這個關口上,和顧寧誠談多了,保不齊會倒霉呀。

天已入秋,涼風如水。

另一頭的顧寧誠輕聲歎息,換了個聯繫人。他一通電話打給了自家公司的現任總經理,上來第一句就是:「陳總,招標準備得怎麼樣了?」

陳總只是名義上的領頭羊。說到底,他服從於顧寧誠:「頭兒,我跟你說,宏升暗示咱們降價……」

顧寧誠嗤笑:「降價?蘇家做夢吧。」

陳總附和:「他們這場夢,做得夠久了。」

「陸沉老謀深算,他不願意跟我合作,」顧寧誠忽然說,「我手上的東西,要換一個方法用。不能就這麼廢了,浪費我的時間和精力。」

他問:「你給我查查,程烈在哪兒?」

「程烈?」

「嗯,那個被蘇展搞垮的程老闆。他沒死吧。」

第56章 尋仇

秋雨初涼,霜葉泛紅,寒風沾了霧氣,平添無盡蕭瑟。

路過的人群依舊熙熙攘攘。此處鄰近幾座大學,學生們青春正好,朝氣蓬勃,在以學校為中心的方圓地帶中,時而遊蕩,時而穿梭。

近旁的巷子胡同就是著名的小吃一條街。每當傍晚,四處香味撲鼻,煎餅、餛飩、麻辣燙,幾乎應有盡有,人間煙火層出不窮。

顧寧誠下車以後,舉著一把傘,站定良久。

隔著濛濛細雨,他瞧見一個衣衫襤褸的男人。

那男人龜縮在校門牆角處,髮絲灰白,藏污納垢。寬大的連衫帽蓋住了他的頭,四肢骯髒,鞋襪破損,身體散發著異味,他甚至不如鬧市裡的乞丐,好像他這一輩子,從生到死,都離不開垃圾堆。

他為什麼要坐在大學的門口呢?

——如果他的兒子,當年沒死的話,那麼今年九月,孩子就應該上大學了。

顧寧誠在心中歎息,驀地生出幾分憐憫。

他撐傘走近,站立在那人的面前,喊了一聲:「程烈?」

他帶來了久違的尊敬:「程董事長,咱們倆有好幾年,沒見過面了吧。」

程烈或許是個聾子。他表情木訥,目光枯淡地盤坐。

顧寧誠光潔珵亮的黑色皮鞋就踩在一塊破布上。他的褲子是手工高定,面料絕佳,即將挨到程烈的袖口。

顧寧誠笑道:「程董事長,我今天來,是想跟您談一件舊事。」

《浮光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