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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問:「蘇澈掉進池塘那天,你為什麼會在現場?」

顧寧誠帶著她回溯往昔:「那天,某一位有頭有臉的夫人舉辦宴會,她很歡迎小孩子,所以我的父母帶上了我,而你的大伯父,也帶上了蘇展和蘇澈。」

蘇喬挑眉:「我懂了,接下來,蘇展調皮,帶著蘇澈逃跑,跑到了附近的公園。你莫名其妙地發現了他們,請你談一談你的所見所聞。」

不得不承認,蘇喬的態度依然疏離。

她彷彿身在一場交流會,邀請顧寧誠上台發言。

這般應景的聯想,讓顧寧誠感到好笑。

他攤平了一隻手,放置於明媚陽光中。光線被窗欄隔成幾塊,於是他的手背上,光明與陰影並存。他漫不經心地講出實情:「蘇景山和我爸合作了很久,他總是佔領了主導地位,他是個天生的商人,重利,不在乎感情。我小時候,最不想和你們姓蘇的人撞上,一個兩個都不講理。」

蘇喬聞言,立刻笑道:「你又不是窮的要做牛郎。既然這麼討厭蘇家人,為什麼還要和葉姝訂婚?弄大她的肚子,卻不願意負責,逼著人家打胎……不講理的人是誰呢?」

顧寧誠雙手搭在褲腿上,對於未婚妻懷孕的話題,他壓根不作任何回應。

他做事很少後悔。因為後悔沒用,只會浪費他的時間。

他轉而調侃道:「我去做牛郎,你能不能指名我?」

蘇喬豎起一根手指,擋在嘴唇前,悄悄地「噓」了一聲。她拎著皮包,即將走出樓梯間,同時撂下一句話:「別開這種玩笑,我不收垃圾。倒是你,我從你的語氣裡,聽出了你的嚮往,不如等你交完辭職信,你就去牛郎店裡工作,憑你的巧言令色,掙出一座金山銀山都不是問題。」

顧寧誠依舊坐在台階中。他旁觀蘇喬的背影,忍不住笑了起來:「我的話還沒說完。我親眼看見蘇展推了蘇澈,蘇澈掉進了池塘,他哮喘復發,救不過來。」

蘇喬再一次為他駐足。

顧寧誠又問:「你和新版蘇澈說了什麼話?他最近在托關係,調查上海的同齡人。偌大一個城市,他在大海撈針。」

他竟然知道那麼多。

蘇喬越發正視他。

她道:「我呢,為了我自己的計劃……」

「編造了一份假材料,」顧寧誠不以為然,幫她接話道,「欺騙咱們的新版蘇澈,騙他說,從前的蘇澈沒有死。用一個人最擔心的假象去蒙蔽他,好套路。」

蘇喬被他一眼識破,非但沒有驚慌失措,反而還撫著手背笑了:「你猜到了也沒用,你不知道我的目的。」

顧寧誠認可道:「你的計劃,總是沒有章法,難猜。」

他終於從台階處站起來,一步一步,重新走向蘇喬的位置。他狀似輕鬆地提起:「你剛才說到了,我強迫葉姝打胎……我能不能依此推測,昨天晚上葉姝母親收到的短信,也是你派人發出來的?」

很奇怪,他並不像是在興師問罪。

蘇喬雙手拎包,似笑非笑:「是我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你自己的責任,沒膽子去扛?」

「小喬,」顧寧誠回答道,「蘇展快出院了,你還和我討論葉姝,是在浪費時間。」

蘇喬並未理會。

她原本就沒打算和顧寧誠詳談,更不準備接受他的恩惠與幫助,誰知道他要什麼回報?如果這一幫人都能被她輕易看穿,那她早就成為了替代蘇景山的領導者。偏偏她也沒有手眼通天的本事。

這天上午,陸明遠沒有當班。也虧陸明遠沒當班,否則他和顧寧誠直面撞上,十有八九會在停車場發生爭執。

下午兩點多,蘇喬才見到了陸明遠。

他穿著一身休閒裝,悠哉悠哉走進宏升的正門,但在門口處,他被一個女人攔下。而蘇喬站在辦公室落地窗前,用望眼鏡看清了那個女人的臉——是她的大伯母。

伯母找陸明遠做什麼?

她和他應該沒有一丁點交集。

蘇喬快速思索,記起了上一次的畫展開辦時,大伯母也在意料之外出現。她想買陸明遠的三幅畫,結果一幅都沒有得手——物以稀為貴,陸明遠開辦了幾次展覽,進駐過倫敦拍賣行,卻耍脾氣沒賣出去幾幅,這一隨性舉動,引發了收藏者的關注。

再加上蘇喬的營銷策劃,他的市場價提升了不少,難道大伯母是為了畫?

不可能。蘇喬在心中否定。

她選擇了下樓。

宏升集團的大門前,陸明遠被人拉住了袖子。他側頭回望,開口道:「我和你有過幾面之緣,有話直接說吧。」

那位保養得當的中年婦人笑道:「按輩分,你要叫我一聲大伯母,但你還沒和蘇喬結婚……我的名字是陳雅,你可以叫我陳阿姨。」

陸明遠默認自己和蘇喬結婚了,他選擇了第一種稱呼:「伯母你找我有事?」

陳雅道:「你在上班吧,我耽擱你幾分鐘。」

她醞釀著措辭,不經意地看了他兩眼。陸明遠是那種很吸引注意力的人,外表出挑,城府又不太深,讓人禁不住想與他攀談。陳雅心道:倘若她的小兒子當年沒死,或許如今能長得比他更好。

她問:「你在我眼裡,已經是蘇家的女婿。我和你沒必要拐彎抹角,你回來的這一年,去過上海嗎?」

陸明遠沒有當場回答。

他覺得其中有詐。

陳雅又說:「你放輕鬆,我隨便問問,沒惡意的。」

「上次在畫展上,」陸明遠立於牆邊,轉移話題道,「你選中的三幅畫……」

陳雅微笑:「緣分沒到,我理解。」

恰逢此時,蘇喬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她遠比陸明遠熱情的多,乍一見到大伯母,她親切握住伯母的手,誠懇道:「您怎麼來了?要見大伯父嗎?我找人給您安排。」

「不了,」陳雅拒絕,「我剛剛去廟裡上香回來,汽車路過宏升門口,我想進來看一眼,看過了,那就沒事了。我們隨緣。」

蘇喬點頭,一句話都沒多問。

陳雅摸了摸她的頭髮:「你這孩子,最近很累吧?顧惜身體,別弄得太辛苦。」

蘇喬笑道:「嗯,您也是。大哥快出院了,我希望他一切都好。」

陳雅收回手,卻說:「他應當再休養一段時間的。」

言罷,她轉身走了。

陸明遠不解其意。但是蘇喬身邊那些人,陸明遠幾乎都不理解,他基本習以為常,他最關注的只有蘇喬,對她毫無保留地坦誠:「上午十點,我收到了一封新郵件。」

「哦,是嗎?」蘇喬隨口問,「是不是陸沉發的?」

陸明遠「嗯」了一聲:「我把郵箱打開,你自己看。」他說這話的時候,逕直路過了保衛科,跟著蘇喬走進電梯,一路直達總裁辦公室。

辦公室內,窗簾大開。

蘇喬一邊審視郵件,一邊聽陸明遠分析:「他讓我去歐洲,有東西交給我,挺重要。但我主動給他發郵件,他才想起來聯繫我……」

「你別去,」蘇喬插話,「誰知道他打的是什麼主意?」

陸明遠卻說:「他或許沒有害我的理由。」

蘇喬輕聲笑了。

她拿起一條絲巾,繫在陸明遠的頭上,蒙住了他的眼睛。流風拂過他英俊的臉,飄起的絲帶,柔和的像是仲春的雲朵。

「看得見嗎?」蘇喬問。

陸明遠搖了搖頭。

蘇喬靠近他的唇,若即若離地吻他,呼吸交纏,他胸膛起伏,似乎陷入情動,而蘇喬卻說:「你要是走了,我就像失明的人。看不見你的現狀,成天擔心你的安全。」

第84章 縹緲

絲巾擋住了陸明遠的視線,他依靠直覺摸到了蘇喬的下巴,小心翼翼地彎腰,含住她的唇瓣。雖然他看不見她的表情,但他知道,她的目光一定停留在自己的身上,他故意側著臉吻她,在受限的視野中體會感官的復甦。

《浮光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