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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錦年的臉色泛起潮紅,只覺他的聲音和氣息都像是不規律的海浪,從空無處吹來,又向空無處吹去,連綿起伏,敲擊著她的潛意識。

她忽然有些懊惱憤怒,偏不接受他的幫助,掙扎著要脫開他的手。可他尚不明白發生了什麼,被姜錦年扯著一同栽倒在地上。

他成了她的墊背。

他輕不可聞地歎氣。

他似乎還唸了一聲:「姜錦年……」

姜錦年緊張地跨坐在他腰間,問他:「你摔傷了嗎?你哪裡疼?是我不對,我忘記了地板很滑。」

姜錦年等待回音的那幾秒,許星辰忽然推開了臥室門。

許星辰本來真的不想打擾人家小情侶,但是剛才那一陣響動讓她沒辦法忽視。她從門縫邊露出小半張臉,偷瞄了一眼客廳的狀況,眼見姜錦年騎在傅承林身上,她幾乎看呆了,忙道:「你們繼續!繼續!」

傅承林抬起左手,掌心向上,手背搭住了額頭。這個姿勢令他看起來,有些消沉,有些低落。

姜錦年確信他是那種不會喊疼的人。

倒不是因為他沒有痛覺神經,而是因為他比較高傲要面子。

姜錦年連忙捧起他的臉,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尋摸,從他的後頸探索到頭髮,還好他沒有流血,也沒有摔出一個包。

她緩慢站起身,彎腰向他伸手,要拉他一把。

傅承林卻道:「可能我沒傷在腦袋上,傷在了腰上腿上後背上,你不準備親自驗證麼?」

姜錦年冷漠地回答:「還會開玩笑啊,太好了,啥事沒有。」

傅承林果然坐了起來。他右手扶著膝蓋,左手揣進了衣兜,他半低著頭想說點兒什麼,又發現姜錦年返回了臥室。她找出一件嶄新的西裝外套。

她解釋道:「那天晚上在酒店天台,你把外套脫給了我。我拿去乾洗了,今天正好還給你。」

她向他告別:「傅先生,我送你下樓吧。」

*

第二天上班,傅承林穿的正是姜錦年昨晚給他的衣服。

他今日與往常不同,左手沒戴表。不是因為他不想帶,而是因為手腕腫了,他就在辦公室裡抹一瓶紅花油,熏染得一屋子都是那種味道。

他的合夥人推門而入時,被嗆得抱怨了一句:「什麼味兒啊?」

這位合夥人名叫鄭九鈞,年方二十八歲,外形挺拔俊朗,背景廣泛深厚,父輩都是名頭響亮的大人物,因此他偶爾被同行稱作「鄭少」。

鄭九鈞和傅承林相識五載。鄭九鈞有關係和眼界,傅承林有思維和經驗,兩人一拍即合,遂成立了「靜北資產公司」,主營各類風險投資,並與多家機構簽訂了業務往來。

鄭九鈞最近看上一個P2P項目平台,瀏覽了幾遍企劃方案,這才來找傅承林詳談。

因為他消息靈通,所以他還聽朋友說,傅承林勾搭了一個基金公司的美女研究員,這些天跑沒了影,都是為了享盡風流意,常宿溫柔鄉。

鄭九鈞悶咳一聲,開門見山地問:「你迷上了基金公司的小丫頭麼?」

傅承林放下紅花油,反問道:「哪兒聽來的消息?」

鄭九鈞不回答,只說:「無風不起浪。」

他捏著一沓報告紙,垂眸細瞧了一眼傅承林的左手。嘶,摔得怪狠的,腫了一大片,奇怪了,傅承林昨天還沒事,晚上跑去哪兒負傷了呢?

鄭九鈞稍一尋思,做出猜想:「傅承林,你們家的那丫頭不容易追啊。」

傅承林波瀾不興道:「追不上就算了。」

鄭九鈞頗感興趣,忍不住一探究竟:「她不是你的真愛?」

傅承林語調偏低意味不明:「人間沒什麼真愛。」

鄭九鈞問:「那有什麼?利益和情.欲?」

傅承林忽然笑得明朗,推拒道:「這話別問我。我的答案,你不想聽。」

鄭九鈞向後一仰脖,輕輕靠上了老闆椅:「不跟你鬧了,承林,我說真的,P2P平台的那個項目,你有空研究研究。據我所知,姚家人也在投資它……沿海一帶最先興起。」

傅承林卻道:「我們的公司成立一年半,很多事情急不來。」

傅承林聊天很有一套章法。在鄭九鈞面前,他能不繞圈就盡量不繞圈,因此鄭九鈞一直以為他是一個豪邁爽快又誠實的男人。

鄭九鈞也不瞞著他,實話實說道:「爺爺不支持我幹這一行。他們老一輩行軍打仗的人,都覺得金融不是實業,創造不了價值……我就跟我爺爺爭取,他老人家說,只要今年能混出個樣子,他就不再管我。」

傅承林轉了轉手中鋼筆,筆尖點在辦公桌上,問道:「爺爺口中的,混出個樣子,是什麼意思?」

鄭九鈞用手指比了個數字。

他本以為傅承林會立刻定下計劃,怎料傅承林不緊不慢地回答一句:「我們是人,不是印鈔機,這任務太艱巨……連我都要想一想。」

鄭九鈞暫時放下工作,轉而問道:「對了,承林,你喜歡的那個基金公司小丫頭……叫什麼名字?我幫你把把關?」

恰好傅承林的辦公室座機響了。他立刻拿起話筒,按下接聽,朝著鄭九鈞擺了擺手,鄭九鈞會意,沒再逗留於傅承林的辦公室。

但是鄭九鈞想知道的事,總能知道。

他下樓,找上了傅承林的司機。司機告訴他,那個姑娘名為姜錦年,確實非常漂亮,簡直一副花容月貌,說話聲音也好聽,清清脆脆像出谷黃鶯。

鄭九鈞又問,姜小姐家裡是做什麼的?司機答不出,支支吾吾一陣,透露了她住在普通小區。還說,昨晚上傅承林就站在樓道裡,等了她幾個小時,返回車上時,傅承林滿身油垢頭髮蓬亂,左手扭傷還裝作沒事一樣揣在兜裡。

鄭九鈞疑心那姜小姐是窮人家的丫頭片子,仗著有幾分姿色,正在耍計謀、釣凱.子。

他很快找到了姜錦年的工作所在地。並且打聽到,她因為上半年表現突出,即將升任基金經理助理一職。

在某些基金公司,提拔流程依然十分保守,嚴格按照研究員、基金經理助理、基金經理的順序一路往上走。

姜錦年並不是羅菡手下任職最久的研究員,但她一定是被提拔最快的。當她收到公司的正式通知,她的心情就像七月驕陽,燦爛熱烈,照耀了一地金光。

羅菡笑著恭喜她:「你入職第一天,我就看好你,你的模型盤表現很不錯。你前天交給我的報告,我仔細審查過了,『四平購物』股票值得納入重倉。你不信任龍匹網,我有幾個反駁意見,我準備再長遠觀察一個月,具體情況,咱們留到明天晨會上說。」

姜錦年連聲應好,再三感謝她的賞識。

羅菡點頭,接著道:「今晚我得加班。有個聚會,我想麻煩你替我參加……之所以不找別人,專找你,是因為那邊不僅有投資總監,還有靜北資產的人……你更熟悉一些,你有空嗎?」

靜北資產,是傅承林名下的公司。

姜錦年原本要推辭。但她今天剛升職,倘若一口回絕,並不明智。她琢磨了一會兒,終歸答應了。

第20章 笑談

六月份並非「季報集中披露期」,姜錦年的郵箱裡仍有數不清的報告,多半來自於券商研究所。

她要寫一篇行業深度分析,就不得不專注於研究,進行多方位的數據統計……為了早日成為基金經理,姜錦年有意識地鍛煉自己的模擬組合與薦股能力。哪怕她坐在包廂裡等人,心中想的都是宏觀經濟數據。量化後的季度考評標準,將決定她能否接著升職,什麼時候可以升職。

包廂內空空蕩蕩,肅然無聲。姜錦年乾脆拿出筆記本,在上面塗塗畫畫,還列出一張縱橫交錯的表格。

恰在此時,門開了。

姜錦年心無二用,沉迷運算,沒有抬頭。

直到男人的腳步聲逼近耳邊,她的視線離開筆記本,見到一雙珵亮的黑色皮鞋。左邊的鞋尖稍微離地,反覆踏了踏,像是一位音樂學院的教授在踩拍子。

《錦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