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姜宏義尷尬地和司機打招呼:「叔叔好。」

司機微笑點頭:「你好你好。」又問:「你認識姜小姐?」

姜宏義患有輕度的陌生人交流障礙。

傅承林在他眼中算不上陌生人。因為傅承林的照片曾經一度懸掛於姜錦年的書桌邊,姜宏義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早就熟知了那副長相。

而這位司機,卻是實實在在的生分。

姜宏義扭頭看向姐姐,懇切的眼神透露了訊息——自己想和她坐一排。

姜錦年與他心有靈犀,很不好意思地開口:「對不起,能不能讓我弟弟……」

傅承林打斷道:「你們家住在哪兒?哎,等一下,我們還沒吃晚飯。」他搭扶著座椅,側身靠近姜錦年:「想吃點兒什麼?你弟弟不用管了,他吃過了。」

姜宏義坐在前排歎氣,隱隱覺得傅承林過河拆橋……都說姐夫和小舅子天生不合,他可以為了姐姐稍作犧牲。他如坐針氈地毗鄰一位陌生人,雙腳併攏,簌簌不停抖動著,聽見後排的姐姐開口問:「你餓不餓?我家裡應該有餃子,比學校食堂的好吃。」

傅承林當年上大學,莫名喜愛食堂的水餃。

姜錦年偶爾給他送過飯。他在圖書館忙昏頭的時候,她拿著食堂供應的一次性飯盒,跑到樓梯道裡等他,他一出現,她就把塑料袋遞給他,扭頭走遠,絲毫不索求回報。

姜錦年其實不太欣賞這段經歷。

她輕咳一聲,微側左腿,繃直腳尖。

今天她穿了一雙綁著黑色蝴蝶結的高跟鞋,緞帶鬆開了一截。傅承林不言不語地彎腰,幫她把那個蝴蝶結重新繫上,他沒說一個字,但是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她的腳踝。

她咬著嘴唇不肯服軟,不願看他究竟在做什麼。

心跳快如擂鼓,她無能為力無計可施,索性一扭頭凝望著映在車窗上的屬於她的倒影。隨後,視線延展到更遠處,漆黑如墨的夜幕令她放鬆。

她盤算著明日基金指數,又在掛念弟弟的高考成績——他考得好當然好,萬一分數偏低,那填志願、選學校、找導師一系列的問題,都等著他自己解決了。

她脫口而出一句:「姜宏義,你想好要學什麼專業了嗎?」

姜宏義的語氣怏怏不樂:「金融。」

傅承林不動聲色地收買他:「很多人都在學金融。為什麼?因為前景可觀。你選了這條路,我們能一起做點兒實事……」

他還沒說完,姜宏義已經接話:「我第一志願是金融沒錯,怕就怕腦子裡冒出來別的一茬想法。」

傅承林盯著他的姐姐,回答道:「你可以試試互聯網、硬件、貿易、建築、醫藥、化學……這些行業裡,我都有熟悉的朋友。」

轎車即將抵達目的地,車速減緩,高樓大廈從視野中消失,剩下一片紅磚白瓦的小區——這裡是姜錦年父母的住所。他們家曾經住在更簡陋的老街巷裡,無房產證明,僅僅是租客。

後來,姜錦年上班掙了些錢,拚命往家中塞,父母的條件好上不少,租住的場所換了個檔次,興許是奔著小康去了。但她無法否認,她的家產比起傅承林依然差得遙遠。

傅承林跟著他們姐弟進了家門。

弟弟信誓旦旦地保證,父母都不在家,父母都去舅舅家打牌了,不到十一點不會回來。然而正門一開,父母二人並肩坐在沙發上,對著電視看得津津有味。

母親瞧見姜錦年,欣然道:「年年回來了,今天不忙了?咋不跟家裡說一聲。」

姜錦年推搡著弟弟打頭陣。不過傅承林那麼明顯的一個人,她想藏也藏不住,他光明正大站在他們家客廳裡,單手拎著姜宏義的黑色書包,成功做出一副與姜宏義玩得很好的假象。

父母正要開口,姜錦年趕忙道:「這是我……是我同學。」

哎……

好蒼白的解釋啊。

她忽然懊惱又後悔。

她不該年少無知,在牆上貼他的照片。

既然姜宏義能認出他,那麼她的爸爸媽媽肯定也能。如果傅承林長了一張讓人遺忘的大眾臉也罷,要怪就怪他不是大眾臉,姜錦年的父母果然一眼識破他的身份,端茶倒酒洗水果一連忙著招待他。

他再三感謝地收下,時不時瞥一眼姜錦年,她明白他的意思,只能說:「你等著,你坐好,我給你煮一碗餃子。」

姜錦年前腳剛走,傅承林後腳跟去。姜宏義見狀,也要湊熱鬧鑽廚房——他晚飯根本沒吃飽,他也想再補幾隻餃子,可他剛往那個方向踏出一步,他媽就一把揪住他,念叨:「別打擾你姐姐了,你還沒看出來嗎?」

姜宏義朝廚房做了個鬼臉。

*

廚房面積狹小,僅容兩人並排。

姜錦年從冰箱裡找到了餃子,打開燃氣灶,架鍋燒水。傅承林跟個木頭樁子一樣杵在後面,她有些不耐煩,卻聽傅承林問了一句:「你在這裡長大麼?」

姜錦年搖頭:「不是,在環境更差的地方,你想像不到的那種地方。」

隨後,她就一言不發。

傅承林轉移話題,與她聊了一會兒證券行情、匯率波動、大盤走勢,聊到餃子煮好,挨個兒翻起了白肚皮。她用漏勺把它們撈出來,盛在一個乾淨的瓷碗中,她還把廚房窗戶打開,讓冷風一股腦灌進來,餃子能涼得更快一些。

她抬頭望見了天空:「今晚月色真美啊。」

傅承林低頭在她耳邊呼吸,他可能已經挨近了她的頭髮。他問:「是我想的那個意思麼?」

「不是,」姜錦年應道,「只是一句單純的感歎。」

眾所周知,「我愛你」這三個字,被日本作家夏目漱石含蓄地翻譯成「今晚月色真美」。

可惜姜錦年說,她只是在感歎。

傅承林站回原位,沒有失落也沒有歎息,他拿起一瓶山西老陳醋,翻過瓶口倒進碗裡。怎麼能倒這麼多醋?姜錦年以為他餓急眼了,她趕緊拿了一雙筷子,他順勢低頭,她也沒想太多,夾起一隻餃子餵給他。

可他真的好麻煩。他吃了一個又說:「燙。」

姜錦年信以為真:「很燙嗎?」

他眸色深邃,眼神不似作假。

姜錦年端著瓷碗,正要自己去嘗,他認準時機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她起初要掙脫,後來莫名其妙放棄了抵抗。因為他再一次望向天空,並和她說:「雖然燙了點兒,你家的餃子確實是最好的。這個表達方法,是不是比『今晚月色真美』更有創意?」

第24章 壓力

姜錦年嚥住話,唇色嬌紅欲滴。她的髮絲從耳畔落下,現出幾分柔和,美得難描難畫。

傅承林一開始只想碰觸她的頭髮,手伸一半,忽然就變了心思。他的指尖貼附於她的耳朵,稍加磋磨,那白瑩瑩的耳根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紅,他心道:真是可愛。

姜錦年垂著頭,問他:「你的餃子還吃不吃了?」

傅承林其實很餓,但他非要拿喬:「你再餵我幾次吧。你親自動手,口感更好些。」

姜錦年覺得他這人蹬鼻子上臉。她明明有無數個理由拒絕,身體動作卻十分誠實。她捧著碗,又夾了餃子給他……如此循環五六次,廚房門口忽而一陣倒吸氣,姜錦年扭頭一看,竟然是她弟弟。

姜宏義見識短淺,開竅也開得晚。

他沒想到情侶之間吃個飯還要喂東西,就不嫌膩歪嗎?他一時不知如何應對,手足無措地解釋道:「爸媽都回臥室休息了,客廳沒開燈,我以為你倆走了呢。我來廚房找吃的,水果都放在冰箱裡……」

傅承林從姜錦年手裡接過飯碗,另一隻手打開冰箱,從容鎮定地問他:「你想要什麼水果?這兒有蘋果和橙子,正好我給你削個皮。」

姜宏義嘴角的笑容停了一停。

他原本以為,新煮的水餃有他的份,看來是沒有了。傅承林為他削了一個蘋果,就推著他的後背,溫柔又不失禮貌地將這位弟弟逐出廚房。

《錦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