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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東山算是明白了:傅承林這個人,完全傾向於姜錦年。

他沒再提一句話。

姜錦年壓根不知道他們聊天了。她戴著耳機聽音樂,側身望著窗外,覽盡遼闊疆域,山河表裡,忽然覺得世界真宏大,而她真渺小,如同滄海中的一粒沙。

夕陽收落餘光,天黑了。

今晚烏雲濃厚,不見月亮。

姜錦年趴在窗邊睡覺。

等她清醒,飛機剛好抵達北京。傅承林拎著她的隨身行李,帶她回家,外面正在下雨,潮濕陰冷,她寸步不離緊跟著他,輕輕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一頓,用力回握。

大雨滂沱,沖刷著玻璃牆。

室外氣溫更低。他脫下外套,裹在姜錦年身上:「入冬了,我建議你穿褲子,放棄裙子」,又考慮道:「膝蓋受凍不是鬧著玩。」

姜錦年確實有些冷。她穿著單薄的黑色絲襪和一條針織連衣裙,披著傅承林的衣服瑟瑟發抖。她離開之前,天氣還沒這麼涼快,可是秋冬季節的北方城市,經常在一場又一場的降雨中大幅降溫。

半夜十一點多,姜錦年總算回到了家。

確切地說,是傅承林的家。

傅承林擰開浴室水龍頭,姜錦年又被他騙著一起洗澡。熱水沖刷傅承林的背部,他浸泡在浴池裡,手向後伸,試圖撈住姜錦年。

姜錦年搭上他的肩,揉了幾下,力度適中,像在進行一場按摩。

她問他:「舒服嗎,這樣?」

她緊貼著他的後背,右手掛在他肩頭,又去研究他的傷疤——真的很不明顯,不細看就忽略了。如果傅承林的奶奶沒說過那些舊事,姜錦年就算瞧見了也不會覺得怎樣。而現在,姜錦年用指腹貼上疤痕,來回摩挲,自言自語道:「當時肯定很疼。」

她輕聲哄他:「親一親就不疼了。」

他笑了,摸她的臉:「請你試驗一下。」

姜錦年順從地點頭。

她不幸自食惡果,凌晨才離開浴室,第二天早上差點起不了床。整個人困得掉眼淚,鼻腔是充血狀態,後頸往上那一片都發酸。傅承林見她睜眼望著天花板,走過去,挑起她的一縷長髮,把玩片刻,就說:「公司開晨會,我先走了。早餐在一樓,你吃過飯再去上班,司機送你。」

她一聲不吭,扭臉埋進枕頭。

這是典型的小脾氣。

傅承林看一眼手錶,繼續說:「昨晚是鬧得過了點兒,我在反思。」時不待人,他無法久坐,只能幫姜錦年掖好被子,提醒她注意時間,又或者乾脆請假算了。

等傅承林出門走遠,姜錦年翻身坐起,飛速下床,喃喃自語道:「我才不會請假。」

她不太明白,傅承林睡眠時間也少,難道他不睏嗎?

今天早上,傅承林精力充沛,毫無困乏之感。

他在公司參加晨會。主持會議的人,是他的爺爺——老人家久不露面,這次出場,頗有穩定軍心的深意,不過因為政府部門的調查,當年參與過香港項目的管理層已經重新洗牌。

會上,董事長表態:負責本次IPO項目的投行和律所都在奔忙,他們將繼續衝擊上市。

有人質疑之前的流程,今後的發展,還說,最近媒體風評很不友好,很可能會影響業績,並對傅承林的管理模式提出異議。

傅承林鞠躬致歉。

他唱白臉,董事長唱黑臉,爺孫二人配合默契,讓人無法反駁。

散會後,傅承林收拾文件。他的秘書站在一旁,彎腰與他低聲說話。

傅承林的爺爺咳嗽一聲,招招手,將他領進另一間辦公室,沏完一壺茶,才說:「姚家丫頭走了,緬甸幾個員工沾上毒.癮,港台項目涉及貪污受.賄,負.面新聞扎堆出現,還好,目前為止,新聞媒體只爆出了一個。你這段時間……能不去那裡,就盡量別去了吧。」

傅承林手指一僵。

他失笑。

爺爺所指的地方,是他母親服刑的監獄。母親的生日是十一月,每年這個時候,傅承林都會抽空在監獄外面走一圈。他總是一個人來,一個人離開,他能瞧見密佈的鐵絲網,高聳的紅磚圍牆,筆直佇立的瞭望台,還有從遠處飛向天邊的鳥雀。

不知不覺,又是十一月。

爺爺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你得避一避風頭。你在監獄旁邊徘徊,會被人盯上,拍完照片,再查查當年的事,怎麼辦呢?負.面消息又得多上一條。」

傅承林終於回應:「是,我知道了。」

第57章 盯梢

雨幕漫天,窗邊積攢著幾處水窪。

姜錦年臨窗而坐,低頭一口一口喝咖啡。同組的夏知秋問她:「這次調研辛苦嗎?」

夏知秋年約三十歲——他是姜錦年的前輩,同樣擔任「基金經理助理」一職。他們幾個人的名字合在一起,常被寫入基金投研組的宣傳冊。

姜錦年笑得輕快:「不辛苦,挺有收穫。調研報告我交過了,明天的晨會上,我要做一次製造業板塊總結。」指尖划動手機屏幕,她打開軟件,介紹道:「金融服務的手機APP上線了,各項排名競爭好激烈,你看過了嗎?」

夏知秋道:「看嘍!」

他雙手抱臂,說:「咱們的基金排名位置不靠前。」

姜錦年拇指移動,不斷往下滑:「混合型基金業績排名……第六十七名。」

夏知秋搖頭笑笑:「這是幾個公司的基金聯合排名,都沒放進全國市場了,還混成這一副鳥樣。羅菡獨立掌管兩支基金,今年來的表現,忒垃圾,奇爛無比!」

夏知秋是一個完美主義者。

他智商高,執行力強,但是為人刻薄,冷酷不留情面。

姜錦年剛進組時,其實有一點怕他。後來她才明白,最恐怖的同事不是吹毛求疵的那一批,而是兩手一攤,啥都不會做的老油條們。

以夏知秋的統籌能力,他應該早就升任了,但他敗就敗在「寧折不彎」的脾性上。他並不能與團隊中的每一個人融洽相處,從入職到現在,他一直在羅菡手下工作。

想當年,他曾經與譚天啟相交匪淺。如今,譚天啟搖身一變,成了本公司的業績明星。而夏知秋呢,還是一位默默無聞的助理。

姜錦年向他透露:「我們不是最爛的,你放心。你看,這個是……關經理掌控的基金,今年一整年,這只基金都在負增長,賠率4.58%,引發了大規模贖回。」

她同情不已地歎息:「太慘了,太慘了。慘絕人寰。」

夏知秋興致盎然,彎下腰,和姜錦年一起研究這人有多慘。但他對失敗者提不起勁,沒過多久,他翻到了前幾頁,指著其中一人說:「這個經理我認識,混日子的小傻帽……他那腦袋瓜子晃一晃都是大海波浪,怎麼排名這麼高?比我們高三位。」

他很介懷地強調:「高三位啊。」

姜錦年琢磨道:「也許人家頓悟了呢?」

「No way,」夏知秋道,「他百分百是抄了作業。」

夏知秋翻查他們同公司的經理業績,果不其然,全是遙遙領先。

夏知秋神色一凜,裁定結論:「證據,這都是證據。他被幾個大佬帶飛了,刺溜一瞬間,飛到了我們前面。」

姜錦年忍俊不禁,笑出了聲。

她的背後,有人在靜默站立。

雨水辟啪敲打著玻璃窗,縫隙裡,溜進一陣陰冷刺骨的風。隨風而近的,是花朵盛放的香水味,以及夏知秋的一句疑問:「咦,女同志,你找誰?」

這年頭,很少有人稱呼「女同志」了。

夏知秋明顯在拉開關係。

姜錦年扭頭,見到了一個裝扮秀麗的姑娘。

他們都待在午間休息室。房門要刷卡才能進入,這位姑娘不是職工,但她跟在進出的人員之後,居然成功地混了進來。她開門見山介紹道:「姜小姐你好,我是杜蘭薇……」

她剛把名字念出來,姜錦年就站起身,捲過袖子,和她握手:「你今天路過我們公司嗎?下次再來,你給我發個郵件,我下樓去接你。」

《錦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