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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錦年起先沒聽懂。

直到傅承林從裝水果的塑料袋裡摸出一個盒子,揣進衣兜,橫抱著姜錦年走向她的臥室,姜錦年才說:「不要嘛。」她側躺在單人床上,仰視著他,見他反鎖房門,身量筆直如寒山松柏——但她很快就看不清了,視野被黑暗侵吞,傅承林關了燈,坐在床頭。

姜錦年暗忖:他一定是要做壞事了。

她滾向牆角,裹住被子,不讓他抓到。

傅承林安分地坐著,說:「我想了你一晚上。」

姜錦年疑惑:「真的嗎?」

傅承林隨意懶散道:「假的,我在開玩笑。」

姜錦年生起悶氣,凶巴巴拽上他的袖口。腕骨被他握住,往他那裡一拖,她整個人就被活捉。

她一瞬間頓悟:「你又耍我。」

傅承林溫和地糾正她:「怎麼能是耍你?我不把你弄過來,你還要藏在被子裡。」他捏著她的指根,翻過她的手心,覆在自己腿間:「你看看,你造的孽。」

姜錦年不再吭聲。

她羞紅了臉。

好半晌,她仍是執迷不悟,問道:「那你今晚究竟有沒有想我?」

他說:「有。」

姜錦年托腮:「你從哪裡趕過來的?辦公室嗎?」

「從……我爸家裡。」

「你回家看望爸爸了?」

「算是吧。」

「父子二人相處愉快嗎?」

「吃了一頓飯,沒喝酒。我晚上要開車。」

姜錦年略一思索,探出端倪:「你家裡還有別的人嗎?」

傅承林簡略地概括了家庭成分。他提到父親再婚,繼母和繼妹,不過沒說清她們的名字。他的家族成員並不多,所有人一貫和平共處,至少他的童年和青少年時期都很無憂無慮。

姜錦年坐起來,緊挨著他。斟酌一秒、兩秒……三秒,終於,她忍不住說:「原來是這樣。你一進門,我覺得你有點兒不高興,就想哄你開心。」

傅承林道:「我那會兒不是在笑?」

姜錦年仰躺:「你笑,不代表快樂。」

她雙手疊放於胸前:「奇怪,我以前還當你是樂觀積極的人。事實證明,你詭計多,城府深,疑心重,撒謊面不改色……」

傅承林傾身靠近她:「還有呢?」

姜錦年改口:「英俊瀟灑風流倜儻,迷倒萬千少女。睿智英明富有遠見,橫掃交易市場。」為表誠意,她還輕唸一聲:「老公老公。」

傅承林摩挲她的唇瓣:「花茶喝多了?嘴真甜。」

姜錦年堅持認定:「我本來就甜。」

傅承林道:「我剛跟你重逢那幾天,不該叫你姜小姐。我應該叫你……姜小甜。」

這句話清晰無比,傳至耳畔,撩起一陣心蕩神迷。姜錦年左手探進枕頭底下,無意中碰到了手機,打開一看,屏幕時間顯示:晚上十點半。

房間裡有了一絲微弱亮光。

單人床空間狹窄,傅承林斜倚著牆面,衣衫不整。姜錦年觀賞他長達幾分鐘,沉迷於他表面斯文禁慾、骨子裡放蕩不羈的吸引力。她往旁邊挪出幾寸空位,命令道:「你躺下。」

傅承林非但沒聽從,還離開了床鋪。

他來到姜錦年的書桌前。

打開檯燈。

椅子被他拉近一尺距離。他落座,桌面鋪開三本英文原著書,右手邊堆聚了一排總結和筆記,翻查幾頁,均是姜錦年的秀麗工整字跡。

傅承林低聲提醒她:「幾排書本和筆記,你的桌子擺不開。」

姜錦年光著腳站在他身後:「我準備買新的……」

「我幫你搬家怎麼樣,」傅承林提供另一種思路,「二樓全部屬於你,放什麼都行。家裡書房打通了牆壁,空餘五排書櫃,都送給你。」

嘖,男人。姜錦年腹誹。

她雙手一寸一寸從他的脖頸劃向肩膀,像是柔然的玫瑰花籐正在野蠻生長。她直言不諱,問他:「你就這麼想跟我住在一起嗎?」

他停頓片刻,說:「我得誠實。我確實挺想……」

她歪頭,幫他補充:「每天都睡我?」

這個話題讓傅承林避忌。他猜測女人不喜歡聽實情,愛和慾念掛鉤,會讓她們覺得不純良、不高雅、更不確切可靠。他換了種表述方法:「我經常出差。」

姜錦年沉思。

傅承林繫上自己的衣扣:「答應了?」

姜錦年撫弄他的鎖骨,笑意輕佻:「你想得美。」她站在桌邊,開始整理書本筆記。包括上一次出差去調研的文件綜述,都被她嘩啦啦一陣翻動完畢,塞進了透明的袋子裡。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鑰匙擰動聲。

有人進屋。

正是許星辰。

許星辰醉得不輕,喊道:「姜錦年!」

姜錦年嚇了一大跳。彷彿在家偷藏一個男人,馬上就要被室友發現,她連忙對傅承林說:「許星辰回來了,你先走吧……」她自覺對不起他,退讓道:「我明天坐車去你家找你。」

傅承林指節反扣一下桌面,道:「我家就是你家。」

他連一點要走的意思都沒。

姜錦年只好說:「明天,我坐車去我家……找你。」

傅承林道:「你這是答應了。」

強詞奪理。

許星辰已經摸索到了姜錦年的門口。她往常每次聚會之後,都要和姜錦年聊天——這基本是她們的習慣和日常活動。許星辰內心積攢了許多素材,急著與姜錦年分享生活點滴,然而,然而,姜錦年竟然反鎖了房門。

許星辰問道:「咦,你在幹什麼?」

姜錦年百口莫辯。

她此時開門,許星辰就會發現傅承林。雖說,她和傅承林之間十分清白,並沒有在做一些見不得光的事。但是,只要門一開,那就是瓜田李下,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姜錦年情急之下撒了謊:「我在寫點評!今晚必須交,對不起,我太忙了。」

許星辰懵懂地答應道:「你加油哦,我先回房了。」

許星辰一邊走路,一邊嘟囔:「今、今天聚會上來了一個男人,超級討厭的,說他認識我,但我不認識他啊……沒心情了,我就先走了。」

她聲音太小了。

姜錦年沒聽見。

姜錦年放鬆地扭過頭,正準備和傅承林說話,傅承林還在收拾物件。他不知從哪裡找出一個塑料袋,往裡面裝了一隻玻璃球,撿到姜錦年的發卡,遲疑幾秒,也扔進了袋子。他對她說:「你和我住,不會有任何不方便。」

她撲哧一樂:「你準備每天來一趟,然後一點一點……搬空我的東西嗎?」

傅承林鬆開塑料袋。

幾秒種後,他把玻璃球拿出來,放歸原位。發卡也用襯衫衣角擦乾淨,重新擺到了姜錦年的床頭。姜錦年見狀又心軟,歎道:「你別這麼可憐。」

傅承林就將她按在床上,強吻作別。他悄無聲息離開了她的家。他並不知道,姜錦年一直站在陽台窗邊,遠遠望著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濃重夜色裡。

這一晚並不尋常。

當夜凌晨,「新躍芝」股份有限公司發佈公告稱:擬出售全部資產及負債,借由發行股份與資產置換等途徑購買Grus科技股份100%股權。

換句話說,Grus公司成功借殼上市。

一時間,「新躍芝」股票價格瘋漲,連續幾日漲停板。

而傅承林早已做好預測。

報告遞交給鄭九鈞之前,他就行動了。他也不是提防著鄭九鈞,只是內部量化投研的任務,從來都是由他統籌分配。

鄭九鈞毫無芥蒂。

他衝進傅承林的辦公室,向他報喜:「不得了,還在漲。除了Grus公司,你還有其他幾個借殼上市的方案,要不要施行?」

傅承林制止道:「再等等。」

他理由充分:「它們的回報率不會比Grus更高。」

鄭九鈞直覺他說得對。

辦公室內一片寧靜祥和,鄭九鈞氣定神閒道:「照這個勢頭,明年我就能達到長輩設下的目標,用不著回去繼承家業了。」他話中「繼承家業」明顯是個不討喜的苦差事。

《錦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