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譚天啟反駁他的觀點:「你莫要講得羅菡像是沒錯一樣。她的苦衷,你完全不懂。」

「她有錯,她有罪,」夏知秋一步上前,壓低聲音道,「當然了,你也不乾淨。」

譚天啟挺直了腰板:「我和你的投資風格不同。你吃過虧,我沒吃過,你自認看穿了我,我排名比你高得多,你就覺得我手頭有貓膩。」他做出結論:「小夏,你為人絕情,又很自負。」

排名,排名,又是排名!

排名決定了一個基金經理的江湖地位。

每一位基金經理,都像是江湖上某個派別的掌門人,手下還有若乾弟子,大家齊心協力往上趕,觀六路,察秋毫,只為了一爭高下。

從這方面來看,夏知秋不如譚天啟。

譚天啟援引實例,教育他:「馬上年末了,投資總監壓力最大,他們都在等排名、等淨值。我剛投了人工智能醫療板塊,就是你最不看好的那幾家公司。公司經營得好,股票收益不一定好,公司一灘爛泥,股票收益不一定差。你總把這兩個概念弄混,自視甚高,聽不進勸。你坐這位置,還不如換成姜錦年。」

姜錦年沿用羅菡的手段,又有自己的創新。她本質上傾向於理論派,依賴數據,忽略投資者的情緒……她的優點與缺陷並存。

夏知秋不熟悉她的路子。

譚天啟的一番言論,引發了夏知秋的不適。

夏知秋說:「姜錦年是我手下的人,你對她上什麼心?」

聯繫起這兩天的性騷擾問題,夏知秋更煩了,心道:自從他做了基金經理,反而無法進行純粹的研究,難怪那麼多同行愁白了頭髮,就連譚天啟……他覺得譚天啟四十歲之前就要禿頭。

譚天啟察覺他的詭異目光。

譚天啟說:「你在心裡罵我什麼?」

夏知秋回答:「你頭髮少,快禿了。」

講完,他捲著一沓雜誌,擠進人群,跟隨大眾的腳步,緩緩邁入了地鐵站。他沒有和譚天啟瞎扯,他相信譚天啟一定比他更忙。明天一整天,夏知秋的行程安排得滿滿當當,還要去面見一位大客戶——那人所在的投資公司,申購了他們的兩千萬份基金,夏知秋不得不和顏悅色。

帶不帶姜錦年呢?不帶了吧,夏知秋心想,男人們的應酬酒局,姜錦年不適合參加。

這天夜裡,夏知秋早早地上床,蓋好被子,聽見「滋滋」的叫聲。

他家裡養了一隻小倉鼠,肥肥胖胖,如球一般圓圓滾滾。他原本想養兩隻倉鼠,但聽人講,那樣的倉鼠容易下崽,一窩又一窩,生得沒完沒了,他哪裡管得過來?只好讓倉鼠與他一樣,保持單身。

他在倉鼠鬧出的噪音中思考:大客戶挨個約見他,但願沒誰想突然贖回基金,假如他們贖回了,那他又得煩上一陣,排名還是個大問題。排名怎麼升!幾個傻逼都排在他前面,這年頭,市場喜歡照顧傻逼嗎?

夏知秋失眠。

他起身,吃了一粒安眠藥。

當年高考,他是理科狀元。

而現在,二流子們跑在他前頭。

次日上午,夏知秋又被手機鈴聲吵醒。

來電者是姜錦年。

姜錦年急促道:「夏經理,你怎麼還沒來公司?股市都快收盤了,總監問我你去哪兒了……」

掀開蓬鬆的被子,夏知秋光腳下床。

他只穿了一個褲衩,走到前廳,抬頭望一眼掛鐘——媽的,下午兩點半!

他憤怒地打開寵物籠子,謹慎地揉了揉倉鼠,右手還握緊手機,聽著姜錦年講話:「交易時間,我的手機被沒收了,我用辦公室座機找你,好像被你靜音屏蔽了,你究竟在哪兒?我們這裡有急事。」

夏知秋道:「我睡過頭了。」

姜錦年不敢相信:「什麼?」

夏知秋重申一遍:「我,夏知秋,今天睡過頭了。」

姜錦年忿忿不平地撓牆,催他道:「你怎麼一股驕傲勁兒?求你快點兒來辦公室,十萬火急。」

她沒忘記提醒他:「今天你還要見客戶,你知道嗎?夏公子,我能被你愁死。」

夏知秋反諷道:「呦,你不活得好好的嗎?」倉鼠在他掌中打滾,毛絨絨又軟綿綿,他稍微將它掂了掂,呢喃道:「又胖了,胖成一個球樣。」

姜錦年頓時汗毛倒豎,越發緊張:「你說誰?」

「不是你哦,」夏知秋嗤笑道,「你幾乎不吃飯。」

直到這會兒,他還沒察覺異樣。

他迅速地洗了個澡,穿衣出門,在樓下買兩個包子,招來一輛出租車,一邊吃包子一邊看動態——他立刻明白了姜錦年的焦慮從何而來。

「豈徠股份」正在暴跌。

前不久,姜錦年出差,專門調研這家「豈徠股份」。據說她和高東山還困在了電梯裡,場面一度十分凶險。

調研結束,姜錦年建議投資豈徠,羅菡同意,並花費一段時間建倉。

那些操作和分析,夏知秋都很清楚。

他同樣重視「豈徠股份」。自從他上任,他詳細研究了相關報告——這家公司具有創新精神,優待員工,近年來的股票走勢穩健,毫無疲軟,而且,它的股東是以散戶為主。

以散戶為主,說明了什麼?

夏知秋入市起價,不會為別人做嫁衣。

但是,今天的股票一開盤,「豈徠股份」大幅度跳水,一路奔向了跌停板。

這不僅是姜錦年的恥辱,更是夏知秋擔任基金經理之後的第一場敗仗。他把姜錦年帶入辦公室,問她:「你聯繫過豈徠股份的董秘了嗎?」

「上午我就打了電話,」姜錦年誠實地回答,「他們也不清楚股價怎麼了。公司那邊,據說沒有任何麻煩,網上查不到任何新聞。」

夏知秋正襟危坐,滾動滑輪,退後一尺距離:「你怎麼想?」

姜錦年望著天花板:「我懷疑,有人在砸盤。」

夏知秋調侃道:「專跟我過不去。」

他一個電話打給宣傳部,讓人寫幾篇營銷文案,專門誇獎他的基金表現。接下來,他親自致電給「豈徠股份」的總經理,詳細咨詢了幾個問題。

做完這些,他鬆開一枚扣子,歎氣道:「砸盤,防不勝防。」

接連幾日,「豈徠股份」跌個不停。

網上漸漸傳出消息:新任基金經理與上市公司合謀,愚弄散戶,聯手擺佈股價。恰好這時,「豈徠股份」的某一位車間工人出了事——他操作失誤,導致半個手臂被機器吞噬。

照片流出,血肉模糊。

四處都是負.面新聞。

最開始,夏知秋還沒有應對措施。

忽然,某一個下午,大客戶打電話給他,說:「夏經理,我最近資金鏈快斷了,我得把存在你們這兒的基金贖回了,就現在,以今天的淨值為準,你們能給我多少錢啊?」

夏知秋道:「您別急,我幫您算一算。」

他起身,朝外面招手,喚來姜錦年。

她趕忙跑進他的辦公室,聽他和客戶說:「豈徠股份是一支好股,製造業的明星公司,當地經濟的中堅力量。只不過,莊家正在惡意砸盤,我們整個團隊看準了市場變化,您要是不急這一時……」

對方卻笑道:「哎呀,夏經理,你啊,就別忽悠我了。你們去年踩雷,踩了一個龍匹網,今年又踩雷,踩了一個豈徠股份。網上關於你的新聞,你看了嗎?」

客戶話裡話外,只有一個意圖:他要把錢收回來。

夏知秋方知,不能再拖了。

他和姜錦年商量了對策。

他說:「莊家狠毒,要拖累一個好企業,我們不看傻呆呆地看著。」

姜錦年沉思良久,點頭。

當晚,姜錦年親手撰寫一篇軟文,名為《房價、斷臂與實體經濟——聚焦豈徠股份》,她自認寫得都是實情。夏知秋拿了她的手稿,轉交給幾位自媒體朋友,匿名發表。

幾番推波助瀾,點擊量突破十萬。

《錦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