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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介紹道:「鄒先生在我們公司做風控。姜小姐做股票與債券研究……」

「跳槽了?」鄒欒和姜錦年握手,饒有興趣,「從公募跳到了私募,基金從業者的老路子。」

姜錦年語帶譏諷:「嗯,必經之路。」

她抽回自己的手。她的無名指上換了一枚婚戒,款式低調,銀光耀亮,內環嵌刻著「FCL」三個字母,也就是「傅承林」三字的拼音縮寫。正如傅承林那枚戒指上刻了「JJN」一樣。

只要她和別人握手,那麼,戒指不可謂不顯眼。

鄒欒注意到這一點,訝然道:「你哪天結的婚?」

姜錦年含糊不清:「有一陣子了。」

鄒欒百般艷羨:「新郎官是誰?真有福氣。」

姜錦年倒是沒撒謊,很坦蕩地說:「傅承林。」

「傅承林?」鄒欒似乎不信,「那個傅承林?」

他幾乎以為姜錦年執念過深,就找了一位同名同姓的男人。大學時代,想要攻克傅承林的姑娘們不在少數,但是女孩子大多臉皮薄,別說倒追了,和他說話都需要勇氣,更不願表現明顯,丟了女生的臉面。這時姜錦年就像雨後春筍一般破土而出,獨樹一幟,以身作則地鬧出天大的笑話。

畢業後,人人都愛追憶學生時代。其實學生時代很無聊——繁重的課業,老師的管束,被壓縮的隱私空間時刻盤旋於頭頂。姜錦年的那些笑料,就成了大家的娛樂消遣。

彼時,鄒欒說她:母豬想開花,野草想出牆,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別的同學心裡這麼想,嘴上卻不敢說,特別虛偽。像極了歐洲原住民骨子裡歧視外來人口,表面上還要高舉「種族平等」的大旗,而鄒欒自認為不同。他就敢變著花樣兒,用語言侮辱姜錦年。

而今,姜錦年卻說:她和傅承林已經結婚了。

怎麼可能呢?

一定有什麼地方弄錯。

鄒欒非常懷疑現實:「是不是那位男神?」

姜錦年抿一口酒,唇色紅潤:「別叫他男神,他最不喜歡別人這樣叫他。」說完,她繞開了鄒欒所在的位置,和其他同事們聊起了天。泉安的內部氛圍很好,職員數量少,但是分工明確,老闆陶學義專注於各項投資,幾乎處處親力親為,嚴格遵守著公司的規章制度。

新來的余樂樂問道:「泉安基金成立才三年,我們現在加入,就算一批老員工了吧?」

陶學義親自回答:「對,算的。」

他說:「我的理想,是把泉安建設成一個有經驗、有人才、有利潤的金融公司。通過本次招聘的層層選拔,我很高興地通知大家,我們多了三位夥伴。」

全場寂靜。

薯片掉了幾塊,被人撿起來,用紙巾包好,塞進了旁邊的垃圾桶。余樂樂朝那裡望了一會兒,陶學義第一個介紹她,念了她的名字,她沒反應。到了第二遍,余樂樂恍然回過神,衝著全場彎腰鞠躬:「我是余樂樂,去年研究生畢業,在券商做過幾個月。」言談舉止都有些溫婉青澀。

余樂樂被安排成為姜錦年的助理。

姜錦年敏銳地察覺到陶學義的意思:她應該培養一位自己的幫手。無論是做報告,還是實操盤,一位優秀的助理都能分擔她的壓力,讓她的工作效率更高。

*

當夜,聚會散場。

夜深露重,酒店緊鄰著鬧市,行人們熙熙攘攘。

傅承林將車停在路邊。他耐心等候著姜錦年。她像一隻歸巢的鳥雀,飛奔著跑向他的車,她還穿著八厘米的高跟鞋,怎麼做到的?傅承林也不理解。

他怕她摔倒,離開駕駛位,站在一盞路燈之下。

「我來了。」她道。

「迎新會有意思麼?」他說,「陶學義這人還不錯,管理有方,基金規模也在穩步增長。」

姜錦年喝了一點兒酒,願意與他推心置腹:「我充滿鬥志,被打了雞血,想做一番大事業,證明……」她抱緊他的手臂,稍微晃了晃,撒嬌般宣告道:「證明我的實力。」

傅承林提醒她:「還記得那個賭約麼?」

姜錦年完全忘記了,好奇又興致勃勃:「什麼賭約呀?」

傅承林垂首與她低語。她一下子就臉紅到耳根,眼角眉梢都含著笑,思索片刻,不懷好意地應道:「領過結婚證,傅承林也完全屬於我了。」在深廣幽暗的夜幕中,她輕淺的聲音飄不了多遠,鄒欒隱約聽見了一丁點。

鄒欒正在用雙手攏緊皮衣外套,頂風逆行。他瞧見傅承林身形挺拔筆直,如同密林中一棵健壯的松柏,佇立在他的視野中。

他喊道:「傅承林!」

傅承林沒落他面子:「鄒欒?」

寒冬臘月,街上不宜寒暄。

傅承林拉開車門,先把姜錦年塞進去,隨後才禮貌地告別鄒欒:「我家裡有些事,改天我們再敘舊。」他那輛深黑色的法拉利在路燈下反光,鄒欒也不願靠近。鄒欒道:「好的,拜拜。」

傅承林握著車鑰匙,又想起什麼,回頭看他一眼:「你也在泉安工作,是麼?同學的緣分不淺。」

鄒欒承認。他相信了姜錦年之前的話,她確實和傅承林結婚了。不過,鄒欒仍然有心試探。他指了指法拉利的另一個座位,道:「你太太今天是迎新會的焦點。」

「她喜歡她的事業,」傅承林自然而然地接話,「我們結婚登記那天,她還利用空閒時間,查看基金排名。非常可愛。」

鄒欒頷首。

傅承林坐進駕駛位,道:「我這輛車只有兩個座位,不然我一定送你一程……」

「不用,」鄒欒笑著謝絕道,「我家就在附近,走走就到了。那裡房價適中,離我公司不遠,是附近最好的小區,我沒咋想就買了房,衝動消費啊衝動消費。」

傅承林指著另一個片區:「那幾棟公寓的設施更齊全,在你的反方向。」

鄒欒極目眺望,沒做聲。

傅承林似乎在讚賞他:「你沒有衝動消費。你通過多方比較,做了最理智、最經濟的投資。」

鄒欒雙手負後:「對,我家離公司最近。我把車停在庫裡,都不用開了平時。」

傅承林道:「挺省油。」

事到如今,哪怕姜錦年是個傻子,她也覺察了傅承林和鄒欒之間莫名開始的奇怪攀比。男性生物的腦回路不是她能輕易揣測的,她選擇保持沉默,直到傅承林開車走人。

姜錦年剛被冷風吹過,車裡又這樣暖和,她心情很好,哼起了歌,照例是西班牙語。傅承林一個單詞都聽不懂。他雖然明白那是西班牙語,但是他聽在耳邊,就只能當做一種嘰嘰歪歪。

為了不讓姜錦年唱歌,傅承林說:「你的前任上司,夏知秋,昨天辭職了。」

重磅消息!

車窗外,視野寬闊。

深夜的行道樹舒展枝葉,彼此交融在茫茫暮色裡,車燈照亮一小塊區域,路燈漸暗。傅承林今天選了另一條路回家,他一邊把握著方向盤,一邊告訴姜錦年:「你離開崗位,夏知秋也不好做。他已經犯了幾次錯,失去了最大的客戶。財經網的記者做過他的專題報道,引發一次贖回的熱潮,他們公司想保全他的面子,勸他自己辭職。」

真慘,姜錦年心有慼慼。

早在春節之前,姜錦年就猜到羅菡不會善罷甘休。羅菡做過那麼多貢獻,這麼些年來,她還總是升不了職,她可能是抱著贖罪的心態在工作,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不允許自己有任何差池。於是,當她離開職位,那種油然而生的煩悶、困頓、自我懷疑等情緒,可能佔據了她的心神。

至於夏知秋……

不好說。

他腦子很聰明,就是愛鑽牛角尖。

姜錦年認識不少智商卓絕的高材生,他們都有這樣相似的問題,而且,天子驕子們多半意識不到這一點,他們也不需要糾正這種無關緊要的小毛病。

《錦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