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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做了管理層,」傅承林道,「你的工作方式應該和從前不同。」

她坐直,洗耳恭聽。

傅承林告誡她:「別把任務都攬到你一人身上……」

他還沒講完,姜錦年想打哈欠。她強忍著,眼中淚光閃動,看起來委屈又可憐。她出於某種不可言察的目的,有意在他面前示弱。為什麼呢?可能是因為傅承林這次出差美國之前,姜錦年和他鬧僵了一次,而他回家以後,竟然表現得毫無芥蒂。

第81章 刀尖

姜錦年記起母親的囑咐:婚後的路比婚前還長,結了婚過日子,就要為對方考慮。夫妻之間,以和為貴。

她心有所歎,在燈色中抬起頭,問他:「上大學的時候也是這樣,我總要你教我,你嫌不嫌我麻煩?」

傅承林卻道:「我不是在教你。我提供幾種解決問題的方式,你覺得有用,對我而言,這是回報。」他往浴室走去,低語一句:「跟我客氣什麼。」

姜錦年像個甩不掉的小尾巴,開開心心跟在他身後。他走幾步路,她叫一聲:「老公老公。」他仍在往前走,她的聲音更甜也更軟:「我最親愛的傅先生。」他轉過頭看她一眼,她嬉鬧般往前傾倒,雙手抱住他,隔著一件單薄襯衫,臉頰緊貼著他的背部。

「我好喜歡你。」她說。

他回答:「我愛你。」

姜錦年收緊手腕,像籐蔓纏絡著樹木的軀骨。停頓幾秒,她悄悄說:「嗯,我知道的。」

夜晚她不再獨自入眠,又有傅承林抱著她睡覺。溫暖照拂著她的潛意識,每一個細胞都沉浸在舒適的環境裡,為她編造出亦真亦假的夢境。

她夢見雙腿水腫,胸部漲疼,肥胖的腰身使她無法看見腳趾,只能在路上蹣跚行步。她穿著一件煙灰色西服套裙,但她失去了窈窕纖細的身形,不再有人向她行注目禮。傅承林站在離她很遠的地方。他仍然是英俊瀟灑,備受矚目。姜錦年叫住他,他像是沒聽見,跑回了大學時代的男生宿舍。

男生宿舍的陽台,無數人探頭探腦,都是一副少年模樣。他們鬧著,笑著,嘲諷著,而她站在地面,仰視他們高高在上。這一切都發生得理所應當,像是血液循環一般正常。

人人都有優越感,她想。

他們什麼時候才能體諒自己的對立面?不可能的。除非富人失去了財產,美人折損了容貌,智者變得昏庸,勇者變得懦弱,強者變得一事無成。

這場夢境沒有結局,姜錦年感到頭疼。

朦朧中,似乎有誰在喊她的名字。她睜開雙目,適應了昏暗的壁燈。傅承林側身靠著床柱,逆著光線,直視她的眼睛:「第一次聽你說夢話,做了噩夢?」

他用手掌覆蓋她的額頭,她看不清他的神情。黑暗寂靜的深夜時分,他低聲呢喃,如同自言自語:「小可憐,被嚇得帶了哭腔。」

姜錦年問他:「我講了什麼?」

他道:「你剛才在叫我。」

傅承林關燈,給她蓋好被子,將她緊緊摟住:「睡吧,明天週六。你補個覺,晚點兒起床。」

姜錦年表面上答應,心裡並不安穩,來回翻了幾次身。她經常沉默地歎氣,也不知道自己幾點睡著。傅承林察覺她的異樣,直到次日上午十一點,他才把她喚醒,等她收拾完了,他們就在二樓的休息室吃飯。

那個房間,瀰漫著一股飯菜香氣。

姜錦年捧著瓷碗,夾了一塊海膽,埋在米飯裡,出聲問他:「你昨晚回國,今天就調好時差了?你不睏嗎?」

傅承林介紹他的方法:「白天再困也不睡,夜裡按時上床,明天能調好時差。」他給姜錦年搾了一杯混合果汁,含有她最喜歡的檸檬和雪梨。但她只喝了一小口,便說:「下午你在家休息吧,我要出去一趟。」

她沒向他透露,究竟要出門做什麼。

事實上,姜錦年親自開車,前往附近一家藥店。

她偷偷買了早孕試紙。

從同房那一晚算起,到現在,大概過去了十八天。姜錦年從沒吃過避孕藥。她隱隱不敢相信一次就會懷孕,傅承林真有那麼厲害嗎?可惜早孕試紙給了她非同凡響的結果。

一直以來,她的例假都很規律。這次推遲了七天,毫無蹤影。姜錦年認為是她工作太忙,壓力太大,導致了短暫的內分泌失調。而現在,她把自己鎖在洗手間裡,冷靜一個小時,仍然不能接受懷孕的事實。

她剛起步的新三板工作項目怎麼辦?她費盡千辛萬苦所維持的身材怎麼辦?她和傅承林處在新婚期,雙方事業上升途中,忽然冒出一個吃喝拉撒睡都需要關注和照顧的嬰兒,真的有利於他們增進感情嗎?她完全不相信。

她更不確定,傅承林和她能不能為人父母?他們有沒有做過任何計劃或準備?

焦慮與不安匯聚成海浪,洶湧地奔流,呼嘯著席捲,徹底吞沒了她。

*

今天是個晴朗的日子。

初春的氣溫緩慢回暖,庭院中的紫荊、桃樹和海棠都開花了,盎然綻放在燦爛陽光下,絢麗繁盛,比往年哪一次都開得更好。

花痕樹影交錯纏織,傅承林坐在池塘邊餵魚。

自從姜錦年正式搬進來,傅承林就養了六條錦鯉,還給每一條魚起了名字。傅承林合計著,家中有六條錦鯉,姜錦年就不用轉發錦鯉微博了——她熱切地盼求著好運氣,但是股票的牛市熊市並非他們所能操控。股票僅僅佔據傅承林投資渠道的一部分。但在姜錦年眼裡,研究股票,是她工作內容的重中之重。

針對近期市場的走向,傅承林有些預測,打算與姜錦年分享。

他走回房間,轉了一圈,終於找到了姜錦年。

她抱緊雙腿,蜷曲在一把蛋形椅子上。當她抬頭望著他,目光茫然無措,隱有淚水迭蕩,像是雨後初晴的天空泛著雲霧。他幾乎是立刻就問道:「被誰欺負了?」

她指名道姓:「傅承林。」

傅承林反思他昨晚回家到現在……他覺得自己表現還可以。他讓姜錦年詳細講述被他欺負的經過,她的憤慨之情溢於言表,斟酌了很久,才告訴他:「我懷孕了。」

他問:「你確定麼?」

她斬釘截鐵:「我懷孕了,可我沒有準備。我懷孕十八天……月經沒了,容易疲憊,胸特別漲,早孕試紙兩條槓。」

她注意到,傅承林一開始搭著座椅的扶手,後來,他驟然莽撞冒失地一把攬緊她的腰——這動作他曾經做過無數次,可他忽然不敢了。他坐在椅子的另一側,像剛談戀愛的少年般親吻她的臉頰,每一次都是謹慎又克制的嘗試。

淺紫色的籐蘿攀爬著花架,從陽台外側延伸進來,枝葉相互交疊,層次錯落有致。紫籐蘿造就的光影中,四處都沒有風,他和她說:「這段時間,你得正常吃飯。」又計劃道:「二樓主臥旁邊那間房,改成嬰兒臥室。你給孩子起名,喜歡男孩還是女孩?」無法言狀的愉悅感難以克制。他俯身吻她的唇,色澤粉嫩,觸感柔潤,像是在採擷一朵嬌艷的薔薇花。

庭院的池塘泛起波瀾。

起風了,天色黯淡,陽台逐漸寒冷。

姜錦年出聲道:「我們沒有計劃和準備。」

她說:「我想把這個胚胎打掉。它是個意外。」

她靠在他肩膀上。他沒做聲。她又重複了一遍,表達願望的迫切。

傅承林的背部挺得僵直,聲音暗藏著不可思議的平靜:「你二十七年的人生中,每一件事,都經過了計劃才發生?」她想避開他的目光,可他捏緊她的下巴。那麼近的距離,他望進她的雙眼,像灼燒的烈火劈開寒冰,使她有一種被看穿的恐懼感。

她就問:「你吃的是什麼藥呢。放在辦公桌上,大概經常服用,對胎兒有影響嗎?」

他說:「你放心,沒有。我問過醫生。」

《錦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