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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錦年觀察著他,食不知味。

傅承林只嘗了咖啡,早飯一口沒吃。

九點半左右,傅承林親自開車,送姜錦年去醫院,路上說,他聯繫過了醫生,先給姜錦年做B超,十幾天的胚胎,藥流對母體傷害更小。這番話他說得順暢而自然,尋不見一絲發洩情緒的苗頭。但他越是沉寂地放任姜錦年,姜錦年就越是茫然,心不在焉。

*

禮拜日上午,尋醫問診的人不在少數。

傅承林預約了一位中年女醫生。那醫生掛著口罩,戴一副金絲眼鏡,遮著一張素淨的臉,溫聲問:「確定要做流產了,是嗎?」

姜錦年竟然沒有勇氣應答。

她心緒雜亂。

醫生又說:「藥物流產一般適用於懷孕早期的女性。存在一些胎囊,藥物作用下,效果不顯,要借助人工手術……」

她不斷強調重點,姜錦年也只是聽著。

附近的每一間科室,每一位護士,每一個匆忙步行的患者,都給她帶來無形的壓力。她借口去一趟衛生間,實則四處逛蕩,漫無目的晃悠一圈。她也不知道自己走向了哪裡,她見到陪著妻子來做產檢的丈夫,還有被母親抱著的藏在襁褓裡的嬰兒……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來處和歸處,只有姜錦年,默然站定於漫長的走廊中。

她猶豫不決,給母親打了個電話。

母親一開始還很高興地告訴她:「年年,媽正要聯繫你呢。你表姐前幾天生了對雙胞胎,當時情況不好,隔著兩日,大人和孩子都沒事了,把你二姨一家給激動的……」

這麼巧啊,姜錦年想。

都在談論孩子。

她就開門見山道:「媽,我也懷孕了。」

電話裡清晰傳來拍掌的聲音,姜母幾乎是眉飛色舞道:「你也要做媽媽了?小傅知道了嗎?他會特別高興吧,他那孩子慣會疼人的。」

姜錦年卻袒露道:「我在醫院裡,準備藥流……」

手機沒聲了。

姜錦年道:「媽媽,你別罵我。」

她這一瞬間,像是回到了小時候,考試沒考好,等著母親的嚴厲教訓。

透過一扇光潔的玻璃落地窗,她能俯瞰一片城市的景色,川流不息的馬路,來往奔波的行人。她左手搭住欄杆,聽母親教導道:「媽不罵你,媽是過來人。只是你問沒問過小傅?他的意見是什麼?你們倆這都結婚了,有事要多商量,為什麼要打掉孩子,為什麼不能留著,留下來對你有多大影響?你一件一件給人講,千萬不要頭腦一熱……」

「姜宏義出生之後,」姜錦年忽然道,「你跟我爸,差一點就離婚了。」

母親辯解道:「你爸那性格,就是耳根子軟,跟小傅完全不一樣。」頓一下,又說:「我可沒後悔生過你弟弟。懷你的時候更是了,三天兩頭地吐,吃不好睡不好,但人家就跟我講了,是個丫頭。媽就喜歡女兒,你跟你弟兩個人,我一貫都偏心你。」

她自知扯遠了。

她收住話題,道:「養兒育女是辛苦的,你要負責任,好好教他們。媽相信你能做好。沒這方面的打算,就先緩一緩……還有一點,不要忽略小傅,人怎麼說都是孩子父親。」

姜錦年反覆細品母親的意思。

穿過走廊和大廳,她沒回到女醫生的辦公室,她走向了停車場,又給傅承林打電話,催他下來。傅承林以為姜錦年出了什麼急事,當他匆忙趕到,只見她倚在車門處,說了一聲:「我們回家吧。」

傅承林道:「這次回家,下次就不帶你來了。」

她點頭。

傅承林試探她:「真想好了?」

她拉開車門,坐進去,混不在意道:「不然呢?」

傅承林給她繫上安全帶,扶著她的肩膀。她眸色湛定,安安靜靜望著他,他意味不明地勾唇笑了,也說不出什麼深情的話,只回應一句:「走,我帶你回家。」

汽車發動,姜錦年若有所思:「如果是女孩子,就叫傅沅芷,三點水的那個沅字。男孩子的名字我沒概念,回家再翻書。」

傅承林一開始還想,傅沅芷,似乎拗口了點兒。停車等紅燈時,他握著方向盤,驀地記起《楚辭》裡的一句詩——「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

第83章 傲慢

姜錦年曾經想過,如果她和傅承林有一個女兒,那麼,孩子就叫傅沅芷。這並非一時興起的打算,而是她深思熟慮後的憧憬。她不知道傅承林是否明白其中的深意……管他呢,反正話都說出口了。

姜錦年枕著汽車靠背,意識混沌又想睡覺,正迷糊著,隱約聽見傅承林在說話。起初他講了什麼,她沒注意,只記得一句:「為什麼忽然改了念頭?」

姜錦年道:「媽媽和我電話聊天了。」停頓兩秒,接著解釋:「當初,她日子過得比我辛苦十倍,也比我忙得多。她都能撐下來,撫育我和我弟弟,把我們養到成年,送進大學,那我也可以。」當然,這只是理由之一。

她不敢向他坦誠:我非常愛你。我願意稍作犧牲,承擔風險和後果。

泉安基金的新三板項目可能無法繼續。姜錦年很難再為工作熬夜。她得提防著疲勞過度,避免出差外地——懷孕前三個月胎兒不穩定,每週都是危險期。如果她確定留下孩子,卻沒保住孩子,那她一定會愧疚自責。

很奇怪的,她沒指望傅承林如何照顧自己。她對他的依賴反而減少了。

姜錦年盤算著每月計劃,決絕如孤膽英雄。原因可能是,她身邊認識的女性朋友們,並未在懷孕之後得到多少真實利益。男人們常說:「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我掙錢養家不容易,別人家都是媽媽負責教育,你別吃一點苦就埋天怨地……」

姜錦年不是不相信感情。只是現實如此,不允許她白日做夢。

她曾經問過傅承林:你願意為家庭放棄工作嗎?

他說可以。

姜錦年得到他的答覆,沒再糾纏。因為糾纏毫無意義。以他的經濟收入能力,讓他停止工作,那是一種浪費和巨額虧損。

教導、撫養孩子的重任,都得姜錦年親自來扛。

保姆和家庭教師固然負責,但他們再負責貼心,也比不上孩子的親生母親——想到這一點,姜錦年恍然察覺,她已經準備脫離工作。三歲以下的幼兒必須每天被照顧,姜錦年再瘋狂拚命,也不可能一邊做基金經理,一邊照料著年幼的孩子。這不是她一個人的困境,更是某些職場女性的難題,招聘中性別歧視的根源之一。

難怪有人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

何止墳墓,簡直像獻祭。

姜錦年對傅承林說:「下輩子我要做男人。」

她思維轉了千八百個彎,傅承林沒反應過來。那會兒他們已經到家。傅承林聯繫完一支專業的護理團隊,便說:「你下輩子做男人,我怎麼辦?」

姜錦年信誓旦旦:「你最好是個女人,嫁給我,我會永遠對你好。寵你,愛你,縱容你,給你買包,買零食,買護膚品……」聲音減輕,狐言媚語道:「每晚把你壓在床上,讓你爽得直不起腰。你說好不好嘛?」

傅承林饒有興致看著她。他挑起她的長髮,幫她挽到了耳後,俯身和她說悄悄話。姜錦年剛聽一句,就漲紅了臉,含嬌帶嗔道:「你好壞呀。」無非是在打情罵俏。她心裡是歡喜的,倚靠在他懷中像只小貓一樣蹭啊蹭地賴了很久。

他不像從前那般發了狠似的揉搓她的腰,最多雙手輕握著,虛扶一把。姜錦年知道他有所顧忌,蓄意逗弄他:「你怕什麼?那個孩子只有一丁點大。」

傅承林道:「所以,這孩子暫時很脆弱。」

他微微皺眉:「前幾個月,那事不能做。我盡量克制,你也別惹我,你乖一些,辛苦一點兒。」

傅承林還沒說完,姜錦年摀住他的嘴,嚴肅冰冷地問:「大半年的時間,你能不能忍得住?包括在家裡和外面。你明白我的意思。要是有一絲一毫的風吹草動……」她將話題收住,停在此處,危險地笑了一聲。

《錦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