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

杜蘭薇道:「我也是姜錦年的朋友,做期貨市場的。你呢?」

許星辰道:「我是會計。」

杜蘭薇晃了晃酒杯:「我數過一圈,今天這場婚禮上,銀行、券商、基金、保險和投資行業的夥伴們都來了呢。傅承林和姜錦年送給客人們的伴手禮是香水和玫瑰餅乾,我先領了一份,能從包裝盒上聞見甜蜜的味道。」她頰生紅暈,似有醉意。

她還說了一句非常奇怪的話:「許星辰小姐,你和我好像是同一種人。我們永遠不會有愛情……」

許星辰疑惑道:「大姐,你喝了幾杯酒?」

杜蘭薇也不回答。她將杯中剩餘的酒水一飲而盡。

接下來的那段時間,許星辰總擔心杜蘭薇會突然撒酒瘋,砸場子,破壞姜錦年的婚禮。事實證明許星辰想多了,杜蘭薇哪怕醉酒也有分寸。她扮演了一位細緻體貼的伴娘,始終垂眸斂眉,陪伴在姜錦年身邊,甚至沒看一眼傅承林。

傅承林今天穿一身挺括的黑色西裝,分外英俊瀟灑。雖說他這樣的著裝打扮,和平常相比,差別並不是很大,但他永遠是引人矚目的。他在燈光聚焦時,鄭重給姜錦年戴上婚戒,她的手指在他掌中微微顫抖,於是他不等司儀說什麼,低頭在眾人面前和她接吻。

親朋好友都在宴席中歡笑。

姜錦年屏住呼吸,像是嘗到了初戀的滋味。

她一瞬間想和他說很多話,彷彿走過了千山萬水,終於能傾訴千言萬語。她無法自控地熱淚盈眶,雙目盈著水光,定定將他望著,最後她笑著說:「這下,大家都知道我們是夫妻了。」

他說:「這不是很好麼?」

她點頭:「是啊。」

儀式結束後,婚禮進入尾聲。

姜錦年家的親戚們較為拘謹,只有姜錦年的父親是個自來熟的性子。姜父找到了親家公,連聲敬酒,還問他:「親家母今天沒來嗎?」

傅承林的父親頓時尷尬。因為傅承林提前打過了招呼:他只邀請了親生父母參加婚禮。往後,他不會再和繼母打交道,凡是繼母在場的飯局,他不會出席。

父親還問兒子:「你跟她鬧僵了?」

傅承林卻回答:「談不上鬧僵。她針對姜錦年,我撞見了兩三次。您要護著老婆,我也得護著老婆,做男人不能窩囊。」

父親啞口無言。

婚禮上,他沒怎麼說話。

姜父暫未得到回應,便不再發出疑問。他朝著姜錦年和傅承林走過去,又見到一位滿頭白髮的女人。這位老太太少說也有六七十歲了吧。她握著姜錦年的手,關切地說了幾句話,姜父聽見姜錦年回答一聲:「謝謝婆婆。」還在老婦人的面前裝出一副乖巧模樣,舉止十分嫻靜。姜錦年在她外婆跟前也是這樣,她對待女性長輩很有一套自己的方法。她小時候像個白米糕糰子,經常被嬸嬸們輪流抱在懷裡,每逢過年,她能拿到最多的壓歲錢。

姜父大膽揣測那位老婦人的身份。

傅承林和姜錦年離開之後,姜父走過去,與那位老婦人攀談,還說:「我是新娘子的爸爸,您好。」

老婦人笑答:「您好,我叫方宛。」她猶豫幾秒,才說:「我是新郎的媽媽。」

姜父當時就震驚了。

方宛接著誇讚道:「謝謝你們培養了年年這樣的好姑娘,聰明有靈氣。她和承林認識九年,感情深厚,小夫妻倆今天都很開心。」

姜父結巴道:「啊,對呀,開心嘛。」

他退休後,賦閒在家,常看TVB的連續劇。他借用連續劇裡的一句話:「一家人嘛,最重要就是齊齊整整。」

方宛附和了他的話。姜父見她溫文爾雅,談吐非同一般,他心直口快地說:「我要是問得不對啊,您也甭回答我。前幾個月,我和年年她媽,都在山雲酒店裡見過了傅承林的父母,那時候……」

他還沒準確地描述完問題,方宛已經猜出了他的意圖。方宛倒也沒隱瞞,坦誠道:「傅承林他爸爸再婚了。您上次在山雲酒店見到的,是傅承林的父親和他的繼母。」

姜父豁然開朗,旋即又問:「您也在北京生活嗎?有空可以常來我家坐坐。年年她媽退休了,日子過得清閒,喜歡跟人聊天。」

方宛答應了。

但她有些失神。

姜父找不到話題,隨口道:「您也退休了嗎?」

方宛道:「我是高級精算師。」

職位名稱一冒出來,嚇了姜父一大跳。藉著婚禮的機會,姜父到處結識了一幫傅家人,幾乎每個人都是精英中的精英,那種壓迫感如濃雲一般聚集著,其實挺恐怖的。他更沒了主意,以兩秒一次的頻率輕微鼓掌,試圖交流道:「這些年的高級精算師工作好做嗎?」

「這些年的行情啊……」方宛道,「我答不上來。」

方宛原本想告訴姜父,她剛出獄不久,又怕嚇著人家。另一方面,今天是她兒子舉辦婚禮的日子,她不願提及那段不光彩的往事。當年,為什麼要做集資理財呢?因為她確實欠下了大筆賭債。為什麼要飛去美國拉斯維加斯賭博呢?因為她盲目相信自己的精算能力。她發現丈夫通過工作結識了一名姓杜的女律師,關係曖昧,打得火熱。而她狠不下心來,與丈夫一刀兩斷。有人借酒消愁,方宛借賭博消愁,她自認是專業精算師,能掌控牌運與概率。哪怕後來做理財產品,她也是抱著賭徒的心態,並沒有揮霍投資者的錢——想當初,如果有兩個投資組合擺在她面前,組合A帶來30%收益率的概率是0.3,組合B帶來5%收益率的概率是0.7,方宛一定會選擇組合A,而非組合B。她甚至完全忽略了風險控制。

她輸得徹底。

九年的鐵窗生活,讓方宛看開了很多。如今,再讓她做出取捨,她一個投資組合都不會選。她來參加婚禮,也是圓了自己作為母親的心願。

這場婚禮之後,方宛再沒和前夫見過面。

方宛經常出門做義工,並在一家輔導機構裡擔任「精算師培訓課程」的主講老師。那些年輕人拚命考試的模樣,讓她想起多年前的自己,方宛就格外負責,廣受學生們的好評,每天生活得忙碌又充實。

姜錦年發現她婆婆都如此上進,更加堅定地認為她不能吃白飯。

她和傅承林說:「老公,我有點焦慮。」

傅承林問:「焦慮什麼?」

姜錦年沒做聲。

那時姜錦年已經懷孕六個多月。但她真的不顯懷,她自己也搞不懂原因,腹部僅僅是微微隆起,胎兒偶爾會鬧出動靜。第一次胎動把她嚇得不輕,之後的每一次,只要傅承林在家,她都要拉起他的手,讓他感受一下他們的孩子。

她在沙發上靜坐片刻,又拽住傅承林的手掌,按在那個位置。傅承林一陣輕撫,竟然告誡道:「別急,再過三個月,你能見到爸爸媽媽。」

他雖然看著姜錦年,話卻是對孩子說的:「別鬧你媽,讓她安穩睡覺。」他認真得煞有介事,姜錦年卻調笑道:「懷孕28周以後,每12小時內的胎動次數要大於30次,這樣我才不會擔心。」

傅承林微一頷首:「數字倒是記得清楚。」

姜錦年道:「我還會背誦股票代碼和價格區間。」

她抱著一台筆記本電腦看盤:「我這幾天在思考,我在基金公司工作的兩年裡,很依賴團隊經驗。」

「這很正常,」傅承林評價道,「因為有了團隊,金融機構的投資策略,比大多數散戶要強。」

他把姜錦年帶進書房,出示一本厚重的文件材料。姜錦年恍然發現,那些材料竟然是泉安基金的完整收購方案、框架協議、全面盡職調查結果、以及一份正式的併購協議。這幾個月來傅承林一點風聲都沒透露。他真是將心思藏得很深。他和朋友們玩狼人殺一定是最後的贏家。

傅承林解釋道:「事情沒定下來之前,我怕半路生變,就沒告訴你。」姜錦年還和他鬧小彆扭,他直接把文件攤在桌面,迫使她坐上自己的腿,左手的臂彎環著她。他翻閱一份文件,誠邀姜錦年和他一起檢查,又說:「東西擺在這兒,你隨時能看。」

《錦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