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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裡,他抬頭看了一眼同桌。

卻見蔣正寒掏出一個盒子,送給了前排的夏林希。

夏林希打開禮盒,手指擦過紅色錦緞,錦緞之中臥著一塊金牌,映著燈色流光溢彩。

她翻到金牌的背面,發現了主辦方的徽標,果然是一隻狼狗,下方刻寫了英文,大致一看,是本次競賽的名稱。

夏林希感到很榮幸,當然也很開心,但她要矜持一點,所以不能言明,她握著這個小盒子,半晌之後才道:「我會好好保存的。」

蔣正寒心領神會,他答了一句:「以後得了獎牌,都送給你。」

「所有的獎牌和獎盃嗎?」

「只要你喜歡。」

夏林希嘴角上揚,明明感到十分受用,還要固執地嘴硬:「這樣不太好,像是我搶走了你的戰利品。」

「不是你搶走的,」蔣正寒道,「是我自願上繳。」

他從前和她說話,還有一點收斂和自持,如今隨著關係更進一步,措辭也越來越水到渠成了。

然而這一番兩情相悅盡在不言中的對話,一字不漏地傳進了張懷武的耳朵。

他愣了半分鐘,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但是蔣正寒那句「只要你喜歡」,彷彿一架裝有螺旋槳的飛機,時刻徘徊在他的腦海裡,反反覆覆加深了他的印象。

他雙手冰涼,目光凝重,回想從前種種,才愈發覺得不對勁。

但他又感到一絲詭異。他連跳了兩級,今年剛滿十六歲,對成人的世界並不瞭解,更別提有什麼情感經驗……不過學校裡的其他情侶,也像他們這樣總是在聊學習嗎?

張懷武心想,如果這是真的,那他還是一輩子打光棍吧。

他正這麼想著,蔣正寒和夏林希果然又聊了起來,只聽夏林希先問:「數據和建模有什麼關係?」

「數據可以輔助建模,驗證預測,」蔣正寒同她道,「模型能估計結果,解釋原因。」

他一邊補數學作業,一邊畫了一張圖,大概是一些公式說明,反正不怎麼好懂,圖紙傳到了夏林希手裡,她乾脆回過了頭,兩人交談聲更小,周圍也沒人注意。

除了張懷武。

蔣正寒笑了笑,似乎心情很好,他只顧著和夏林希說話,並未關注自己的同桌。

張懷武伸手,拉了一下顧曉曼,想問她有沒有發覺這件事,然而他剛說出一句:「夏姐和我正哥……」

顧曉曼就回答:「我早就看出來了。」隨後又叮囑道:「你不要到處亂講。」

在此之前,張懷武一直認為,他們後排這四個人,算是一個小團體,但是今時今日,他覺得自己被這個小團體拋棄了。

剛好手機閃了一下,他反應遲鈍地打開一看,是一條微信群裡的消息。

原來高沉同學自從保送以後,時常在校外獨自打遊戲,今天約了一個排位賽,目前正在四處找隊友。

張懷武盯著遊戲畫報上的人物,更加覺得心癢難耐,他很想去網吧過一過手癮,又害怕自己剎不住車,但他轉念一想,年級第一都敢早戀了,他還有什麼不敢的。

張懷武中午去的網吧,與高沉同學一見如故,之所以用一見如故這個詞,是因為他從前對高沉沒什麼印象,如今兩個人打了幾場遊戲,關係一瞬間拉近了很多。

原因無他,只是由於高沉的水平很差,張懷武的水平更差,在滿屏的嘲諷聲中,他們兩個惺惺相惜。

打開許久沒碰的遊戲,好比開閘的猛獸出山,定要擒獲個游龍走蛇,才對得起自己花費的時間。

於是今天下午,張懷武沒來上課。

下午第一節課是物理,可謂理科的重中之重,物理試卷一旦難起來,就彷彿一場血腥的屠殺,殺場上硝煙瀰漫,死傷慘絕人寰。

正因為此,鮮少有哪一位同學,膽敢放棄一堂物理課。

夏林希轉過頭,瞧見張懷武座位空了,順水推舟問了一句:「張懷武沒來上課嗎?」

「我問問他,」蔣正寒拿起手機,發了一條短信,「可能是生病。」

顧曉曼插話道:「上午他還活蹦亂跳的,怎麼下午就一病不起了,一個正當壯年的男生,體質竟然這麼虛弱。」

「快要入冬了,也許是換季感冒,」夏林希打開檯曆,將它往後翻了一頁,「去年冬天你也是這樣。」

顧曉曼臉色一紅,仍然一意孤行道:「女孩子和男孩子不一樣……」

講台之上,物理老師咳嗽一聲,拍了拍桌面道:「好了,別說話了,今天我們講一個磁場專題,大家一定要認真聽。」

話音落罷,全班悄無聲息。

這一天,直到下午放學,張懷武也沒有出現。

何老師在走廊上打電話,聯繫張懷武的父親,張懷武的父母早年離異,是由父親一手帶大,偏偏他老爸是個暴脾氣,一點就炸。

一通電話打完以後,何老師出門找學生,張懷武他爸也來到了學校,到處找他的兒子。

夏林希騎著自行車離校,臨行前望見了何老師焦急如焚的身影。

她撥打了張懷武的手機,但是漫長的提示音之後,無人接聽。

十一月的天空,入夜比往常更早,五點剛過半分,夜幕悄然降臨。

家裡開了暖氣,飯菜早已備好,夏林希坐下來以後,拐彎抹角地問道:「媽媽,你認識我們班的同學嗎?」

如果她沒有記錯,八月補課的時候,她媽媽曾經說過,張懷武的父親老張,是他們公司新來的司機。

果不其然,她媽媽回答:「我知道你們班上有個張懷武,你問這個做什麼?」

夏林希扒了一口飯,岔開話題道:「他的爸爸好像也在你們公司工作……」

「他剛來三個月,」媽媽打斷道,「有過一次酒駕。」

桌上共有五菜一湯,葷素俱全,格外豐盛,夏林希的爸爸沉默地吃飯,半碗下肚後,他忽然開口道:「六叔公今年八十歲了,準備在鄉下辦一次大壽,明天我回一趟老家,下個禮拜一再回來。」

夏林希她媽媽原本在盛湯,聽見這一句話,拿勺子的手頓了頓,不緊不慢道:「老夏,我爸爸過生日,也沒見你這麼熱心。」

老夏鬆開筷子,皮笑肉不笑道:「林總你知道麼,他住在環島的別墅區,我上一次進門,被保安轟出來了。」

「別和我提那件事,」林總盛好一碗湯,端給了她的女兒,然後才接話道,「你開一輛江南奧拓,能進哪一個別墅區,我要給你換一輛奧迪,是誰說什麼都不同意?」

老夏比了一個手勢,點著頭道:「打住打住,別在孩子面前吵架。」

夏林希心想,她已經聽了這麼多了……打住也來不及了。

她外公住在環島別墅區,和她家少有來往,好像一個隱居世外的老人,連兒女都不放在心上。但她此前也不知道,爸爸都會被保安轟出來。

夏林希悶頭吃飯,默不作聲,又聽她媽媽說道:「我明天要出差,三天以後回來。」

她爸爸立刻反對:「那孩子怎麼辦?」

「家裡有彭阿姨。」

「保姆是外人,讓她照顧小希,你能放心?」

「我有什麼辦法,」媽媽抬頭看他,「行程已經安排好了,我明天就要去北京開會,你回你的鄉下老家,我開個會不行嗎?」

爸爸語塞半晌,無言以對。

晚飯之後,夏林希回到了房間,她打開自己的書包,從中翻出蔣正寒送給她的金牌,放在了音樂盒的旁邊。

初冬天冷,落地窗開了兩扇,寒風從中灌進來,她仍然在把玩金牌,不消片刻的功夫,打了一個噴嚏。

這個噴嚏令她清醒,她隨即推過椅子,移到了電腦桌前。

夏林希開機上網,查詢這次比賽的獲獎人員,找了大概三分鐘,如願以償地發現了蔣正寒的照片。

他站在領獎台上,身量依舊頎長而筆挺,旁邊還有兩個競賽班的男生,以及三個負責頒獎的嘉賓……巨大的橫幅懸掛在他們後方,體現了一種難以形容的浩大陣仗。

《百歲之好,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