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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麼說,讓她爸等在門外,都是很不像話的。因此沒過多久,夏林希打開了門。

夏父扛著大包小包,手上還拎了一個麻袋。由於半年沒見女兒,所以在當下的這一刻,他整個人散發著慈愛的光芒,還不忘和女兒解釋一句:「小希啊,爸爸知道你今天回來,就讓你表叔送了我一趟。」

「對了小希,吃過晚飯了嗎?」父親問道,「我從家裡走的時候,你奶奶塞了一大捆子的臘腸,我們自己家養的豬,比超市買的肉好吃,你在北京吃不到這個風味,我現在去給你炒一盤。」

如同所有的父親一樣,他把女兒當成掌上明珠。夏林希也確實沒有辜負他的期望,從小到大都很乖巧懂事,如今她終於長大成人,也算是聰明優秀,前途無量。

夏林希伸手幫她爸拎包,又彎腰拿了一雙拖鞋,同時出聲回答道:「我吃過了,爸爸你呢?」

「我趕著回來,還沒吃飯,」她爸爸接著問,「你晚飯都吃了什麼,吃飽了嗎?」

父母在和子女聊天時,關注點經常在一日三餐上,夏林希的父親也不例外。他剛放下手中的麻袋,就聽見女兒輕聲說:「吃了魚片粥,白菜卷,紅燒排骨,糖醋裡脊。」

夏林希報完菜名,還點評了一句:「每一道菜都非常好吃。」

她的父親聞言,感到甚為驚奇。夏林希是什麼廚藝,他這個做爸爸的,自然再清楚不過了,煎個雞蛋都能糊鍋,唯一擅長的只有熬粥。

於是父親忍不住問道:「你自己做的飯?」

怎麼會是她自己做的飯。

如果今晚沒有蔣正寒,夏林希就會吃方便麵,倘若她心情好的話,會給自己加一個蛋。

但她又不能直接回答,爸爸,我把男朋友帶回家了,他的廚藝超級棒,你要不要見見他——假如她真的這麼說了,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夏林希只好昧著良心道:「是我自己做的飯。」

她的父親沒有心生疑竇,反而開懷笑了一聲:「是嗎,你在北京待半年,都學會照顧自己了。」言罷,更覺得欣慰,接著表揚道:「你媽知道了,也會高興的。」

話音剛落,九點的鐘聲敲響。

窗外又開始下雪,白茫茫晃眼一片,夜空黑沉不見邊際,雪地卻在反光,那光芒微淡且離散,恰如霞色映池塘,冷月射寒江。

大半個城市都裹著銀裝,遠望那些青松翠柏,也好像染上了銀濤雪色。夏林希的父親看了看窗外,收回目光的那一瞬,表情卻發生了很大變化。

夏林希不明就裡,於是同樣轉過了身。她發現窗台上搭著一件外套,一件很尋常的黑色男士外套。

她才忽然想起,蔣正寒進門之後,她親手脫掉了他的外衣,隨手放在了客廳窗台上。除去那件黑色的外套,蔣正寒只穿了一件普通的襯衫,無法掩飾他無可挑剔的身材,彼時夏林希還想一顆一顆解開他的扣子,如今她只想用外套把他裹得密不透風。

然而為時已晚。

父親的臉色由青轉白,好像經歷了一段隱忍。

礙於他的女兒在場,他沒有激烈的反應,手指相繼顫了顫,呼吸也平穩許多。但他不小心碰倒了麻袋,袋子裡裝的那些土特產,就在頃刻之間散落一地。

醃製的蘿蔔,風乾的臘腸,團狀的玉米餅,袋裝的魔芋粉,零零碎碎鋪在地上,彷彿一種無聲的控訴。他千里迢迢往家裡背特產,還記得老婆喜歡吃什麼,現如今看到那件衣服,卻遭受了莫大的打擊。

和父親相同的是,夏林希也白了臉,但她依然保持冷靜,站在原地一聲不吭。

直到她聽見父親說:「小希,這事你別管了,我們大人的事。」

夏林希一頭霧水,硬著頭皮問:「什麼事?」

她爸爸摸出一支煙,點燃以後開始抽,一邊走到客廳窗台,拎起了那件衣服:「我不穿黑色衣服,這是哪個男人的,你媽有點過分了。」

在八點檔的連續劇裡,常有這樣的橋段:丈夫聲名在外,事業有成,妻子獨自在家,發現丈夫出軌。一時之間百感交集,辛酸、憤怒、不甘與被玩弄的感覺油然而生。

此時此刻,這正是夏林希她爸的內心寫照。

她老爸沉默地抽煙,低頭靜坐在沙發上,時間過得那麼慢,他緩了好一陣子,才發現女兒在和他說話。

夏林希終於坦誠道:「爸爸,那是我男朋友的衣服。」

為什麼父親第一反應是母親出軌?她想大概是因為,長年累月根植的不安全感,潛意識裡對她母親的不信任感,以及仍然相信女兒還是個小孩子。

果不其然,她剛說完話,父親醍醐灌頂,抬頭將她看著:「你什麼時候交了男朋友,帶到家裡來了?」

他坐在軟沙發上,坐墊陷進去一塊,他的眉毛也擰了起來,陷得比沙發還深:「你男朋友在哪兒,出來讓爸爸看一眼。」

話音落罷,臥室房門被打開。

蔣正寒從中走了出來,衣著齊整,風華正茂。他到底還是年輕,底子也好,燈光對著那麼一照,外貌也沒什麼缺點。

客廳內氣氛詭異,安靜到令人心悸。

蔣正寒面色如常,很自然地打招呼:「伯父晚上好。」說完還走近了一點,但是保持了距離,似乎並不敢過於親近。

夏林希站在沙發邊上,腦子已經接近空白了。誠然蔣正寒很能帶出手,但他和她爸見面的時機,不應該是眼前這樣。

然而有的時候,生活不會給你太多準備,她連想都不敢想的事,就這麼猝不及防地來了。

夏林希她爸的反應,比她預計中平靜得多,甚至還招了一下手道:「別站著了,坐過來吧。」等到蔣正寒坐到她爸爸的身邊,爸爸果然還是開始了一輪盤問。

四周還有未散的淺霧,煙灰缸裡多了一根煙頭。夏父停止了抽煙,轉而給自己倒茶,也順手給蔣正寒倒了一杯,似乎是做好了促膝長談的準備。

夏林希坐在對面的沙發上,試圖為蔣正寒刷好感:「他是我的高中同學,我們其實認識很久了。」

但她老爸沒有接話。

她爸盯著蔣正寒打量了一會兒,詢問了他的姓名年齡、興趣愛好、大學專業、甚至是感情歷史,好像要問出所有的細枝末節,才能放心讓他和自己的女兒談戀愛。

蔣正寒全盤托出,回答了所有問題,笑起來也很溫和,一副耐心很好,脾氣更好的樣子。他說話的方式同樣值得推敲,既能讓人感覺很舒服,又能讓人在不知不覺中,被他默默地牽引思路。

夏父剛開始和他聊天,還是雙手抱臂的姿勢,這個姿勢代表警戒、懷疑、與不信任,但是聊到後來,手臂漸漸張開了,也拍了一下他的後背。

「你這孩子,」夏父總結道,「比同齡人穩重不少。」

難怪他的女兒會喜歡。

夏林希找準時機,馬上添了一句:「我聽我的其他同學說,蔣正寒在數據公司實習,他們組長也是這麼誇他的。」

蔣正寒的組長誇他的話,其實不止一個穩重,還有聰明機靈,踏實上進等等。不過夏林希認為,這些明顯的閃光點,她老爸可以慢慢發現。

但她老爸的重點,卻到了另一個地方:「你剛才說,你家住在老城區?」

「老城區的東寧街,」蔣正寒給出了詳細住址,「三十七號。」

夏父倒是沒評論什麼,不過站起來的時候,和女兒多說了一句:「這小伙子挺好,但是你媽那關不好過。」

何止不好過。

夏林希覺得她媽那關就是終極考驗。

夏林希她爸喝了一口茶,又瞧見了蔣正寒的臉,在茶水熱氣蒸騰之間,他回想起自己的青年時代。那時他也因為長得帥,很討女孩子的喜歡……想到這裡,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趕緊跟著囑咐道:「你今年是二十歲的人,要懂得分寸,知道保護自己。」

《百歲之好,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