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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林希抽回自己的手,也回了時瑩一個笑。說來慚愧,她面對蔣正寒的時候,都不怎麼經常笑的,但來上班的第一天,卻假笑了不止一次。

「我們都是實習生,」夏林希道,「有需要幫助的地方,找導師或者前輩比較好。」

時瑩搖頭道:「那不一樣啊,在家靠親人,出門靠校友。」她把文件袋夾在腋下,另一隻手挽上夏林希道:「你參加組會,對誰有什麼感想,有什麼意見,都可以告訴我,我和其他同事很熟,我幫你溝通……」

夏林希打斷道:「我們組技術要求很高,我很喜歡這裡的氛圍,這就是我的全部感想。」她匆匆說完這一句話,就回到了自己的位置,繼續今天下午的工作。

過道上鋪著一層地毯,兩邊堆滿了綠色盆栽,地毯紅,盆栽綠,顏色對比分外顯眼。時瑩穿越走廊以後,就站在過道上發呆,彷彿另一株新生的盆栽,直到產品經理出門,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這是最近的任務表,」產品經理道,「你去幫我匯總一下。」

時瑩接過報表,好像突然想起什麼,所以提了一句:「對了,吳經理……」她笑著說:「新來的實習生,叫夏林希的那個,她是我的高中同班同學,您說巧不巧?」

吳經理微抬了眉毛:「你們關係走得近嗎?」

時瑩點頭承認:「我們是好朋友。」

吳經理扶著門把手,又問了一句:「我剛剛看到你們聊天,聊什麼呢?」

「聊什麼……」時瑩婉轉一笑,信口雌黃道,「夏林希和我說,清華美院是後來併入的,不能算清華大學的一部分。」她吐了一下舌頭,俏皮道:「我也不太懂這個啦。」

此時此刻,當事人夏林希仍在埋頭工作。

或許是沾了學校的光,她所在的技術組實力雄厚,也讓她覺得為了實習而花費的時間和精力,說到底都是值得的。

楚秋妍的想法和她差不多。她們不打算走學術路線,就要在工業界多下功夫,兩人一直忙到當天的六點,才起身下班,返回各自的住處。

北京還是冬天,六點已經天黑。

冷風刺骨,夜幕茫茫一片,空氣中參雜了水霧,大街小巷疏影橫斜——原來是剛下過一場雨。

夏林希在公司門口和楚秋妍告別,轉身想了一下回家的路,她一個人背著包往回走,剛走兩步又停了下來。

她看見了蔣正寒。

蔣正寒左手拎著傘,大概是等了她一會兒,此刻終於見到她的人,他仍然緩步走近了她,然後牽起她的手腕,順便幫她提了電腦包,一系列動作水到渠成。

☆、第75章

「我沒想到你會來接我,」夏林希挨緊了蔣正寒,因為夜風吹得她很冷,她主動挽上了他的手臂,「你們今天幾點下班的?」

蔣正寒答道:「五點整。」隨後又和她解釋:「今天任務不多。」

一句話尚未說完,他從口袋裡拿出手套,戴在了她的手上。他拿的是自己的手套,她其實覺得大了很多,不過十指都很暖和,她不自覺地靠他更近。

從公司走回家的路上,夏林希一直認為,她之所以覺得這麼冷,都是因為氣溫低的緣故。然而當她跨進房門,置身於溫暖的室內,她仍然能感到幾分涼意。

她脫掉自己的鞋子,跑去臥室看掛歷,在心中算過日期,終於明白了起因……月經不調這個老毛病,從她初中開始就沒有放過她。

蔣正寒走進臥室的時候,夏林希已經躺在了床上,她給自己蓋了一層厚被子,蜷成一團好像在玩手機。

為了分散注意力,她下載了一個手機遊戲。

蔣正寒坐到她的身邊,抬手摸上了她的下巴,見她的額頭冒著冷汗,他很快出聲問了一句:「你哪裡難受?」

夏林希握緊手機,實話實說道:「我痛經。」說完又覺得好丟人,像是在和他示弱,所以她偏過腦袋,半張臉貼上了枕頭。

除此以外,她也有微妙的感受。到了這個時候,她還在想自己是不是臉色蒼白,唇無血色,滿頭的冷汗,比不上平常漂亮——她並不想讓蔣正寒看見她這樣。

她一邊反省自己的虛榮和浮誇,一邊刻意把自己藏進被子裡,就好像西漢時期的李夫人,生病臥床時拒見漢武帝。

這麼蒙了幾秒鐘,夏林希輕聲說道:「我沒事,躺一會兒就好了,你去忙你的,不要管我。」語畢,她又想起高三那年,似乎也有那麼一次,在上補習班的時候,她忽然就痛經了。

彼時也是蔣正寒坐在她旁邊,那時他們還只是普通同學,如今兩個人什麼都做過了。

蔣正寒猜不透她的心思,他把被子扯開了一點,好歹能讓她自由呼吸。然而夏林希態度堅定,她依舊背對著他,任由一頭長髮散亂鋪著:「我剛才吃過了止痛藥,現在就只想睡覺了。」

言罷她扔開手機,裹著被子不再說話。

這一覺睡到了凌晨兩點。

凌晨三點十分,夏林希醒了一次。她今晚七點上床,睡到凌晨也算尋常。

被子裡放著兩個熱水袋,她並不知道是哪來的,其中一個貼著她的腰,溫度似乎也剛好。她起床坐直身體,安靜地懵了一陣,去衛生間洗了個澡。

再回到床上的時候,她聽見蔣正寒問:「怎麼樣,你還疼麼?」

他睡眠很淺,此刻也坐了起來,並且衣衫不整,離她非常近。

「不疼了,你要相信我,」夏林希側過臉,與他對視道,「每次都是這樣,睡一覺就好了。」

蔣正寒想了想,接話道:「每次都疼麼?過幾天我們去看醫生。」

夏林希併攏雙腿道:「我看過很多醫生,好像都不管用。」說完這一句話,她忽然想起來什麼,於是接著道:「我奶奶還告訴我,只要以後……」

「以後什麼?」蔣正寒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夏林希盤腿而坐,她裝作不以為然,其實很在意地說:「她說以後有了孩子就好了。」話音落罷,她又拋出自己觀點:「當然我是不信的。」

蔣正寒可能沒睡醒,他伸手抱住了她:「我不太懂,也許有用。」嗓音低沉且沙啞,聽得她耳根一軟。

和蔣正寒不同的是,夏林希非但不睏,反而感到精力充沛。當下暗夜無邊,周圍萬籟俱靜,她醒了一會神,就多說了一句:「我……我沒考慮過什麼孩子,但我覺得做父母的前提,是保證能教育好下一代。」

蔣正寒贊同道:「你說的很對。」言罷,他又偏過臉,接著親了她:「將來我們做了父母……」這句話還沒說完整,夏林希就蹭了他一下:「別提這個,我們年紀還小。」

蔣正寒的考慮變得長遠,然而夏林希暫時無法接受。

她拉著他躺倒:「睡覺吧,明天還要上班。」

蔣正寒無心睡覺,抱著她揉了揉:「你今晚沒吃飯,現在餓不餓?」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夏林希睜著一雙眼睛,一眨不眨望著天花板:「有一點吧,明天早上再吃。」

此話一出,蔣正寒打開床頭燈,隨手披上了一件衣服。

床頭亮著一盞燈,照出暖黃的光暈,燈下人影相互重疊,又漸漸分開了——蔣正寒直接下床,隨後走向了廚房。

他就像叮噹貓一樣。

夏林希跟了他一路,見他很有耐心地熱飯,還熬了一鍋紅糖薑湯,似乎準備得相當充足。廚房的燈光白得晃眼,他在燈下落影頎長,而她抱著一個熱水袋,很難形容此刻的感覺,從小到大,她的安全感不來自於任何人,只來自於她自己,但是當下這一刻,心中有一塊地方,好像忽然軟了一半。

她確認自己對他死心塌地,不是賓館裡第一次和他翻雲覆雨的晚上,而是在這一個被熱水袋和薑湯充斥的凌晨。

夏林希剛滿十八歲的時候,不懂尋找伴侶的意義是什麼,如今她心想意義大概是,彼此欣賞和尊重,相互扶持與陪伴,一起度過漫長的人生和瑣碎的生活。

《百歲之好,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