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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小夏去了櫃檯,已經掏錢結賬。

夏林希回來的時候,沒有和莊菲打招呼,莊菲也彷彿不認識她,兩個人都把對方當空氣。然而歸根結底,莊菲吃這一頓飯的錢,還是夏林希親自付的款。

當天午飯過後,他們重回工作崗位。

直到日影西斜,氣溫依舊燥熱,窗外蟬鳴陣陣,室內書聲朗朗。公司門口揚起塵土,來往行人絡繹不絕……由於到了放學的點,不少家長開車來接。

夏林希上完最後一堂課,只想找一把椅子坐下來。

哪怕不說別的,光是從早到晚,站上八個小時,其實也很累了。但她不光要站,還要不停地講話,抄寫板書講解題目,彷彿是在打仗一樣。

她靜坐了一會兒,一手托著腮幫子,看向了外面的風景。

天光漸暗,雲朵沉浮,緋紅霞色掩映著城市,滿街都是不同的汽車。

周圍的同事陸續走了,又忽然有人來喊她:「夏林希?夏林希在嗎,有學生家長找你,你快來接待室吧,就是二樓那個,我們主管也在呢。」

夏林希站起身道:「有什麼事嗎?」

「哎,還有誰沒走啊?」這位同事沒有回答夏林希的問題,只是一個勁地催促他們道,「都來接待室吧,我看那學生家長啊,氣勢洶洶的。」

話音剛落,辦公室裡出來了幾個人,都跟著去了公司的二樓。

他們尚未跨進正門,便聽見一陣質疑聲:「我自己是你們的老客戶,我舅舅是你們的股東之一,為了給我兒子補習,我前後花了多少錢啊?」

主管賠著笑說:「太對不起您了,趙同學報名的時候,我不知道您是家長。」

談話進行到了這裡,接待室的玻璃門開啟。

夏林希第一個進門,目光落到了客廳——她看見主管一身休閒打扮,臉上帶著一副諂媚的笑。而在主管的斜對面,坐了一個中年婦女,頭髮盤得十分細緻,脖子上戴著天鵝項鏈,顴骨高高向外凸出,瞪著雙眼瞧了過來,一副色厲內荏的模樣。

「這就是夏老師吧?」那位婦女自我介紹道,「我是趙同學的媽媽,今天放學接他回家。」

夏林希馬上說:「您好。」

語畢,夏林希想了一下,那位被提到的趙同學,大概就是早晨語文課上,坐在最後一排的男孩子。

她還沒明白前因後果,就聽到對方的媽媽說:「夏老師,你最好解釋一下,為什麼我兒子告訴我,你上課的時候讓他出去,還說要是他的分數足夠高,根本不用聽你講課?」

她這一句話剛拋出來,接待室就陷入了沉寂。

寬敞的接待室內,擺放了四座沙發,一張玻璃茶几,地上鋪了軟毯,走路沒有聲音。

夕陽餘光照進窗戶,鍍上一層斑斕剪影,夏林希徑直走過來,站在了窗戶的旁邊,也離學生家長很近:「對不起,您可以問一問別的學生,我當時並不是那個意思。」

主管在一旁幫腔道:「是啊,趙女士,我們的夏老師,是名牌大學的學生,她的素質一定過關。」

「我管你是哪裡的學生?」趙女士撇開了手提包,併攏雙膝朝向另一邊,「還有啊,我兒子的手機裡,存了很多夏老師的照片,都是今天上課拍的,沒有一張和學習有關……」

她伸出一根手指,以居高臨下的態度,指向一旁的夏林希:「這樣吧,我就坐在這裡,你給我一個解釋。」

暮色四合,天光更暗,夕陽沉沉下墜,車流依然不減。夏林希瞥了一眼窗外,望著四處奔忙的人群,心想自己也是為了掙錢,能忍一時是一時,盡量不要惹是生非。

她努力保持心平氣和,到底還是脾氣上來了,最終仍然回應了一句:「您讓我給出一個說法,還不如讓趙同學解釋,那是他自己的手機,我不可能逼著他拍。」

夏林希加重了語氣,強調「不可能」三個字。

茶几上放著星巴克的紙杯,裡面大約裝了半杯咖啡,趙女士端起了那個杯子,喝完一口咖啡便說:「夏老師,你年紀也不小了吧,覺得自己剛進社會嗎?就能聽人家說好話,一點意見都不能提?」

夏林希偏過了臉,看到接待室的門開著,門外還有幾個同事,此刻依次站在那裡,就好像湊熱鬧一般。而在他們之中,也有莊菲的身影。

夏林希退讓道:「沒有,您請說。」

主管也喪失了耐心:「趙女士,您看改天再聊成嗎?這眼看著都天黑了。小夏確實還年輕,但她真的有實力,高考理科全省第五名……」

「我們就事論事,」趙女士道,「不能因為她考試的分數高,就看不起自己的學生吧?」

夏林希一聲不吭。

她不知道現在幾點了,從口袋裡掏出她的手機,才想起來自己沒開機——為了防止蔣正寒定位,她一整天都是關機狀態。

夏林希低頭摸手機,對面的趙女士又說:「把你的腦袋抬起來,我和你說話呢,要家長供著你是嗎,哪兒來的臭毛病?」

主管眼見形式不對,硬著頭皮站了起來:「您看這樣成嗎?我給趙同學轉班,保證去最好的班級,絕對是一等一的名師。」

夏林希補充了一句:「一定比我教得好。」

一定比我教得好。

她說這一句話的時候,語速變得緩慢了不少。

夏林希是想讓趙女士聽清,然而這在趙女士的耳邊,卻有一種推卸包袱的意思。

「學生叫你一聲老師,你還真把自己當老師了?」她端著咖啡杯站起來,一手拎著自己的皮包,「我花錢買你們的服務,我還不能提意見了?!」

夏林希答道:「我一直在聽著。」

趙女士張大了嘴,快人快語道:「我剛才問你話,為什麼不回答,端著一副架子,臉色也臭的很,你家裡死人了嗎?」

最後七個字一蹦出來,夏林希的臉色白了一點。

這大概也是兒科醫生越來越少的原因。

她心想假如自己有了孩子,她一定不會溺愛他們,更不會驕縱他們,凡事要問青紅皂白,而不是以一副護犢的姿態,表現的像一個市井潑婦。

主管似乎見過類似的家長,所以有一套自己的方法,他不斷搭上趙女士的肩膀,準備把她請出接待室。

然而或許是因為,夏林希十分年輕,看起來很好欺負,大學生出來兼職,顯然沒錢沒背景。趙女士為了撒氣,乾脆打開咖啡蓋,最後指責了一句:「板著一張臉給誰看呢,我說一個髒字了嗎我?你自己講,我說一個髒字了嗎,我和你說一句髒話了?我告訴你,我送兒子去了那麼多輔導班,我第一次看到你這種人。」

言罷,半杯咖啡往前一潑,全部灑在了她的身上。

門外有人驚呼出聲。

七月底的傍晚,天色依然昏暗。夏林希站在窗前,腦子空白了一瞬,等她再次反應過來,就氣得有些發抖。

她穿著一件白衣服,其上滿是咖啡的污漬。

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從茶几上拿了幾瓶橙汁,依次把它們全部擰開,似乎要一個一個潑回去,然而此時此刻,主管扶著趙女士,兩個人早已走遠。

夏林希安靜幾秒,鬆手放開了橙汁。

今非昔比,她沒有談條件的能力。

盛夏的黃昏即將謝幕,她的好戲也要落場,看熱鬧的同事們散開了,莊菲還諷刺一般地問:「大小姐,你要辭職嗎?」

「不辭,」夏林希道,「我缺錢。」

五分鐘之後,她拎包離開了公司。

從公司的高樓望向地面,恰巧能發現夏林希的身影,她穿著一件被潑了咖啡的短袖,獨自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背影是一如既往的好看,但在莊菲眼中,沒有從前那麼刺眼了。

夏林希萬幸的一點是,蔣正寒今天回來得晚。

她到家的那一刻,天幕已然漆黑一片,她換了一雙拖鞋,拎包走進了書房。不過手機剛一打開,就接到了顧曉曼的電話。

《百歲之好,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