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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得心煩,就此打住道:「我說各位,沒有解決方案了嗎,我們要怎麼應對?」

蔣正寒答非所問道:「你的額頭很燙,我送你去醫院。」

會議室裡放著一張實木長桌,桌邊圍了一圈的木椅,地板也是用大理石砌成。今天早晨,清潔工才來打掃過一遍,現在仍然是一派光可鑒人。

去年的這個時候,他們還在地下室工作。那時的地板是水泥地板,窗戶……對了,他們沒有窗戶,不僅沒有一扇窗戶,也沒有一間像樣的會議室,全公司上下窮得叮噹響。

好不容易熬到如今這一步,團隊成形,窗明几淨,打擊卻一番連著一番。月流水都被XV公司搶走,用戶的口碑也比不上從前,陳亦川想到這裡,一手扶住額頭道:「你們平常感冒了,會特意跑到醫院麼?」

他從座位上站起,衣領上掛著工牌,逕直走到了門口,落下一句話道:「我吃一片感冒藥,然後繼續工作,趕在今年九月之前,得讓3.0版本上線吧。」

趕在今年九月之前,得讓3.0版本上線。

夏林希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個公司不是蔣正寒一個人的公司,而在背後付出感情的人,也不止她和蔣正寒兩個。

會議至此,已經結束。謝平川總結了發言,似乎和蔣正寒保持一致意見,參考蘋果iCloud還有谷歌賬戶洩露,上至大企業,下至小公司,除了發表道歉信,就是絕口不提洩露一事。

夏林希沒再考慮這個問題,她走到陳亦川的身後問:「你不打算去醫院了嗎?」

「去什麼醫院?」陳亦川道,「別把我想的那麼虛弱。」

夏林希一手拉開正門,望向了外面的顧曉曼,然後道:「顧曉曼看見你這樣,也會勸你去醫院。」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何況他最近連續通宵,免疫力必然下降,比起所謂的感冒,她甚至懷疑他肺炎。

然而此時此刻,提顧曉曼也沒用,陳亦川自認為是一個正當壯年的男青年,不需要因為一點小毛病而大費周章。直到夏林希說了一句:「萬一不是感冒呢,可能還有傳染性,現在公司人手緊張,其他人的意志力,不一定有你強。」

夏林希說話比較含蓄,但是意思都表達清楚了,陳亦川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終歸還是被蔣正寒帶到了醫院。

一經檢查,果然是肺炎。

肺炎需要連續吊水,一次吊水幾個小時,而且患者痊癒之後,還會在接下來的一個多月裡,經常性的感覺到困乏和疲憊。陳亦川作為公司主力,忽然之間就倒下了,說到底,又是一種無形的壓力。

夏林希主動分擔了他的職責,好在大三剛剛開學,不少同學都出去兼職實習了。她就像大部分同學一樣,一邊忙學業一邊忙工作,雖然忙得像一個陀螺,但是也能周轉過來。

周轉不過來的,當屬公司的資金。

正如他們當初預料的一樣,三輪融資的結果並不是很好——投資商對數據洩露持觀望態度,甚至有些投資人根本不在意,他們真正過意不去的是,XV公司做出了相似產品,而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在沒有獨特產品的情況下,被市場吞沒只是早晚的事。

因為公司當前的資金緊缺,3.0版本的產品上線推遲了一個月。

新產品不僅有改進的雲存儲,雲計算,第三方服務,甚至還包括了雲直播。當今的直播行業還不算太火,蔣正寒耗盡人力物力,執意要涉足其中,並且他們的產品一經面市,他就和一些公共平台,簽下了幾份廉價合同。

謝平川一貫支持他的決定,只是在雲直播的合作夥伴問題上,他覺得蔣正寒太過草率了。謝平川盼著用新功能掙錢,蔣正寒卻主動壓低了價格,他們二人第一次發生分歧,如果不是蔣正寒脾氣溫和,他們很可能在總經理辦公室吵起來。

總經理辦公室隔壁的房間,就是夏林希的辦公室。隔著一堵玻璃牆,她聽見謝平川說:「你把雲存儲的個人服務,變成了完全免費,這個我是贊成的。個人用戶不想花錢,這是永恆的真理。」

謝平川已經動怒了,但是表情依然平靜:「別說一個月十塊的會員月租,就算是三分錢……」三分錢是謝平川順口說的,他稍微思索了一下,現在的三分錢掉在地上沒人要,平常還能幹什麼,隨即聯想到了網絡產品:「花三分錢看一篇文章,尊重網絡寫手的勞動成果,大部分客戶也不會買賬。」

他總結道:「為什麼會有這種現狀?因為別人的勞動成果,和客戶自己沒關係。在互聯網的世界裡,免費的才是最好的,但我們想和XV公司競爭,至少要給自己留一條活路。」

誠然在謝平川眼中,低價賣出就等於免費了。

他的話裡話外,指向蔣正寒賤賣了雲直播。

夏林希聽得一愣一愣的,她從座位上站起來,披著外套站在書架邊,裝出一副拿書的樣子,其實瞄了一眼蔣正寒,卻見他的臉色並無改變。

蔣正寒坐在謝平川的對面,他的年紀明明比謝平川小,說話的聲音卻比他更低沉,夏林希站在隔壁,耳朵有些聽不清。

蔣正寒的目光從她身上掃過,接著給出了自己的理由:「要是用雲直播掙錢,不一定能簽下合同,XV公司仿冒了我們的雲存儲和雲計算,也能在幾個月之內剽竊一個雲直播。」

謝平川反問道:「第三輪融資的總金額,不到二輪融資的一半,雲直播服務掙不到錢,你考慮過流動資金麼?」

這個問題一針見血,別說隔壁的夏林希,就連蔣正寒也沉默了片刻,他並非沒有考慮流動資金,而是當他考慮完了,仍然做出了相同的選擇。

從前的蔣正寒一直爭取穩中求勝,然而面對這一次的抉擇關口,他不像是在做長期生意,更像是在參與一場賭博。

謝平川近期憂思過重,當下又是氣急攻心。全公司上下最想壓垮XV的人,算來算去非謝平川莫屬,他當初在谷歌總部如魚得水,不過因為XV公司的HR反覆提到的「回國建設」,他深思熟慮一陣,就顛兒顛兒地跑回了國。

然而他還沒有完全發揮,就被XV公司以莫須有的罪名掃地出門。他的技術水平有多高,自尊心就有多強,他當初在家待業半年,最終出任了創業公司的技術總監,哪怕知道路程會很艱辛,也從沒想過自己會失敗的。

同樣不服輸的還有夏林希。

當晚她待到了十一點,干的都是策劃的活,期間瀏覽了無數網頁,詢問了各路親朋好友。蔣正寒準備帶她回家的時候,她已經弄出了一沓策劃方案。

蔣正寒坐在她的身旁,拿起方案翻看了幾頁。

夏林希心中緊張,面對著他坐好,膝蓋頂著他的長腿,自己也沒什麼感覺——好像並非面對她的男朋友,而是總經理在驗收她的工作。

總經理驗收了一半,竟然拉起了她的手,他握著她的手摸了摸,然後念出一句規劃:「和Iion合作?」他身處當前的困境,隨時都有破產的可能,但又好像習慣了破產,整個人看不出抑鬱和焦躁,只是用一種敘述事實的口吻,接著和夏林希商量道:「沒有客戶流量,產品也不過關,怎麼爭取合作的機會?」

夏林希原本以為他要問,為什麼必須和Iion合作,而她也準備好了回答——因為Iion和XV公司是常年來的死對頭,而敵人的敵人可以做共同的利益夥伴。

但是蔣正寒那一句「怎麼爭取合作機會」,又讓夏林希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辦法。

她有些喪氣,也蔫了一點,像是太陽暴曬下的溫室花朵。她不自覺地往前傾斜,下巴墊在蔣正寒的肩上:「Iion公司自己就有雲計算部門,我們唯一可以和他們合作的,就是圖片鑒黃和廣告過濾服務。因為Iion旗下的社交軟件不像微信,更像微博和Twitter,發佈一些全公開的信息,如果信息有毒有害,容易讓未成年人看到,這樣會很不好。」

《百歲之好,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