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金毛首領的嘴角狂抽,好像快被他氣暈過去。

奈何白衣男的法力深厚,只得讓金毛首領服了軟,雙手抱拳,對著他彬彬有禮道:「我等與仇敵酣戰,叨擾閣下,我先在此賠個不是。」

金毛首領話鋒一轉,接著道:「但我們金虎幫也是冥界有頭有臉的幫派,並非閣下想拿捏便能拿捏得了。閣下若偏要幫那個亡命之徒,也得先掂量掂量您背後的檯面。」

這金毛首領刻意將「金虎幫」三字念了重音,語氣中含著濃濃的威脅之意。

金虎幫的勢力在冥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說到底,都不是普通人能夠惹得起。

我以為那位白衣男會就此離開,卻不料他閒閒一笑,正色道:「原來你想和我比背景?」

他從腰帶上解下兩塊墨玉中的一塊,霎時白光畢現,撒出了漫天的鵝毛大雪。

「我這人向來低調,你卻非讓我表明身份,」白衣男抬起下巴,又道:「冥洲王城有風花雪月四令,你知道吧,不巧我正是位列第三的雪令……」

冥界分為八荒十六洲,各地都有管事的領主,而所有領主唯一服從的君王,便是冥洲王城宏偉宮闕里的冥君殿下。

金虎幫的後台就是再硬再厲害,又哪裡敵的過——

整個冥界之主。

這話一出,方纔還不可一世盛氣凌人的金毛首領,竟然脖子一縮,收刀跪了下去,「我等不知雪令大人駕道,如有冒犯,還望大人海涵。」

他的語氣變得誠惶誠恐,甚至過猶不及,「小的並非有意冒犯大人,實乃……」

雪令大人冷聲道:「打住!我不想聽了,你們收拾收拾,趕緊有多遠滾多遠吧。」

那群壯漢畢恭畢敬行了禮,連滾帶爬跑沒了影,果真乖巧地去了很遠的地方。

我回過神來,立刻奔向以劍撐地的師父,他的衣裳破了多處,血從裡面漫出來,襯得傷口更加猙獰。

我站在他身邊,想伸手去扶他,卻發現根本沒有地方留給我,無論碰哪一處,都會牽到他的傷。

我鼻子一酸,快要哭出來,顫著聲音問道:「師父……師父你怎麼樣?」

他單膝跪地,徒手撐著劍,並沒有回答我。

「哎,別問了。」雪令一甩白衣廣袖,雙手背後走過來,搖頭歎了一口氣,「你師父本就中了劇毒,方纔那一番打鬥又負了重傷,眼下毒入肺腑,五臟俱損,合該是山窮水盡,行將就木了。」

雪令善意地拍了拍我的肩,語聲溫厚地勸慰道:「明日清晨,你早早地起床,去街尾那家棺材鋪裡好生挑個棺材,將你師父妥妥地放進去,在風水寶地裡安葬了以後……」

我冷冷看著他,讓他的話噎了半刻,才結巴著繼續道:「逢、逢年過節,別忘了給他上兩柱香……」

☆、第5章 廣寒秋

長街古巷,四下空寂無人,一彎冷月蒼蒼高懸,幽綠的青苔上覆了一層新染的血。

我的雙手涼到發木,腳沉重的像灌了鉛,有種寒意滲到了骨子裡,讓我喉嚨澀疼,既哭不出眼淚,也說不上來話。

師父仍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他的一隻手握著劍柄,劍尖死死支撐在地上,月光迷離,他的臉色蒼白到不像話,彷彿書畫閣裡最好的雲波宣紙,只是輕輕一戳,那紙就會破了。

我從沒想過師父會流那麼多血,也從沒想過他會死。

雪令並不在意師父會不會死這件事,他召喚了個天眼看我的本形,興致勃勃道:「原來你本形是只九尾白狐狸?看起來像個雪白的毛球,可愛極了。」

他嘿嘿一笑,又道:「你能不能變回原形,讓我抱一抱?」

我啞聲答道:「若是你能救我師父,扒了我的皮都行……」

雪令輕咳了一聲,撓了撓頭,「即便沒有師父,你也應該靠著自己活下去,這世上生離死別分分合合的事多了去了,可一命抵一命的事,還是莫要輕易說出口。」

夜風淒寒,蟬鳴哀婉,我忽然想到春香樓主所說的話,她說她願意出價兩千兩黃金買下我。

我抬眼看雪令,「我可以付給你兩千兩黃金。」

「兩千兩黃金?」這是另一個男聲。

我循聲望去,見一手提酒壺的黑衣男子慢悠悠走過來,俊眉修眼,身形清朗,迎風帶來一陣醇馥幽鬱的酒氣。

他仰頭對著酒壺悶了一大口,酒水順著他的下巴緩緩流下,幾縷深黑長髮擋在他那不知是自己故意解開,還是被別人惡意粗暴扯開的鬆散衣領前。

他走到雪令身邊,低低一笑,「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裡,你又做了什麼事,竟讓一個姑娘甘願為你一擲千金……」

雪令面色一紅,略帶慌張地岔開話題道:「解百憂,你去買個酒,怎麼買到現在才回來?」

那名叫解百憂的男子又狠狠悶了一口酒,用上挑的眼角掃我一下,似笑非笑對雪令說道:「你還不是一樣,在樹上睡個覺,都能尋來一個姿容絕佳的美人。」

解百憂身上有股濃郁的酒氣,可除了佳釀美酒的醉醇氣息以外,他身上還有淺不可聞的藥草香。

我恍然想起來,解百憂這個名字,在冥界可是人人耳熟能詳。

他是冥界第一藥師,活死人肉白骨,著手成春,術精岐黃。

雪令與解百憂對視了半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一拍腦門指著我師父對解百憂說:「對了,你快過來瞧瞧他……可還有的救?」

解百憂聞言,拎著酒壺晃到了師父旁邊,在我還沒反應過來時,他一腳踹開了師父用來撐地的長劍。

少了支撐的劍柄,師父從原本的單膝跪地變成臥倒在地上,從始至終沒有吭出半點聲響,他身上的素布長衣染上滿地的鮮血,顏色沉沉若傷口處結的痂。

解百憂唇角一勾,又挑出笑來,「既然都快死了,還故意擺個耍帥的姿勢作甚?」

他滿意地看著師父,又悶了一大口酒,才接著道:「這樣臥倒在地,看起來果然比剛才順眼多了。」

言罷,竟是搖了搖酒壺,轉身就準備走了,邊走邊道:「奇怪,怎會覺得有點眼熟……」

我跑著跟上去,緊緊拉住解百憂的衣袖,「不要走,你若是救了他,我可以付給你兩千兩黃金。」

解百憂回過頭來看我一眼,眼角微挑,聲音涼徹,「姑娘,你還是另尋名醫吧,在下並不缺錢。」

雪令歎聲走了過來,抬眸看著解百憂,嚴肅又責備地說道:「哎,你可是大名鼎鼎的冥界第一藥師,連你都沒辦法救,你還叫毛球去哪裡找名醫?」

「毛球?」解百憂指著我問:「這姑娘的名字竟然叫毛球?」

雪令溫厚地拍了拍我的腦袋,和藹可親地解釋道:「她的本形是一隻漂亮的九尾白狐狸,正像個雪白雪白的毛球。」

解百憂嘴角一抽,不作評論。

雪令不再散扯,伸著脖子湊過去,壓低聲音問道:「你就不能幫幫毛球,順手救一救毛球的師父?」

「不是我不想幫她。」解百憂答道:「她師父中的毒是一血封喉,也不知是怎麼得罪了人家,才惹上這種兇惡難纏的劇毒。這種毒沾到傷口以後,須臾便可滲入肺腑,每走一步都是切膚之痛,方纔他又強忍著毒發的劇痛,經歷一番搏殺打鬥,幾乎耗盡了殘存的力氣,他能撐到現在沒斷氣,誠然算得上一條鐵錚錚的硬漢。」

解百憂單手托著酒壺的壺底,淡淡瞥了雪令一眼,繼續道:「我若是打定主意救他,少說也得花上三五個月,但你莫不是忘了長老們托付的任務?即便你想幫人,好歹也挑個有空的時候。」

雪令沉默半晌。

解百憂見他不答話,又從袖口翻出一塊金牌,那金牌看起來很有份量,邊角刻著繁複的冥紋,其上寫滿了複雜難解的古梵語。

我忽然覺得這塊金牌極其眼熟,像是曾經在哪裡見過。

《浮生相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