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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好像變得很軟,軟的像汀蘭水澤,有一顆幼嫩的種子在那裡生根發芽,開出一朵名為相思的花。

「爹已經和你說過了。」阮秸的嗓音微沉,話裡清冷幾分:「我們對他所知甚少,爹不可能同意你和他的婚事。」

阮悠悠依舊一言不發。

彼時恰逢一陣敲門聲傳來,伴著一位老者的問話:「現在是幾時?我趕著雨過來,卻忘拿了藥箱,適才想著是否該折返一趟。」

「大夫,快請進。」阮秸從籐椅上站起,腳步緩慢行至門前。

悠悠姑娘屏息細聽,聽見那位在村子裡行醫數十載的老人歎聲對她爹道:「幾月不見,你的面色怎麼比我這個老人家還差?」

阮秸答:「無妨,肝脾偶爾發痛,也是老毛病。」然後又說:「悠悠幾日低燒不退,不曉得是不是傷風。」

把脈的時間過得很慢。

她聽到那老大夫說:「這是……」

「是什麼?」阮秸問。

老者歎了口氣,緩緩道:「氣滯血瘀。」

「我給你開一副行氣活血的方子,一日一貼煎水服了。」老大夫默了一會,續道:「年輕人凡事想開些,切莫悶在心裡憋出病來……」

父親送那大夫出門,不知過了多久,阮悠悠感到額頭上覆了一塊井水涼過的毛巾。

桌台邊蠟燭滴淚,一點一點落在松紙上,雨垂蓮塘般極輕地響。

「悠悠,你怎麼樣?」是那公子的聲音。

深宵夜闌,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他冰涼的手指摸到了她的臉,惹得她用被子蒙住了頭。

「悠悠,你這是做什麼……」他趕忙拉開她的手。

阮秸便是在這個時候回了屋,瞧見這位公子的舉措,他頓時動了肝火,抬聲罵道:「混賬!」

那公子也不惱,誠意滿滿地道:「小婿見過岳父大人。」

「親也能亂認,誰是你岳父?」阮秸冷聲應著,話裡話外皆是譏嘲:「原來北郡薛家就是這樣教兒子的,隨意闖入平民百姓的居捨,毫無道德和羞恥之心?」

北郡薛家,我聽到這四個字,剎然愣了一瞬。

薛公子沒有為自己辯解一句。

他將阮悠悠蒙在頭上的被子扯下來,極有涵養地回答:「淮山知錯。」

薛淮山。

他真是薛淮山。

「請阮先生原諒。」薛公子斂了笑意,沉然道:「我只想娶悠悠為妻,與她結髮做夫婦,相扶到白首。悠悠的名字會被記入我薛氏家譜,我會傾盡一生護她平安靜好……」

我不清楚阮悠悠的名字有沒有載入北郡薛家的家譜,只是她這一輩子,到底是與平安靜好無緣了。

穿堂風緩緩吹過,半掩的竹門碰上石牆。

阮秸抖開一張宣紙,「藥房在十里外的鎮子上,你拿著這張藥單,去給悠悠抓藥。」

阮悠悠姑娘安靜不出聲,她聽到薛公子走出了房間,聽到她爹默然坐在床沿。

「悠悠,你才十七歲,很多事你還不懂。」阮秸把一本書冊放到她的手上,拍了拍她的肩膀,「爹知道你喜歡他,但你瞭解他多少,又能明白哪些和他有關的事?」

「爹……」阮悠悠握著手裡的書,忽而道:「剛剛大夫說你的氣色不好……」

阮秸頓了半刻,歎氣道:「你若能讓爹少操點心,爹的氣色自然就好了。」

阮秸給悠悠的那本書,乃是集畢生心血編著的兵法之典,他再三叮囑:「無論薛淮山和你說什麼,都不能把這本書給他。」

昨日夢如流水過,今朝雲淡風微。

此時的阮悠悠撿好了衣裳和木盆,走到院子裡的井邊打水,她的鬢髮微亂,一雙細白的手在冷風中被凍得通紅。

我跑了過去,抬手拎起木桶。

「這些衣服讓我洗吧……」我看著她端在手裡的木盆,又道:「我最會洗衣服了。」

她笑了一下,柔緩如春風拂過荷塘。

「井水冷。」她輕聲說:「我來就好。」

我眨了眨眼,看過她裝在木盆裡的衣裳。

院內梅花暗香,松柏翠色連天,我瞧見那木盆裡,有幾件屬於小孩子的布褂子。

我陷入了片刻的呆怔,心跳在這一瞬驀地加快。

倘若阮悠悠當了娘……她的孩子在哪裡?

☆、第67章 蘇木箋(四)

天際垂雲,風也變得更冷。

我拉起吊桶用的繩子,從井裡打上冰涼的水,長繩搖擺,將那破舊的木桶扯得微晃。

徹寒的井水驀地濺在手上,傳來一陣刺骨的涼意。

「好像快要下雪了……」我提著裝滿水的木桶,抬頭望向日漸暗淡的蒼穹。

話音才落,井水倒映出一閃而過的凌厲寒芒。

我聽見了雪令拔劍出鞘的聲音。

雲層翻湧,朝日斂光,暮色將山林吞沒了大半,強烈至極的魔氣撲面襲來,快到尋不出任何徵兆。

我扔下木桶,一手拽過阮悠悠的衣袖,側身避開的那一瞬,淬毒的狼牙貼著錦紗的裙擺嘩然飛過。

「怎麼了……」阮悠悠呼吸急促,兩頰蘊著不自然的紅,微抬了嗓音問我道:「發生了什麼事?」

木桶斜著歪倒在了地上,寒涼的井水緩慢流淌一地。

林中鳥雀驚飛,黑雲映著牆垣傾頹。

我沒有出聲回答她。

狼怪……

四面八方都是狼怪……

青面獠牙,口中流涎,蓬亂的雜發遮擋著污濁的雙眼。

雪令的劍上已經沾滿了血,他的腳邊匍匐著兩個狼怪的屍首,那血的顏色極深極濃,帶著令人作嘔的腥臭。

「區區狼怪也敢來人界撒野?」雪令一手提著劍,祭出法訣召來冥殺劍陣,雲淡風輕笑了一聲,緩緩道:「你們一個也不用走了。」

他凌空而起,劍芒疏狂如雷火乍現,「……都會在這裡喪命。」

雪令的劍道造詣極高,我在初次遇見他時就知道這一點,聽說他自幼在冥洲王城長大,因著機緣巧合,有幸得了天冥二界劍術高手的真傳,從此在劍道方面日益精進,連帶著在法力修習上也有了令人驚歎的突破。

雪令方纔那番話固然說的很威武霸氣,但是也直接反映出了與我們對峙的乃是兇猛的狼怪,間接反映出了雪令一個人可以單挑它們一群。

阮悠悠的面色變得有些蒼白。

劍氣來勢洶洶,須臾撕破霧靄雲暝。

我將冥後之戒掏了出來,戴在食指上召喚守護結界,趁著這個空檔,有隻狼怪飛馳著衝過來撲咬,被我手起刀落削掉了腦袋。

血光漫天,染紅了傲立枝頭的白梅,庭中森冷,滿是一片肅寒的蕭瑟。

腥味蓋過了梅花香,阮悠悠的話音輕的像呢喃囈語,她問:「你們到底是誰……」

我還沒有想到要怎麼回答,雪令已經在遙遙幾丈外的地方面不改色地應道:「姑娘莫怕,我們只是尋常的江湖術士。」

我立刻點頭,跟著添了一句:「也略懂一些斬妖除魔之道。」

天邊落雪紛飛,鮮血紅,輕雪白,二者交錯在一起猶如涇渭般分明。

血月劍被我放在了守護結界之外,沾了血的劍身一分為十,迎面劈上幾個狼怪的命門。我道法武學的根基淺,一時劈得不標準,竟是讓它們的腦漿全部崩濺了出來。

我心中一抖,忍不住乾嘔了幾下。

阮悠悠伸手來扶我,她發間的竹簪鬆散,濃密的長髮落下幾縷,更襯得臉頰細滑,膚白如雪。

「你怎麼樣?」她的手很涼,語聲有些微的發顫。

我側過臉想和阮悠悠說話,卻是目光一滯,怔怔地看著地上那件只有男孩子才會穿的小衣裳。

耳根倏爾滾燙,我把心一橫,定定望著阮悠悠,咬字極輕:「我已經懷孕一個月了……」

用這種事騙人真的非常不好,我羞愧地低下頭,軟著聲音繼續道:「求你別告訴哥哥,哥哥知道了一定不會認我了……」

長劍錚鳴,無邊風起,阮悠悠忽然握上了我的手,她兩頰微紅,似一朵美極清韻的芙蕖,一雙翦水妙目徒然映著我的倒影。

《浮生相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