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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涼風幽靜,夕陽殘照草色煙光。

我駐足片刻,掏出了收在乾坤袋裡的血月劍,又把油紙包著的肥燒雞放了進去,握著血月劍的劍柄站到了阮悠悠身側。

幾丈外的雲障次第漫開,帶著濃郁且深重的霧氣,雪令捏好了陣法要訣,提劍立在翠綠的籐蘿邊。

「阮悠悠投胎的時辰是明日午時……」我拔劍出鞘,壓低聲音對黑白無常說道:「待會若是有什麼不測,我和雪令會掩護你們離開。」

白無常怔怔地望著我,啞著嗓子叫了一聲:「月、月令大人……」

少頃,他嚥了一口唾沫,目光緩緩越過我,楞然看向前方。

暮色吞噬了山林,拂下愈加暗淡的光影,寒風將守魂鈴吹得輕響,不多時,樹靜風漸止,四下一片岑寂。

「終於來了,我在這裡等你們好久了……」

聽見這個聲音,我呆然轉過臉,果真瞧見了——

手持黑紗扇的芸姬。

她穿了一件衣襟半敞的黑裙子,髮髻上斜插一支紅骨釵,眉間的硃砂痣艷紅如血,手中折扇半開了扇面,正懶懶散散地側臥在一朵黑雲上。

芸姬的身後站了幾位蒙面的黑衣人,以我的修為完全看不出他們的法力深淺。

幾丈開外處,淡薄的雲障即將散盡,空曠山谷裡傳來遠近不一的狼嚎聲,我才發現那式微的雲障裡,掩著數不清的血狼妖。

芸姬一手支著下巴,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繡著火鳳朝陽的扇面微抬了幾分,她搖著扇子柄,饒有興趣地輕笑一聲:「瞧瞧這只九尾狐狸精勾魂的小模樣,也難怪夙恆和容瑜都會喜歡你吶,哪怕不能碰,擺在床上也覺得爽……」

我漲紅了臉頰,不想和她說話。

蒼穹一輪弦月初上,芸姬含笑揚起下巴,指間夾著黑紗扇的扇面,抬手下令道:「活捉死魂和那只九尾狐。」

言罷,她目中湧出滔天的厲色,眸底泛著赤紅的血光,「餘下的,都殺光吧。」

月色清寒,血戰一觸即發。

山間的風裡蘊著魔氣,吹在身上只有澀然的冷意,無數的血狼從四面八方湧過來,避過劍鋒寒光,直截了當地撲向我們。

這些狼妖和從前遇到的那些……

都不一樣。

我點地躍起,用劍鋒做陣心,引出一個屠狼絕殺陣,然那陣法出現不到一刻鐘,芸姬身後的黑衣人就放出黑雲,將整個陣法消退得一乾二淨。

我轉過頭去看雪令,他的狀況並不比我好多少,雪白的長劍上蒙著一層血霧,泛起了模糊不清的銀光。

雪令抬眼掃過觀戰的芸姬,反手又召出強悍的劍陣,劍鋒撞上陣結的邊角,發出鏗然刺耳的重響。

芸姬手托下巴趴在黑雲團上,鬆散的黑衣垂落幾分,露出圓潤的肩膀,她把玩著那柄黑紗扇,抬高聲音揚笑道:「從前那幾次的狼妖狼怪,都是我派出來的。」

我提劍詫然將她望著,但聞她繼續道:「我派出那些狼怪,不過是為了逗一逗你們……」

她半收了扇面,眸光深湛地看著我,唇畔仍舊噙著笑:「但是這一次,我是認真的。」

我默不作聲,手心已經出了汗。

芸姬身後的兩個黑衣人加入了這場混戰,他們用黑布蒙住了臉面,手中提著鋒利至極的黑刀,月光下樹影幽深,我瞧不清他們的眼睛,只是其中一個身姿曼妙,看上去彷彿是女子。

血狼懂得如何躲避劍氣刀光,我從拔劍到現在,一共只砍中了三匹狼,眼看那些血狼數量激增,黑衣人也走得更近,我握緊了劍柄,強撐著守護結界,有些茫然無措地站在阮悠悠身邊。

「月令大人,倘若屬下死在這裡,可不可以申報因公殉職……」白無常說完這句話,從腰間掏出一把彎角鐮刀,眸中閃耀著戰鬥的火花,作勢便要衝出守護結界。

卻被黑無常一把拉住。

「月令大人的修為比你高深許多,都無計可施。」黑無常語重心長道:「依我看,我們還是在這裡靜靜地等死比較好。」

白無常點了點頭,隨即質疑道:「如果按你說的這樣,我們也許就不算是因公殉職。」

他這話尚未說完,有只血狼重重撞上守護結界,張著血盆大口徑直撲咬,我提劍砍了下去,卻只削掉了它的半條尾巴。

芸姬的笑聲再次響起,話裡帶著戲謔的意味:「小心肝,你不要害怕,我就算捉住你也會好好待你,只要你好生伺候我……」

她自顧自地笑了兩聲,不緊不慢地繼續道:「既然是隻狐狸精,慣常伺候人的事還做不來麼?」

我心裡有些委屈,忿忿道:「我們狐狸精也是有尊嚴的。」

芸姬聞言興致更濃,打開扇面微擋了半張臉,「嘖嘖,就算生氣了,說話的聲音也是嬌嬌軟軟的……真可愛。」

疾風吹野草,落葉蕭蕭寒瑟,雪令揮劍斬殺了兩匹血狼,快如流風地閃身到我旁邊,在我耳畔啞聲道:「我做一個九宮陣,用劍氣布出幻景,一刻鐘內,他們看不見你。」

他道:「你帶著阮悠悠先走。」

我呼吸一緊,抬頭定定看著他,「不可以,如果我也走了,你一個人硬抗嗎?」

持刀的黑衣人越發逼近,雪令背對著我道了一句:「風花雪月本該有四令,只有月令的位置一直空缺,你來冥洲王城以後,可曾見過風令?」

我怔然握著血月劍,一時不知道要說什麼,雪令的衣袖擦過我的指尖,嗓音更低了幾分,「他死在一場突發的魔亂裡,用九宮陣換我活了下來。」

冷風颯颯,星光暗沉。

兩個黑衣人揮刀砍向了守護結界,我攥緊了指間的冥後之戒,不知道這個由戒指召喚出來的結界夠不夠結實。

雪令腳下突現九宮變格,風吹白衣流雲,他將一塊赤銀色的藥石遞到我手上,落下最後一句話:「幫我把這個交給解百憂。」

話音才落,他陡然消失不見。

九轉宮格變換,面前景象波瀾起伏,我的心跳驀地加快,掌中那塊藥石溫潤有光,該是千金難.求的上品。

阮悠悠正站在我身邊,我抬袖握著她的手,喉嚨似有什麼東西哽住,一字一頓道:「對不起,我不能先帶你去地府。」

「沒事……」她道。

我放飛了一隻信鳥。

九宮陣散開以後,守護結界外殺伐之聲滔天,雪令的手臂上已經負了傷,那血汨汨流出,沾濕了白衣袖擺。

「嘖嘖,你是沒捨得走嗎……」芸姬一手撐著黑雲,目光悠然落在我身上,移近了幾分開口道:「還是知道自己走不掉?」

暗色的天幕中,亮藍色的雷火一瞬寂滅。

她蹙著一雙秀麗的眉頭,側首去瞧那雷光,我跟著抬起頭向遠方望去,卻聽見了那個清冷肅然的聲音。

「走不掉的,應該是你。」

薄雲飄浮,林風蕭寒,天邊掛著一彎皎然的冷月。

右司案和一眾冥將立在半空中,身後的月色沉靜如冬日寒潭。

今日的右司案大人也穿了一身黑衣,衣襟領口仍舊齊齊整整,他的眸光清冷且淡漠,面上依然沒什麼表情。

右司案手中的長刀沾滿了血,再看地上那群血狼,竟然有半數匍匐在了地上。

下一瞬,右司案和那些冥將一齊落地,在路過我的時候,右司案大人的腳步頓了一下,低聲同我說道:「君上今日去了天界……」

我低下頭,極輕地「嗯」了一聲。

右司案再次拎起手裡的長刀,寬慰我道:「最多再過半個時辰,君上也會來了。」他微抬了下巴,目光掃過這些血狼,「若是君上在,這些狼妖怕是會在眨眼之間灰飛煙滅。」

☆、第74章 東林燊

「呵呵……」

風聲漸急,疊重的樹影晃蕩不休。

芸姬的笑聲冷得令人發楚,她展開握在手中的黑紗扇,繡於扇面的烈焰火鳳栩栩如生,像是快要展翅從扇中飛出來。

《浮生相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