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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璃對他也算是有所耳聞,她聽說他精通天冥二界的律令法典,任職以來從未遲到早退過,勤勤懇懇到了一定境界,乃是青年一輩當之無愧的楷模。

但花璃也知道這位楷模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此時不管她說什麼,他都會寫一封折子呈給長老院。

花璃很有可能被扣掉三年的俸祿,但她的後院還有一幫美少年要養。

想到自己的肩上還挑著養家餬口的重擔,花璃的思緒變得有些混亂,握在手中的長鞭也無意識地放鬆了幾分。

天外*初霽,晨光穿透薄雲,露出輕暖如水的日色,地上那只被抽了一整晚的凶獸驀地睜開雙眼,伏臥半刻後從原地乍然躍起,滿是獠牙的血盆大嘴對準了花璃的脖頸,意圖一舉奪命血仇血報。

司衍尚未出手,花璃猛地後退一步,明眸晶耀生光。

匍匐在地的凶獸怒吼出聲,用盡最後的力氣衝破週身的禁制,血紅的雙眼死死盯著花璃,鋒利的雙爪緊扣地面,身體在剎那間驟然暴漲,足有原形的七八倍大。

帶著倒刺的長鞭掠地一甩,捲起虛無的沙塵和嵐煙,花璃側目看著司衍,漫不經心道:「把它交給我。」言罷,又略帶嚴肅地補了一句:「這是我和它的事,你別插手。」

司衍抱著那一沓公文,沒有應聲。

趴在院中的凶獸魔性沖天,渾身纏繞怨靈和怒意,前爪攢了魔氣蓄勢待發,恨不得立時撕碎花璃,轉瞬便朝她撲了過去。

司衍以為,最多一刻鐘,花璃就會向他求救。

此時朝陽初臨,綺艷紅霞滿天,他抬頭看著天色,心想今日應該不至於遲到。

然而短短半刻鐘後——

那只怒氣滔天的強悍凶獸就被花璃狠狠踩在了腳下。

她的法力雖然遠不及巔峰的地步,身法和鞭術卻精妙的很,幾招閃躲之後長鞭一卷而至,裙擺翻飛如風中搖曳的紅蓮,而那凶獸尚未收勢回神,便再次被鞭尾縛住了四爪和脖頸。

那只凶獸為非作歹已成習慣,還是第一次被人連抽了兩回。

可花璃還不止抽了它兩回,現在更是用腳踩著它的頭,惡意滿滿地碾了碾。

雖說冥界是個弱肉強食勝者為王的地方,這只凶獸還是很難接受殘酷的現實,加之花璃還輕描淡寫地說它長得醜,那顆屬於凶獸的自尊心終於不堪重負地碎裂了。

它心灰意冷地伏在地上,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剛才不是挺厲害的麼,衝破禁制想要把我生吞活剝。」花璃拉緊了長鞭,低頭對著它道:「怎麼現在哭得這樣傷心,皺巴著一張臉比原來更難看,我原來只當你長得醜身體弱,沒想到還這樣脆弱敏感不堪一擊。」

凶獸聞言更覺亂箭穿心萬念俱灰,哭著哭著就暈了過去。

微風初起,院內竹木靜立,枝繁葉茂翠*滴,司衍側身站在門邊,目光越過那片青竹,凝神細細打量她。

她回眸看了他一眼,眉眼靈動如畫,粉頰吹彈可破,似是九夏芙蓉,三春楊柳。

司衍目光一頓,抱緊了手中的公文,腳踩一地晨光樹影,不動聲色地轉身離開,並沒有和花璃打一聲招呼。

花璃掏出縛魔繩將腳下的凶獸綁得結結實實,待她收好鞭子抬起頭時,卻見門外空無一人。

在這樣一個雨後初晴的早晨,碧色蒼穹澄澈如洗,她背靠竹木想了一陣,始終沒參透右司案大人不告而別的深意。凝花閣內靜無人聲,竹葉被晨風吹得微擺,她心懷惆悵地抬頭望天,只盼著自己未來三年的俸祿不受影響。

而這日的冥書殿,卻略微有些熱鬧。

幾位負責編校史書的文官早早地來到了自己的位置,打算像往常一樣和右司案大人道聲早安,卻驚恐地發現右司案大人並未現身。

一刻鐘後,七八個文官圍坐在一起,猜想右司案大人定是遭了什麼不測,譬如斷腿碎骨之類的不測。

他們話音未落,司衍便抱著公文出現在了正門邊。

他今日穿了一件深藍的衣袍,袖擺平整如冬日冰封的湖面,一眼望去連半分皺紋都沒有,和往日相比並沒有什麼不同。旭日的明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攜著公文走到自己的桌子邊,抬頭看向愣在四周的文官,語聲平和地問話道:「不打算開始今日的工作麼?」

幾位文官恍然回神,紛紛同他道早安,隨後忙忙碌碌地辦起了公。

司衍攤開手頭的公文,想到今早的所見所聞,仍然打算寫一封折子呈給長老院。他深諳天冥二界的律令法典,也向來公事公辦鐵面無私,只是這次寫折子時,不知為何筆尖停頓了幾下。

又過了幾日,花璃收到了長老院的傳召,果然被扣去整整三年的俸祿。

雪令聽聞此事,默不作聲地掏錢接濟了她,解百憂也差人送了她一箱銀子,花璃的日子雖不至於太難過,卻也不能像從前那樣肆意灑脫,她對此感到十分心痛。

自打這件事後,花璃瞧見司衍總要遠遠地避開。

他們二人有時在長老院相遇,也只是客氣疏離地搭兩句話,不多時便分道揚鑣。偶爾督案齋審查要務,需要他們兩個人在場,聊的內容也只與公務有關,彷彿不會有過深的交集。

又是一年夏末初秋,林中寒蟬也沒了聲音,宮道上偶有幾片落葉,被秋風捲著飄進湖裡。

冥刑司的審查會召開在即,司衍這幾日比往常還要忙一些,整日埋首於繁雜的宗卷堆裡,甚至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

某日他抱著厚厚一摞的宗捲走在漫長的石子路上,心裡想的都是冥刑司近來要務的概況,並沒有分神注意周圍有什麼人。

霧涼秋風起,天淡暮煙凝碧,就在近旁的拐角轉彎處,他卻驀地停下了腳步,抬頭看向站在不遠處的兩個人。

花璃還不知道她的身後多了個右司案。

她緩慢踮起腳尖,雙手環住面前美少年的脖頸,蜻蜓點水般吻他的唇,味道雖好卻是淺嘗輒止。那少年瞳眸生輝,顯然並不滿足,伸手摟住她的腰,低頭與她耳鬢廝磨,接著便是幾番水到渠成的激吻。

這位美少年膚色白皙,眉目俊秀,還是個不滿千歲的青竹妖,平日裡慣穿一身白衣青衫,挽髮只用未染色的素布,站在蘭竹旁顯得尤其俊逸清雅,笑起來還有淺淺的酒窩。

正是花璃新近收來的男寵。

司衍沒有說話,神情依然平靜淡漠,端得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樣。

花璃有所覺察地轉過臉,瞧見身後的右司案,站在原地怔了一怔,隨即放開了那只青竹妖。

她對著他抱拳行禮,甚為恭敬道:「見過右司案大人。」

司衍不為所動,冷聲問她:「光天化日,在路邊做這種事合適麼?」

「是我的錯。」旁邊那位美少年攥緊了拳頭,抬高了嗓音道:「請別責罰我家大人。」

司衍蹙眉看著那位美少年,只覺得他少不更事徒有皮相,而且越看越不順眼,靜了半晌,緩緩接話道:「我並沒有問你,這裡沒有你說話的地方。」

那少年面色微紅,沒再吭聲。

司衍接下來的話說得格外嚴厲,無外乎關於禮教和清規,不過冥界風氣素來開放,他說的那些多是天界約定俗成的禮節。

這日好不容易才等到司衍離開,花璃原本以為此事會被輕輕揭過,然而短短一日後,她再次收到了長老院的傳召。

主管務工的杜宋長老目光複雜地看著她,語重心長地同她道:「冥洲王城的律法雖然疏鬆,但也有一些不可違抗的鐵律,譬如你身為四令之一的花令,下午申時應當靜心工作,在禁衛營報備暗探的記錄,而不是和男寵站在門外卿卿我我。」

花璃呼吸一滯,心想自己莫不是又被司衍參了一本。

「你昨日申時一刻才去了禁衛營,原本沒有太大的關係。」杜宋長老道:「但有關你的折子已經遞到了長老院,我們總不能視而不見。此次先扣去你一年的俸祿,你今日回家好好反省。」

《浮生相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