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許星辰跑回單元門,趙雲深想追她,卻被潘移舟攔住。潘移舟威脅道:「沒你的事了,你走吧。」

天寒地凍的隆冬時節,呼出的空氣被染上淡白色。光禿禿的樹葉枝杈被積雪壓斷,「啪」的一下掉在地上。潘移舟踩著落雪和斷枝,稍微轉過頭,發現趙雲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潘移舟語氣稍微緩和:「天很冷,你別耍了,回家吧。」

趙雲深失笑:「我去喝杯酒,暖暖胃。」

小區附近有一條新開的商業街,遍佈各類酒吧和飯店,圍繞著幾座電影院建成——這裡無疑是談情說愛的好去處,夜裡□□點,燈火璀璨,處處都是紅塵喧囂。

趙雲深獨自一人,坐在店裡喝悶酒。

他被女孩子們搭訕,扭頭時目眥盡裂,凶神惡煞地痛罵:「滾!」

姑娘們都嚇得不輕,將他看做生活不順的瘋子。而他醉眼迷濛,誰也不理,越細想越痛苦,倒不如喝得不省人事,暫時抽身於現實世界。

趙雲深將手搭在桌面,暗忖:這是我的手。

隨後,他又想:「我」是誰呢?

當他閉上眼睛,寄居肉體的靈魂竟然多了一絲不真切感。

他記起從前閱讀尼采的著作。尼采說,人類分成兩種,大多數是低層次的牲畜,跪服在逆境中。而少部分是能克服所有苦難的超人,他們通過戰勝磨難來完善自己的精神,打破世界的原有秩序,創造屬於自己的新哲學。

趙雲深曾經認為自己是超人。但是他最近明白了,他其實是不堪一擊的牲畜。

他酗酒豪飲。

母親察覺他深夜未歸,給他打電話。趙雲深開口就問:「媽,你滿意了嗎?我跟她徹底玩完。你是不是覺得爸爸走了以後,我的生活還不夠慘,就把許星辰也攆走算了。你根本就不知道,我不能沒有她。」

母親喋喋不休道:「許星辰跟你提分手了?在你最困難的時候拋棄你,這種女孩子,你怎麼能要?」

趙雲深被酒水刺激喉嚨,咳嗽幾聲,應道:「她拖著我回學校考試,她那時候還沒放棄我。現在不一樣了,連我都想放棄自己。」

他嗓音模糊,不清不楚道:「我這些天很想她,也很想我爸……」

趙雲深的母親一聽這話,心神一震,顫抖道:「雲深,媽媽心疼你,媽媽都是為了你好。你在哪裡啊?媽媽心臟不好,你別嚇人。」

趙雲深言簡意賅道:「酒吧。我繼續喝酒了,再見。」

講完,他結束通話。

趙雲深的母親在家中坐立難安。她想出門去找兒子,剛剛走到玄關處,她才反應過來:她也不知道兒子的確切方位。全市那麼多酒吧,自己一個人哪裡來得及找他?

趙母琢磨著兒子的話,猜測他應該是剛和許星辰談崩,借酒消愁。那麼許星辰一定知道他在哪裡。

為了兒子,趙母拉下臉面,從通訊錄翻出許星辰的號碼。她用趙雲深爸爸留下的手機撥通了許星辰的電話。許星辰果然選擇接聽,有氣無力地開口:「您好,請問是誰啊?」

趙母回答:「許星辰,你曉得趙雲深在哪家酒吧嗎?他跟我打電話,說他想放棄自己,還有輕生的念頭……他做了再多錯事,你不能逼他去死吧?」

許星辰被突如其來的指控嚇了一跳。

她丟下行李箱,穿上外套,急匆匆跑下樓。她很快來到小區附近的商業街,沿著一條燈光散漫的長路,鑽進一家又一家酒吧,四處找人。

半個小時後,她望見趙雲深。

那家酒吧的客人好多,室內播放著重金屬搖滾音樂。染著黃發和綠發的潮流男女站在舞池中央忘我地扭動著腰肢。許星辰剛一出現,就有兩個流里流氣的男人攔住她,一邊嚼口香糖一邊問:「小妹妹還是學生吧?」

許星辰撇下他們,直奔趙雲深而去。

男人如蒼蠅般尾隨她。

許星辰拽起趙雲深,拉著他往外走,陌生男子還在一旁問:「這誰呀?是你的什麼人啊?」

趙雲深因為職業原因,對自身的清醒度要求很高,所以他平常幾乎滴酒不沾,這也導致了他的酒品不好。他已經是半醉半醒,分不清許星辰和周圍的女人有何區別。他將她推遠,罵道:「滾。」

「滾」這個字,他今晚至少說過五次。

許星辰被趙雲深推進陌生人的懷裡。

她哭都哭不出來了。

她喃喃自語:「趙雲深,你就這麼對我?」

陌生男人很會憐香惜玉,稍微環住許星辰的腰部,留下一段空隙,確保雙方沒有實質上的接觸,他幸災樂禍道:「你是個可憐人啊,剛被男人甩了?」

趙雲深搖搖晃晃走在前面。他甚至沒有回過頭看她一眼。

許星辰心如死寂。

她掙脫陌生男人,跑到門口。雪水融化成冰,被冰涼的燈色照得光滑,許星辰鞋底蹭到了一塊,立刻摔倒在路邊,腳踝傳來一陣鑽心的痛感。

她喊:「趙雲深!」

他腳步沒停。

她一瘸一拐跟上他。無論如何,至少要把他送回家,她想。

商業街不乏排隊侯客的出租車。許星辰攔下一輛車,拽著趙雲深的衣服,將他塞進車裡。不久之後,他在車上吐了,污穢的贓物沾到許星辰的褲子。她拽出紙巾替他收拾,前排的出租車司機還說:「這不行哎?我還要拉客呢!你們必須賠錢。」

許星辰失神,沒聽見司機的話。

司機只能威脅道:「你們不賠錢啊,我就開車去郊區,把你們兩個扔外頭。」

許星辰歎了口氣:「您要多少?」

司機扭頭一看,斟酌道:「兩百……不,三百,他把我墊子弄髒了。」

許星辰表示同意。出租車開到趙雲深的小區門外,許星辰一共掏出三百五十塊。她扶著趙雲深走回他家,他這會兒說不清話了,嘴裡像是含著舌頭,許星辰不知道他在講什麼。

趙雲深那麼高,肌肉又很結實,他像一座巍峨的山,壓住許星辰的肩膀。

許星辰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趙雲深送到家門。她自己也狼狽得不像個人。外套和褲子黏著酒氣和他的嘔吐物。她以為,今天的挫折應該到此為止了。

然而,趙雲深的母親打開門,見到自己的兒子,非但沒有一句感謝的話,還要冷冰冰地問:「你以為你和他分手,就能報復我們家,報復到我頭上?」

她打量著許星辰:「你看你,髒的哦。」

許星辰微微發抖:「你才髒呢。讓我去找趙雲深的人是你,我把人送回來了,你為什麼羞辱我?」

趙母將兒子扶進家門。然後,她帶著鑰匙出來,關緊房門,歎息道:「你換種態度和長輩講話。」

許星辰一股腦宣洩情緒,不自覺帶上趙雲深平常的腔調:「我和趙雲深在一起四年,沒做過一件對不起他的事,你罵我不要臉又罵我髒,你算什麼長輩,瘋了嗎?趙雲深就算不想活了,他也是被你逼的!」

趙雲深今晚和母親說過的話,仍然縈繞在趙母的腦中。趙母挺直脊背,整個人身形搖搖欲墜,片刻後,她抬起手掌,響亮地扇了許星辰一耳光。

許星辰被打懵。

趙母推上許星辰的後背:「你不可以出現在我們家了。」

趙母開門,許星辰往裡面望,她瞧見趙雲深睡在沙發上,寧靜又安穩。她原本是要掉眼淚,可是左臉火辣辣的,疼得幾乎麻木。

她眼冒金星,哪裡哭得出來呢。

賤貨!賤貨!她認為自己是個賤貨。

截止到今天下午,許星辰還對趙雲深心存幻想,無法割捨四年的感情。現在,她認真回憶,戀愛中甜蜜細節少得可憐,大多數的粉紅泡沫源於她自己的編造。

許星辰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又和姑姑說:「我不要他了,我再也不要他了。」

隔天一大早,許星辰踏上前往北京的火車。

《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