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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堯言辭莊重:「我和大師兄,忙著切磋醫術。」

許興修信以為真:「下次叫上我。」他隱有怨言:「你們兩位切磋,怎麼能忘了我?」

沈堯的目光很詭異。許興修沒察覺,隨口建議道:「對了,還有那個黃半夏。若是方便,你不妨把他也叫過來,共同切磋醫術。」

衛凌風被茶水嗆到,接連咳嗽兩聲。

許興修雙手負後,開始提及正事。

原來,今早段夫人見過他們三人之後,又單獨找了許興修,問他能不能飛鴿傳書給丹醫派,找到丹醫派的掌門,再派遣幾位弟子來涼州段家。

段夫人說,他們會將丹醫派的弟子奉為上賓,悉心款待,助他們發揚光大,廣交江湖好友。

許興修感歎道:「總之,她願意給我們很多好處。」

沈堯遲疑不決:「段家有錢是不假,但他們這邊……怪事一籮筐。迄今為止,沒有一個真兇被查到。」

衛凌風提醒道:「查出來一個蘇紅葉,給你下毒的那個人。」

沈堯嗤笑:「你不說我都忘記他了,他在哪兒?」

衛凌風道:「段家地牢。」

沈堯疑惑:「上次雲棠……我是說,魔教的人,跑來砸場子,沒把蘇紅葉放走嗎?」

衛凌風捏緊一盞茶杯:「他們只帶走了本門的人,比如澹台徹。」

他架起一套茶具,挑開炭火,煮沸一壺茶。茶香裊裊如煙,他坐在飄散的霧氣中說:「昨夜的那些毒物,確實來自五毒教。段永玄找到了五毒教的長老。長老們已經啟程,不日抵達段家。」

沈堯靠牆而立:「有時候,我覺得,所謂名門正派,挺能吃虧。就像段永玄,自個兒家都被人折騰成這樣了,他還要按照江湖規矩,給五毒教留面子。」

許興修插了一嘴:「那不然呢?段永玄還能怎麼辦?」

沈堯笑說:「假使我是段家的家主,我非要查清這件事。倘若五毒教在背後害人,我一定會讓大家都知道。」

許興修替他分析:「那你少不了要得罪人。」

沈堯從窗台伸手,揪了一根雜草:「堂堂涼州段家,也不是得罪不起五毒教。」

許興修搖頭,指著庭院道:「他們剛吃完魔教的虧。名門正派和武林世家,講究一個關係融洽,友愛和睦。」

沈堯大概弄清了這裡頭的彎彎繞繞。

他握著一根草,坐在椅子上,一雙修長的腿抬高,搭住了一方石凳,看似悠閒得很。

他說:「我越發覺得,名門正派的表面功夫做得不錯,實際上,不見得光明磊落。」

許興修驟然嚴肅:「小師弟,在我們這兒,你講完就算了,千萬別在外人跟前,肆無忌憚地高談闊論……」頓一下,又道:「名門正派,自然有可取之處。」

許興修講完,側目望著衛凌風,示意他扭轉一下話題。

當著許興修的面,衛凌風補充道:「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這句話你應當讀過……」

此言的意思是,君子的過錯,就像日食和月食,人人都能看見。君子如果改正錯誤,人人都會仰慕。

沈堯擺手:「別提了,我都忘了。我只記得醫書。」

許興修跟他閒扯一番。臨走之前,許興修才問:「你們覺得,我們應不應該飛鴿傳書給師父?」

衛凌風道:「不必。」

沈堯也說:「算了吧。」

許興修點頭,默認他們的看法。

之後一段時間,段家內外俱無大事發生,段無痕的傷勢漸好。五毒教的長老們來得很是時候,那會兒段無痕已經能對外見客,看起來也是一副沒病沒痛的樣子。

沈堯最佩服這一點——為什麼武林高手哪怕負傷在身,表面上也絲毫不受影響。

他向衛凌風表達了自己的疑惑。

衛凌風解釋道:「練武時,常會受傷,久而久之,人就習慣了。」

沈堯好奇不已:「倘若我用力拍你一下,你會覺得痛嗎?」

說著,沈堯抬手去撩他衣襟,作勢往前推。衛凌風反手一個掣肘就將沈堯扣在牆上,沈堯又道:「這是不是分筋錯骨手?用來卸人的胳膊。」

衛凌風倚在他耳邊說話:「我怎會卸了你的胳膊……」他發音有些模糊,像是在自言自語:「最多不過扒了你的衣服。」

沈堯笑道:「好啊,你動手啊。」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衛凌風到底覺得不像話,於禮不合,壓著他親了幾下,也就作罷了。

正好五毒教的長老們來訪,段永玄邀請衛凌風出席,幾人在廳堂內圍坐一圈。

五毒教一共來了四位長老,他們神色端肅,身穿灰色衣袍,對著段家人客客氣氣,誠意十足。

為首的那位長老率先開口:「蘇紅葉是我座下弟子……我教誨無方,教出了這等孽徒。今日,在諸位的見證下,我願代五毒教,清理門戶。」

段無痕道:「你們問清楚,再殺他不遲。」

長老道:「段少俠放心。念在昔日師徒情分上,老夫豈能冤枉弟子?」

段無痕轉頭看向衛凌風:「貴派豢養的毒蛇蠱蟲,出現在了段家的房舍裡。」

長老起身站立:「我等奉掌門之命,特來探查此事。」

沈堯插了一句:「查完了,再清理門戶?」

長老道:「諸位放心,我五毒教從不逾矩,絕不姑息門徒。」

另一位長老頷首:「破壞門規之人,應受千刀萬剮。」

沈堯聽得一怔:「凌遲處死?」

長老耐心解釋道:「這是本門的一種藥,名為『千刀萬剮』,用了四十九種毒蠱。」

沈堯第一次見識這麼凶狠的毒。藥。相比之下,號稱五毒教之寶的「花蕾散」,似乎不值一提了。

五毒教的長老們精通各類蛇蠍毒物和蠱蟲。沈堯的旁邊就坐了一位長老,那人手腕上纏著一條幾寸長的小蛇,雙目赤紅,花紋鮮艷如血,一看就是毒得不行。

沈堯瞄了幾眼毒蛇,那位長老就說:「莫慌,它不咬人的。」

沈堯狐疑:「是嗎?」

長老捋了捋鬍子:「我養了它十餘年,當做兒子一般養著。」

沈堯心道:你幹嘛把兒子纏在手上。

段無痕和衛凌風都在和另一位長老講話。沈堯側坐在椅子上,詢問身邊的長老:「前輩……鑽研過毒蠱嗎?」

這位長老欣然道:「老夫自創了百餘種毒蠱。你若不嫌棄,送你幾樣也行。」

沈堯馬上拒絕:「前輩的好意,晚輩心領了。」他聲線更輕,悄然問:「不知前輩聽沒聽過迦藍派的毒蜘蛛?」

沈堯指了指自己的後頸:「迦藍派的人,脖子後面都有刺青,刺的是一隻蜘蛛。晚輩聽說,這是一種毒蠱,能幫人續命。」

長老眉頭微皺:「死者往生,靈丹妙藥也救不回來。迦藍派的蜘蛛刺青,只是用一種毒蠱借人壽元。」

沈堯越發恭敬道:「晚輩粗通醫理,還請前輩詳說。」

那長老並不忌諱,直言道:「蠱蟲被埋在後頸,遊走於全身。倘若……迦藍派的某位高手仙逝,死後不久,屍身溫熱,便可催動蠱蟲,從他的弟子身上借走壽元。」

沈堯道:「神乎其神。」

他猛地想起安江城瘟疫爆發時,他在那一間院子裡找到了廣冰劍和《天霄金剛訣》,旁邊橫臥著一個老頭兒的屍體。倘若那個老頭真是迦藍派的前任掌門,他會不會還沒死?

沈堯咬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養蛇的長老和藹道:「迦藍派的獨門蠱蟲,在我們五毒教看來,並不是秘密。」

沈堯問他:「貴派也有這種蠱蟲嗎?」

長老否認:「我派講究『道法自然』,嚴禁這一類……以命換命的毒蠱。」

*

五毒教和段家商議了半個時辰。隨後,由段無痕帶路,一行人走向了段家刑堂。段永玄諸事纏身,便先失陪了,他派遣了幾位高手保護段無痕,顯然還是很看重這個兒子。

段無痕劍傷未癒。但他受傷的消息被瞞得嚴嚴實實。

沈堯問他近來可安好,他說:「煩得很。」

沈堯道:「為何?」

段無痕道:「因我臥病在床……」

沈堯洗耳恭聽:「嗯?」

段無痕又不講話了。他這般吊人胃口,卻忽然停住,實在過分!沈堯對他頗有怨言,有樣學樣道:「我從五毒派的長老口中,打聽到了一件令我匪夷所思的事情。」

《不可方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