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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消片刻,涼風乍起,地上捲起飛沙滾石,環繞著那個村夫。黃土碎屑如同一場暴雨,敲打著村夫的褲子,很快,一張黃符被撕得粉碎。

劍客們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只感歎道:「好一陣妖風!」

沈堯暗歎他們的遲鈍,又慶幸於他們的遲鈍,反覆掂量之後,沈堯悄悄問:「師兄啊,你練到了第幾層?」

衛凌風道:「第六層。」

沈堯點頭:「比雲棠差一點。」

衛凌風一貫是不爭不搶的性子,淡泊處世,無慾無求,像是在世上多活了好些個年月。但是這一次,他聽見沈堯的話,卻說:「我練武的機會較少。若是能……再抓緊些,過個一兩年,便可升到第七層。」

沈堯自然而然地鼓勵他:「好啊,師兄,你天資聰穎,根骨絕佳,長此以往地練下去,一定可以衝破第九層,成為當今武林第一人!」

衛凌風搖頭:「不行,我不會。」

沈堯牽住他的手。深秋時節,天寒地凍,衛凌風的手好冷,沈堯幫他捂暖了,才說:「呵,為什麼不行?你做什麼都行。」

衛凌風低聲道:「第九層的心法絕學,要讓一個人經歷大喜大悲,大哀大痛。何必呢?我只願……」

他握緊沈堯的手,那般使力。好像兩個人的骨頭都要融成一處,融在一起,沈堯還問他:「你只願什麼?快跟我把話說明白點兒,師兄。」

沈堯揶揄道:「你今晚不說……我不知將來有沒有這個榮幸,再聽你說。」

屋子裡的蠟燭熄滅了。月色暗沉,村莊沉浸於一片黑幕,像是永遠都見不了光,山林中傳來淒厲的狼嚎,衛凌風緩聲開口:「你明知我想說什麼。我只願一切了結之後,和你隱居避世,不再出山。此生如閒雲野鶴,無拘無束,只同你……」

「同你」之後的話,他沒細講。

沈堯笑著補充道:「同我逍遙快活。」

衛凌風反問他:「時至今日,你還想掙一座金山銀山,在江湖上揚名立萬嗎?」

「不想了,」沈堯歎息道,「江湖這地方,我也混不開。」

沈堯一直惦念著衛凌風的身世,曾經有過諸多猜測。倘若他猜得沒錯,那麼,他和衛凌風隱居避世,就是遠離紛爭的最好結果。他還能跟著衛凌風學武功。

衛凌風從袖中取出一條布帶。茅屋外的村夫倒地不起,衛凌風就用布帶捆緊了他,綁在茅屋之前的一根木柱上,使他雙腳離地。

那三位劍客紛紛湊過來問:「衛公子這是做什麼?」

衛凌風雙手負後,道:「解開八卦陣。」

夜色更深,他們依然沒有段無痕等人的音訊。熹莽村原本不是一個大村,村民不足兩百人,年輕力壯的男子多半不願在家種田,跑去了涼州和涼州附近的城鎮做工,留下來的都是雇農和佃戶——他們與地主畫過押、簽過字,戶籍就不能更改了。

這間茅屋的主人正是這樣一位佃戶。

半柱香的功夫,他終於清醒了。衛凌風幾根銀針還紮在他的頭頂,他忽然發出一陣驚恐的尖叫,像是要把自己活活嚇死。

段家劍客粗魯地制止道:「別喊了!還想再死一次?」

那名男子方才住口。

他久久回不過神,喃喃自語:「我是龔強,村裡人都管我叫、叫強哥。」

沈堯順勢喊了一聲:「強哥!」

龔強應道:「唉。」

沈堯又問:「強哥,你能不能告訴我們,熹莽村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和我朋友都從外地來,路過此處,想找一戶人家借住……」

沈堯攏緊衣服,歎道:「打從我進了這個村子,差一點兒就死了。」

龔強應道:「官人啊,官人!」

兩句「官人」喊完,他力氣衰竭,垂著頭道:「我的後背很痛。」

衛凌風解釋道:「你的脊骨斷了兩塊。」

龔強掙扎道:「我還有救嗎?」

衛凌風反問他:「你頭疼嗎?」

龔強一聽他說完,好像才記起頭痛,忙不迭道:「痛啊,腦袋都要裂了。」

衛凌風掃眼看過他的全身,才說:「你被人下了幾種蠱蟲,可能……已有兩隻蠱蟲,鑽進了你的腦子。」

龔強那一張本就慘白的臉,變得越發白了。死人的面相都比他好看些。先前遮住月亮的雲霧逐漸散開,月光照著他的面容,沈堯才發現他的眼窩凹陷,暈著一圈青黑色——這是典型的將死之兆。

沈堯立刻發問:「強哥,你別磨蹭了,快講吧,到底發生了什麼?」

龔強結結巴巴地敘述著經過。據他所言,前幾日,村子裡來了幾位江湖中人,白鬚白髮,長袍廣袖,像是戲檯子上的老仙家,還能給村裡人算命。

他們算財富、壽命、姻緣、春播秋收的時機,甚至是災年和大運。

從早到晚,拜訪他們的村民越來越多。

凡是算過的人,都說很準。那幾位江湖中人勸服了村長,燒掉幾張黃符,化作符水,分發給村民。他們說:誰家有困難,有病人,或者撞上了晦氣東西,喝下符水,便有福星高照,從此一解煩惱。

沈堯卻斬釘截鐵道:「我不信。熹莽村離涼州不遠,涼州遍地是官家和商戶,熹莽村又沒有與世隔絕,村民們出門走動,長几回世面,還能被人這麼騙?」

龔強有氣無力道:「我們……原本不相信……但他們說,安江城瘟疫,就是災年的徵兆。而他們,是安江城……少年神醫的師父,他們的徒弟在安江城挨家挨戶的送藥……他們作為師父,也來熹莽村救災祛病。」

這一回,沈堯沒做聲。

他走出幾步路,衛凌風跟在他身後。另外三名劍客也是緊緊相隨,其中一位劍客問他:「沈公子,你有什麼見解?」

沈堯如實道:「見解談不上,我這兒有三個困惑。其一,龔強自稱是佃戶,從沒離開過熹莽村,但他講一口官話,擅言辭,談吐毫不粗野,簡直像是涼州出身的城裡人……我都比他更像鄉下來的。其二,他被我們綁在了柱子上,還對我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怎麼想都不對勁。其三,他沒問過其他村民的下落,他是不關心,不在意,還是說,他已經知道別人的結果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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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瘋魔(一)

沈堯剛一說完, 旁邊的劍客就道:「那名男子, 果真是個賊人。」

「他快死了,」沈堯接話,「什麼樣的人, 拼著最後一口氣, 都要騙人呢?」

劍客推斷道:「是不是魔教的人?」

沈堯一口咬定:「不可能。」

劍客驚訝於沈堯的決然:「為何不可能?沈公子, 能否詳說?」

沈堯還真沒辦法詳說。龔強身上的破綻太多,沈堯覺得, 哪怕雲棠作惡使詐, 都不至於如此輕率。

沈堯思前想後, 隨口解釋道:「魔教一貫處心積慮, 他們至少會找一個說方言的強哥吧。」

劍客點頭:「沈公子此言有理。」

沈堯又指了指遠方:「我們幾個人,都被圍困在八卦陣內,段無痕的情況不明。依我之見,佈陣的人,不會直接弄死我們。這算是好消息。」

衛凌風忽然開口:「壞消息是,他們準備了圈套。」

沈堯原路返回:「我再去問問強哥。」

可惜, 沈堯發現, 龔強已經昏過去了。衛凌風在龔強的腦門上紮了幾根銀針, 卻只能讓他維持一時的神志清醒——那些蠱蟲扎根於龔強的五臟六腑, 致使他的氣息錯亂。

沈堯再次確診:「沒救了。」

劍客插話:「沈大夫是說, 這個賊人沒救了?」

沈堯指了一下龔強的後頸:「你看他這裡, 長了幾個包, 這都是蟲卵。」

劍客提著長劍, 骨節隱隱泛白:「蠱蟲的卵?」

沈堯走近茅屋門口:「嗯,幾種不同的蠱蟲,產下成千上萬的蟲卵。」停頓片刻,他才說:「我束手無策。」

劍客聞言一震,又道:「我以為……沈大夫和衛大夫,什麼病都能治。」

沈堯回頭瞥他一眼:「要是有哪位大夫告訴你,他能治癒一切疑難雜症,他一定是個江湖騙子。」

衛凌風道:「也可能是世外仙人。這種仙人,不會收你錢。」

《不可方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