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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堯話中帶著酒氣。他舉著一盞酒壺,猛灌自己一口,衣襟都被酒水沾得微濕,衣料由淺綠被染成濃綠,而他說:「九師兄,我聽聞,右護法送了你四個美人,你笑納了?」

「哎?今晚我們只談正事!」錢行之攏緊衣袍,罕見地避諱起淫詞艷語,裝出一副冰清玉潔的模樣。

沈堯料定他有所動搖,半隻腳已踏入魔教。

教主和副教主暫未現身。沈堯為了醒酒,獨自走出殿門,坐到冰涼的台階上,默默吹著冷風。

黑暗中有人靠近他。

殿內的幽然明光穿透窗戶,流向了第二層台階。沈堯低頭望著一個離自己越來越近的人影,悄聲詢問道:「大師兄?」

衛凌風應道:「是我。」

沈堯笑說:「我就知道是你。」

衛凌風問他:「為何?」

沈堯道:「除了你,還能有誰。」

衛凌風撩起衣擺,席地而坐。沈堯虛扶他的腿,他牽來沈堯的手,說:「有些涼了,這是受了風。」

沈堯撓了他的掌心:「我當是什麼風?一陣邪風。」

衛凌風低頭不語,便去親吻沈堯的手。沈堯這雙手,實在生得很好看,五指修長,骨節分明,指骨肌腱延伸至手背,既顯得雋美雅致,又蘊含著蓬勃勁力。衛凌風親過沈堯的指根,又咬了他的手腕,沈堯忙說:「各位堂主、舵主、城主、副教主可能會走這條路。要是讓他們看見你坐在這裡玩男人,你的清名……」

衛凌風抬起頭來,與沈堯對視的雙眼灼灼有光:「玩男人?這話並不好聽。我與你只是情投意合……」

沈堯笑了,緊貼他耳邊,戲弄道:「你還不鬆手,我聽見遠處有腳步聲。」

衛凌風反而將他的雙手箍得更緊:「我不放,你能奈我何。」

「別這樣,」沈堯舔咬他的耳朵,言行不一道,「你這是在強迫我。你怎能仗著自己武功高強,捆著我不放?」

作者有話說:

好的,再過幾章就可以完結了!謝天謝地終於要完結了【老母親流淚.jpg

第66章 擊掌為約

衛凌風拇指按在沈堯手背上, 卻說:「你不肯就範,是以為我拿你沒辦法?」

沈堯第一次聽他恐嚇自己,頗感趣味:「荒天野外的,你總不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吧。」

衛凌風說:「我想……」

沈堯鼻尖蹭他耳骨:「想什麼?」

衛凌風束縛沈堯的雙手,拽著他往自己懷中帶。他狎笑道:「我還當你要寬衣解帶,和我裸裎相對,沒想到你只是要抱我一下, 你早說啊。」

衛凌風摀住他的嘴:「你聽。」

不遠處,眾人的腳步聲更近。

殿外花樹繁茂,樓台重疊如雲。草木掩映著一條小路, 路上挑出一盞琉璃宮燈, 提燈者是個黑衣墨發的俊朗男人。

這人年約三十歲,身材高大, 步履穩健, 五官輪廓深邃,眉目暗含一股肅殺之氣,乃是沈堯生平僅見的毫不掩飾一身殺氣的武功高手。

沈堯低聲問:「這是誰?」

「副教主, 」衛凌風回答, 「常夜琴。」

常夜琴有個諢名, 叫做「殺人放火夜,斷子絕孫琴」。數十年前,常夜琴的爹和娘都是東嵐派的入室弟子, 跟隨掌門修煉音波功。東嵐派乃是江湖八大派之一, 門下規矩繁多, 戒律極嚴。據說,常夜琴的爹和娘私相授受,暗中結為夫妻,又偷走了東嵐派的一把寶琴,因而被東嵐派追殺三年。這一對苦命鴛鴦無處可逃,便一路南下,直奔魔教。

而常夜琴本人,正是在魔教出生的。他為了魔教,可謂「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想當年,赤星宗是殺手門派排行第四的大宗門,仗著自己高手如雲,赤星宗幾次三番挑釁魔教,還向魔教下了戰帖。不久,常夜琴一人應戰,僅攜一琴一劍,一夜蕩平赤星宗,連半個活口都沒留下。

從此,赤星宗就從江湖上除名了。

江湖傳言,常夜琴殺人,必定屠人滿門,讓人斷子絕孫。

由此,江湖人稱他為「殺人放火夜,斷子絕孫琴」。

澹台徹因為「屠村」的事跡,殺的都是平民百姓,在江湖惡人榜上排名第一。而常夜琴殺的都是武林人士,哪怕他從數量上遠遠勝過了澹台徹,也僅能在江湖惡人榜上屈居第二。著實可惜。

記起了常夜琴的生平軼事,沈堯感到十分忐忑。他還看見,常夜琴的身後跟著幾位城主、島主、堂主,每個人都是一副肅穆之色,就差在臉上寫五個字「伴君如伴虎」。

沈堯道:「他好凶,比趙都尉還凶。」

衛凌風喃喃自語:「趙都尉算什麼。」

沈堯的指尖在他手背上畫圈,附和道:「也是,區區一個跛子。」隨後又問:「常夜琴和程雪落相比,誰的武功更高?」

衛凌風道:「倘若他們只比劍,程雪落會勝出。」

沈堯補全了衛凌風的話:「倘若再給常夜琴一把琴,他能贏過程雪落。」

「他成了副教主,」衛凌風緩慢起身,「實屬我意料之外。」

四步開外之處,常夜琴停步。他對著衛凌風抱拳,行禮道:「公子。」

衛凌風站在台階之上,居高臨下,言辭卻很謙和:「許久不見,近來可好?」

常夜琴一步一步往上走,鞋底邁過一級一級的台階:「公子可好?我聽聞公子抱恙,經久不愈,越來越深居簡出,荒廢了一身功力,快淪為第二個澹台徹。」

衛凌風應道:「不必記掛,我已接近痊癒。眼下正在修習《無量神功》,是以我避不見客。你應當明白,修煉本門秘法,最忌閒人打擾。」

宮殿內爬出的搖曳燭光逐漸照亮了常夜琴。常夜琴一襲黑衣仍然融在夜色裡。他長身玉立,斜目掃視衛凌風,又說:「承蒙指教。」

早前在丹醫派,沈堯通過觀察魔教中人的一言一行,總結出一個道理:魔教中人想要切磋武功,會先說一聲「承蒙指教」,然後就立刻大打出手。

果不其然,沈堯走神片刻,常夜琴撐劍一個側翻,順勢拔劍疾掃,劍芒烈烈,殺氣沖天,這一招直奔衛凌風的脖頸,要將他當場割頭 。

沈堯怒罵道:「腦子有病!」手下拔劍出鞘——這還是衛凌風送他的那把劍。

劍氣在風中亂竄,削爛了沈堯的衣袖,他的長劍與常夜琴對碰擊撞,猛然擦出火光。

沈堯野路子得來的一身內功,遠遠比不上常夜琴十年如一日練出的精湛蘊力。二人對戰時,沈堯的手腕被震得發麻,雙臂傳來一陣鑽心劇痛,彷彿皮肉筋骨都從他身上剝離了。

他擋開常夜琴的一劍,手背被劍氣所傷,綻開一條血口,往下流著血。血水滴在鞋子上,紅得發黑,又濃又艷。

常夜琴問他:「你是哪裡來的侍衛?功夫太淺,不如去覓江餵魚。」

沈堯未有一絲憤懣,只笑說:「你又是什麼副教主?一心弒主,不如去街上彈琴賣唱。小爺我見了你,會賞兩個銅板,准你跪下擦乾淨我的鞋。」

常夜琴殺意未減,卻收了劍:「我主子死了,死在五年前。」他睨視著衛凌風:「公子遠遊在外,幸好五年前沒回來,保全了一條命。」

衛凌風拾起沈堯的手,一邊給他上藥,一邊說:「你不該盼著我回來。」

周圍還有數位島主、城主,常夜琴肆無忌憚地咒罵衛凌風:「改名換姓的縮頭鼠輩,是應該死無葬身之地。」

衛凌風淡淡地道:「叛教離宗的一對夫妻,又該怎麼判刑?」

常夜琴左手按上劍柄:「罵人不罵父母,辱人不辱宗門。」

衛凌風道:「我並沒說是你,你何故遷怒於人?心性急躁易怒,易受挑撥,進退間不留餘地,怎做得了副教主。」

常夜琴笑得陰森:「我一向如此行事,輪得到你來管束?」

「日中則昃,月滿則虧。」衛凌風給沈堯上好了藥,又開始按揉沈堯的腕間穴位,給他舒筋活絡,止血止麻。

衛凌風和常夜琴講話,似乎只是隨口一談,並沒有真正把常夜琴放在眼中。對衛凌風而言,沈堯的傷才是最要緊的。這一舉動徹底惹惱了常夜琴,他剛要發作,忽聽一人出聲:「教主正在等你們。」

常夜琴往前看,見到了程雪落。

程雪落站在門檻之內,一步都沒踏出來。他生性寡言,不愛說話,開口都是萬不得已。而今,他看到沈堯手上的傷,竟然詢問道:「誰傷了你?」

《不可方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