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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迷路了。

她只知道自己掉進了人界,卻不知道從人界往冥界該怎麼走,更不知道如何向人界的土地仙尋求幫助。

初蓮神女的面前是一座碧瓦朱甍的高大宅邸,只是那華麗的屋牆瓦簷都沉寂在初秋黑漆漆的夜裡。

每逢遇事,初蓮神女一般會選擇靜靜地坐著發呆。

初蓮在這個宅院的側門門口,一直靜靜地坐到了第二天早上。

清晨鳥鳴啾啾,初秋薄霧藹藹,青苔碎石的古道上響起一陣鏗鏘有力的馬蹄聲,數匹四蹄生風的雪白駿馬朝著這座宅邸一路奔馳而來,於那釘頭磷磷的金環正門前依次揚蹄停下。

初蓮抬起頭來,看到面前手拿馬鞭的男人一身玄色長衫,腰帶上掛著蟒紋的剔透玉珮,修長的身體挺得筆直,唇邊滿是玩味的笑意。

他一腳踏在初蓮身邊的石階上,彎下身子用那粗糲的馬鞭挑起她尖俏的下巴,劍眉微挑,眸中閃過驚艷之色。

初蓮從來沒有同任何男子有過這麼近的接觸,也從來沒有誰這樣輕佻地勾過她的下巴,她感到有些不舒服。

於是嘴撅了起來。

那俊朗的男人忍不住笑出聲,馬鞭往上一提將她的下巴抬得更高,看著那張傾城顏色的小臉問道:「誰派你來的?」

深棕色美目茫然地眨了眨,一副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低脆悅耳的聲音答非所問道:「肚子好像空掉了.....能不能借我一碗粥喝?」

那男人收回馬鞭站直了身體,唇角噙著不正經的淺笑,斜睨了她一眼道:「跟我回府,每日都給你粥喝,你想喝什麼粥,就有什麼粥。」

玄衣男人身後的某一個侍衛提著劍站到他身邊,低下頭沉聲開口道:「九王爺,慎重。」

九王爺非但沒慎重起來,甚至還將這個來路不明的絕麗美人打橫抱起。

初蓮從沒被人抱過,她感覺全身都不舒服,卻又乖順地不會反抗,黛眉緊蹙苦著一張臉,活像被人欠了許多錢。

九王爺抱著初蓮抬步走上石階,看了懷中的美人笑得很是輕浮隨便,他背對著那群侍衛聲音極其散漫道:「勞你們回王宮轉告我那勤政愛民的皇兄,本王在自家門口撿了個國色天香的美人,趕著回去和她翻雲覆雨,沒空陪遠道而來的郡主。」

然後他又低下頭,對著她調笑一聲道:「小美人,你身上好香。」

侍衛們的臉都有些僵硬,九王爺果然還是如此的放蕩不羈。

封地富庶的郡主遠道而來有意選夫,唯一的要求就是必須為宗室子弟,當今的皇上滿懷期待地派出最小最英俊且沒有女人的九堂弟,想讓他一舉拿下這個嫁妝豐厚的郡主。

可惜皇上的九堂弟對這郡主沒有絲毫興趣,宮宴為期三天,他才待了一天就打道回府。

當夜歌舞笙簫的宮宴上,九王爺真的沒有出現。

他心安理得地待在自己家裡,陪在初蓮神女身邊,看她像照顧小孩一樣小心翼翼地侍弄他房裡的幾盆花草。

九王爺開始以為她是哪裡來的刺客,但是初蓮的雙手滑膩細嫩連一小塊繭子都沒有,一點也不像使過兵器的練家子。

九王爺又覺得她是哪裡送來討好自己的侍妾,但又是誰那麼不敬業,把這麼個絕色美人隨隨便便扔在他家門口,而不是隆重地介紹給他。

但他不得不承認她確實生得極其漂亮,美人無論做什麼都讓人心曠神怡,便是連培土施肥修剪花草,看起來都別有一番味道。

他微揚唇角看著她,坐在高椅上開口問道:「叫什麼名字?」

初蓮聞言一愣,摸了摸手中含苞欲放的殷紅海棠,小聲回答:「初蓮,初始的初,蓮花的蓮。」

而後從沒問過別人名字的初蓮紅著臉,勇敢邁出友好交往的第一步,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他本想騙她說,他姓九名王爺,但又覺得她可能真的會信。

於是他招了招手,成功把初蓮招過來以後,鋪開案前的宣紙提筆寫下東逸辰,將那字指給她看。

見初蓮懵懵懂懂的樣子,東逸辰這才想起皇城無論貧門貴家的女子,甚少有識字的。

他少時跟著父親在邊疆長大,很少見到女人,父親病逝後他獨自返回皇城,又覺得所見女子幾乎都是一個樣子,低眉順眼笑不露齒,甚至迎面走過來都坑著頭,讓人看不清她們的臉。

後來身為他堂兄的皇上剝了他的兵權,再返邊疆也似乎無望,漫漫長日還真有些無聊。

初蓮看著東逸辰的字,拿過他手裡筆,將那三個字重新寫了一遍。

這是一種極為奇特的字體,筆鋒翩然飄逸一撇一捺都自成一派,少時便喜好書法的九王爺竟然從沒見過,只能從那瀟灑的輪廓中依稀辨認出這三個字乃是他的名字。

初蓮神女用筆桿抵著自己的下巴,雙眸閃亮恍然悟道:「原來你的名字是東逸辰。」

然後她又突然看向方才打理的殷紅海棠,像是在和那盆花說話一樣開口道:「你還是開七朵好,這樣顯得最漂亮。」

東逸辰順著初蓮的目光看向那盆繁茂的海棠,這個品種的海棠只在秋日盛放,但按理來講,距離全開的花期至少還有十五日。

但初蓮的話說完以後,這盆海棠彷彿有靈性一般,含羞帶怯地展開了花苞,不多不少剛好七個。

東逸辰愣了。

讓他愣神的事在接下來的日子裡還有更多,王府中原本枯敗的竹林在初蓮路過以後全都煥發了往日的生機,初秋落地的黃葉在初蓮踩過以後全都染上了一層翠綠。

甚至無論什麼花,無論應該在春天還是在夏天開放的花,只要初蓮對它們說一句話,就會爭先恐後地長出花苞,迫不及待地綻放出來。

東逸辰終於明白為什麼初蓮一問三不知,想來自己這次,是撿了個活生生的妖精。難怪市井街坊有關狐妖花妖的話本如此風靡,原來花妖真是這麼漂亮。

他從沒想過自己撿到的不是妖精而是個仙女,大概是不相信仙女會這麼蠢。

尤其讓東逸辰不理解的一點是,為什麼初蓮總問他去冥界的路怎麼走,還要借用他的馬。

去冥界的路哪裡需要走,隨便拿把刀抹個脖子,自然有黑白無常帶著你往冥界走。

東逸辰一臉高深莫測,壓低聲音無比神秘地對初蓮說:「我知道去冥界的路,但是天機不可輕易洩露。你需得陪我三載光陰,讓我看到你堅決的誠心,方才能告訴你。」

初蓮沒有絲毫懷疑地信服了他,不僅點頭答了一聲好,並且還十分贊同道:「你做的很對,是應該慎重一些,絕對不能輕易告訴別人。」

東逸辰笑瞇了眼。

他教她騎馬,霜寒凜冽的仲秋時節,他摟著她的腰在郊外共乘一匹千金難求的汗血寶馬。那馬馳騁起來快如離弦之箭,呼嘯而過的風獵獵刮著她嬌嫩的臉,汗血寶馬高高跳起躍過峭壁深淵時,她驚得轉頭扎進了他懷裡。

他送了許多名貴的珠寶首飾給她,錦衣華服更是堆疊成沓。她穿什麼都很美,心血來潮時還會跳舞給他看,舞姿翩然若仙,流衣寬袖身輕如燕,一顰一笑一舉一動皆是勾人神魂妙不可言。

他帶她去皇城的勾欄瓦捨,那裡整日上演著劇情跌宕的戲曲。她戴著面紗從包廂看向台中央,看什麼都覺得新奇,覺得凡人真是不可思議。

他領著她去山林裡打獵,活捉毛茸茸的兔子和小鹿帶回家給她養,還送給她一對活潑的小狗崽。王府翠綠的竹林邊,半大的小鹿溫順地蹭著她的衣裙,小狗在她面前歡快地打滾,她笑得比天際彩霞還耀眼。

此前的十幾萬年,初蓮都沒有像這幾個月這麼開心過。

臘月大雪紛紛落下,東逸辰攬著初蓮的肩站在窗邊,她被他用厚重的裘衣裹得嚴嚴實實外面還套了兩層襖子,白嫩的手掌心捧著紅砂暖爐,頭上戴著毛絨的皮帽,脖子上圍著寬厚的鵝絨長巾,傾城的小臉竟是只露出一雙精緻的眉眼。

《望九重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