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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魔城遠在數十里之外,迎風卻傳來一陣嘶啞至極的詭笑聲,卯時的天空黑如薄暮,唯有成群的六翼鳥游移在九天之上。

清岑的身後齊聚二十多位玄術師,站在最前方的乃是手握銀杖的賀連,他閉目念完冗長的法訣,將銀杖高高舉過頭頂,沉聲開口道:「半刻鐘後,殿下可以催動玄術,合我二人之力……」

月白色的柔光傾瀉而下,源頭正是那根銀色的手杖,淺淡光暈融入翻滾的岩漿,竟彷彿寒冰入池般,暫緩了洶湧奔流。

掉落地縫的天兵被逐一拽上來,雪地的裂痕漸縮漸小,遠處的高山仍在崩塌,熔岩卻開始停滯不前。

賀連身後還有眾多玄術師,此刻也都在一齊發力,二十多名法力高深的玄術師,共同抵抗生死之劫,場景實在頗為壯烈。

地上的兵長抬起腦袋,一眼就看見了懸浮於半空的賀連,忍不住開口稱讚道:「我就說麼,這個玄術師,雖然總愛說些胡話,但也算是靠得住的。」

他身旁乃是兩手握劍的蕭若,但因魔怪層出不窮,蕭若覺得一手砍不過來,所以左右手分別握了一把長劍。

其實對蕭若而言,山崩地裂這種事,還沒有頭髮炸成鍋盔來得可怕。

從生死玄術觸動的那一刻開始,他一直都表現得很正常,彷彿已經見慣了大世面,此刻聽到兵長的話,也只是不為所動地回了一句:「賀連是我們軍營的玄術師,他現在所做的這些,按理說都是應該的。」

兵長剛想駁斥,又覺得這話蠻有道理,再抬頭看向賀連時,卻發覺他的臉色有點蒼白。

天空浸染濃黑暮色,兵卒與魔怪仍在混戰,月白色柔光漸漸式微,交疊著落在滾沸的熔漿之上。

生死玄術比想像中還要難解,賀連的十指幾近麻木,手中銀杖似有千斤沉重,他勉力維持了半晌,忽然出聲道:「殿下可以……催動玄術了。」

清岑仍在俯瞰大地,聞言竟然回了一句:「我不會玄術。」

這話說得分外坦蕩,沒有一點不好意思,頗有一種「不會就是不會」的意味。

因他聲音極低,除了站在他身側的賀連以外,別的玄術師都沒聽到。

賀連以為自己聽岔了,手指從麻木變得冰涼,復又開口陳述道:「我聽聞殿下無所不能,為了這次北漠征戰,準備了足有十載……」

狂暴的浪濤聲倏然響起,寒涼刺骨的水花濺上了衣袖,在場玄術師驀地抬頭,只能看見依舊暗沉的薄雲,和不見日光的蒼穹。

耳邊卻有一陣冰川擊撞的急響。

「來了。」清岑伸手指了指天,很自然地道了一句:「天寒江的江水。」

眾位玄術師怔楞半晌,才有人恍然醒悟,遠在北漠另一頭的天寒江,竟然被清岑簡單粗暴地引了過來,走的還是九霄之上的天路。

清岑雖然不會玄術,卻精通於龍族的禁術,用這些禁術壓制魔族玄術,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

天寒江的江水涼性徹骨,轉眼撲向了迸裂的熔岩,起初激得岩漿魔氣大漲,卻敵不過寒水滔滔不絕,裂開的地縫被迫收攏,眾多雪怪一退幾丈。

賀連此時再次動手,直覺比方才容易許多,崩塌的高山無法復原,但溝壑遍佈的雪地,還是有望回歸平常的。

「再給我半個時辰。」賀連反轉手中銀杖,耀眼的白光就地一旋,鋪展成一個離奇的半圓,他抬眸遠眺寒江山川,斬釘截鐵道:「半個時辰後,我保證能解開這個玄術。」

「可以不解開。」清岑道:「魔城就在十里之外。」

這話來得突然,賀連緩了片刻,骨節微微泛白,「殿下的意思是,我們要反攻魔城?」

前方原本有數座雪山,但因那藍袍青年斷氣以後,催動了生死玄術,讓那些阻斷視線的崇山峻嶺,無一例外地坍塌不見。

天色仍然陰翳,日光也藏在黑雲之後,照不出清岑臉上的表情,他微微抬頭看向遠方,應了話道:「若想攻佔那座魔城,最好的機會就是當下。」

空中風雲如潮湧,黑霧也依次退散,眼見戰局扭轉,不少將領如釋重負。

然而就在重新交戰的當口,無論魔怪還是天兵,都發現那地縫朝著反方向延伸,且有逐漸擴大的趨勢,寒江流水奔騰如怒,頗有一番不死不休的架勢。

十里外的遠方,赫然立著一座魔城。

諸位副將軍即刻收到軍令,上萬兵卒重整待發,戰場上殘存的魔怪不到一千,哀嚎聲幾乎響徹遍野。

寧瑟尚在和五隻魔怪對打,她頭一次發現掌風也很好用,不過兩相比較之下,還是用劍更合手一些。

劍刃遊走於八方四面,趁著魔怪應接不暇時,猛地穿刺一圈,挨個斷送它們的性命。

為了防止被魔血糊一臉,寧瑟以劍點地飛奔躍起,跳到空中向遠處一望,忽然發現大軍在一路向前。

遍地狼藉的戰場上,只留下了一小批人馬。

餘下的魔怪被盡數斬滅,再也聽不到魔族的衝鋒號角聲,天邊但余紅霞彤日,遠照一座高大的魔城。

寧瑟扛劍站了一會,反思自己為何會被大軍落下。

許是方才和魔怪互砍時,太過全神貫注了吧,但她還是不太能想得通,為何自己一點動靜都沒聽見。

莫不是聾了。

這個想法讓她心頭一驚,手中長劍差點扔出去。

雖說普通鳥雀也容易受驚,但作為這一隻王族的鳳凰,她自認還是膽子比較大,不過靜立半晌後,她還是沒聽見任何響動。

寧瑟艱難吞嚥了一下,再次抬手時,卻碰到了透明的結界。

這是一個消音結界,邊角可謂完美,而且收放自如,能全然隔絕外界聲音,讓身處結界之中的人,不受干擾地待在自己的世界裡。

她幾乎想都沒想,就知道這必然是清岑的手筆。

使盡全力撞碎結界後,寧瑟心裡很不是滋味,她並不知道清岑是什麼時候布下的結界,不過可以肯定的一點是,他不打算讓她隨軍攻打魔城。

但是話說回來,腳長在她的腿上,倘若她執意要去,就是奕和仙帝也攔不住。

想到這裡,寧瑟收劍入鞘,拔腿就要御風而行,預備盡快追上大軍,然而留在這裡的天兵天將們,卻忽然將她團團圍住,並且從懷中拿出金令,字正腔圓地開口道:「屬下奉天君殿下之令,送您返回本營。」

寧瑟萬萬沒想到,清岑還有後招,她甚至懷疑他留下這批人馬,不是為了處理魔怪,而是為了將她逮回本營。

短暫的沉默後,寧瑟哈哈一笑,刀疤面具繃在臉上,讓她覺得面皮更僵,於是笑得愈發猥瑣,但又有理有據道:「天君殿下八成不是認真的,你們想啊,我一介小兵小卒,怎麼能驚動諸位大駕……」

話音未落,竟有一位天將召來流風,前後三十多個天兵保駕護航,帶著她一路飛往本營。

寧瑟在心裡暗啐一聲,扭頭看著越來越遠的大軍。

日頭漸高,風聲轉小,落雪細如柳絮,在帳門前鋪了一地。

不到半刻鐘,寧瑟就被迫返回了本營,營中多了幾輛從未見過的馬車,車前套著七八頭千歲麒麟,窗外簾幕繡著紫葉樹籐,正是陌涼雲洲慣用的標記。

寧瑟撒腿跑了過去,心想都這個功夫了,陌涼雲洲能派什麼人過來,要跟著清岑一起攻打魔城麼?

倘若果真如此,那她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是不是也能讓他們把自己捎帶上。

尚未走近馬車,她就聞到了一股草藥味,車門打開的那一瞬,竟然出現了一張分外熟悉的臉。

紀游穿了一身灰色裌襖,脖子上還圍著暖和的兜巾,他把雙手插。進袖口中,仰頭望著天色道:「老爹啊,這裡怎麼這麼冷……」

寧瑟的腳步猛然一頓,緩慢張開了嘴,又把話嚥了回去。

因為年關將至,崑崙之巔放了幾天假,紀游從師尊那裡得了批准,難得有機會跑回家一趟。

《傾永世酌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