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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影鍍上紗帳,恰如寒煙籠月,清岑坐在那床帳邊,黑色衣袍散漫垂落,好似水澤之地的月中仙,他緩慢拉開自己的衣領,嗓音微啞道:「過得不太好。」

明明只有五個字,卻被他說出了一種情濃意切的意思。

寧瑟的心跳變得更快,白嫩的手指也揪起了被角,她覺得自己可能得了一種不治之症,這個病的名字叫做「被清岑迷暈了頭」。

很多年前她曾經深陷此病,甚至一度無藥可醫,經過一段時間的辛苦閉關,她天真地以為自己痊癒了,然而現在看來,這個病恐怕是個無法根治的頑疾,兼帶著突然復發的凶殘跡象。

而且這個跡象,來的非常迅猛,她有些忐忑地心想著,自己好像快要扛不住了。

這萬萬使不得。

寧瑟的腦海中仍然有個正直無比的聲音迴盪,提醒她注意自己的品節,維護自己的操守,無論瞧見了什麼景象,都要努力保持心平氣和。

於是她深吸一口氣,堅定不移地坐在原位,彷彿不為清岑的美色所動,用談論公事的正經語氣道:「殿下想必是因為公務繁忙,才會過得不太好,往後不妨嘗試勞逸結合,平常也可以多勻出一點時間,用來養生論道和休息安寢。」

清岑寬衣解帶的手指一頓,看樣子似乎聽了進去,然而不到片刻的功夫,他便誠意十足地問她:「安寢的時候,你能陪我麼?」

寧瑟裹緊了被子,盤腿坐得筆直,週身如有浩然正氣,就差把「正人君子」四個字貼在臉上。

「當然不能。」寧瑟一口回絕,心有掙扎地說道:「這樣對我們的名聲都不太好,畢竟我們尚未成婚,共處一室於禮不合,更何況是同榻而眠。」

講完這番話以後,寧瑟自己都覺得臉熱。

回想當初,也是她率先把清岑推上床的,她一手促成如今的局面,現下還要扯什麼名聲和禮法,實在顯得非常蒼白無力,她心想自己當真是詞窮了,才會淪落到這般強詞奪理的境地。

然而清岑渾不在意,平靜如常接了一句:「天帝尚未離開冥界,明日我們去昭陽殿面見天帝,在姻緣簿上添一筆,往後同眠共寢,也不算有違禮法。」

寧瑟聞言,立時吃了一驚。

天界神仙若要結成夫妻,首先需在姻緣簿上記下雙方的名字,然後擺個酒席廣而告之,再次就可以生崽過日子了。

清岑方纔那番話,尤其那句「在姻緣簿上添一筆」,言下之意即為「你可以嫁給我了」。

而在寧瑟聽來,更是等同於「我們生崽過日子吧」。

寧瑟被這句話弄得神思恍惚。

清岑默不作聲地看著她,見她白嫩的臉頰透著點粉潤,恰如那含露初綻的仲春桃花,他傾身在她臉上吻了吻,又將這個吻不斷推移向下。

寧瑟依然筆直地坐著,腦中還念著她的原則,然而當清岑攬她入懷時,她一把扯開身上的被子,方才思考的那些操守和原則,都被她拋到了九霄雲外。

清岑這般主動地投懷送抱,實屬她生平見所未見,眼下機會千載難逢,她只想和他大戰三百回合。

窗外風聲依舊,殿中燈火漸漸熄滅,床帳內春意濃濃,兩相交疊,情到濃時的那一刻,清岑在她耳側啞聲道:「瑟瑟。」

他第一次這麼叫她。

這話剛一出口,寧瑟便覺得耳根一軟,但因她此時不太能說出完整的話,作為回應只好抱緊了他。

又聽他一字一頓道:「嫁給我。」

寧瑟聞言怔愣片刻,便急不可待地應了一聲好,彷彿生怕他反悔,雙手也將他攀得更緊。

次日黎明破曉,天外雨後初霽。

許是整夜太過勞累,寧瑟混混沌沌睡了過去,她蓋著被子靠在清岑身邊,做了一場難得的好夢。

約莫兩個時辰後,歡快的鳥啼聲將她吵醒。

寧瑟抱著枕頭坐了起來,又立刻轉過臉望向清岑,清岑果然安靜地待在她的床上,這一點讓她感到尤為滿足。

天光照進琉璃窗扇,映得室內一片通亮。

寧瑟將清岑端詳一陣,忽地生了一顆賊膽,她把被子往下拽了一點,剛好露出清岑的肩膀,他並未動手阻攔,顯得格外大方。

寧瑟還沒來得及高興,目光倏爾一頓,隨後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她愣了好半晌,結結巴巴地問:「你的肩膀上,怎麼有一條這麼長的疤?」

昨夜殿內燈火熄滅,窗外一陣疾風驟雨,也沒什麼月華星光,她並未仔細打量他,更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受的傷。

那道猙獰長疤處在肩胛位置,顏色比周圍皮膚稍淡,傷痕從肩周延展,似乎一直貫穿後背,但因癒合完整,像是有些年頭了。

清岑有意避開這個話題,言簡意賅道:「當年在北漠戰場上,被魔族的弒神劍穿肩而過。」

寧瑟半跪在床榻上,心臟跳停了一瞬。

清岑在蠻荒之地鋒芒畢露,她從一開始就看在了眼裡,但她也以為他的法力登峰造極,永遠不會像普通人那樣負傷。

她扔開懷裡的枕頭,傾身將他抱住,放緩了聲音道:「我沒想到發生過這樣的事,好在如今已經痊癒了。」

言罷,她又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清岑有些受用,更加誠實道:「當時很疼。」

他說:「像是要碎了。」

弒神劍威力滔天,堪能切膚斷骨,寧瑟深知那肯定是痛極了,於是跟著有些難過。

她撐身坐了起來,拉過被子將清岑捂好,安靜片刻之後,寧瑟自言自語道:「可惜當時在閉關,我很想陪在你身邊。」

卻不料清岑接了話道:「還好你不在。」

他披衣下床,背影依然挺拔頎長,「沒讓你看到我最狼狽的時候。」

寧瑟詫然聽著,心想數百年過去了,清岑的脾氣似乎沒怎麼變啊,仍然像是當年初見時那樣,高傲到了一定境界。

她一手撐腮接著沉思,暗道這也沒辦法,她就是喜歡這種類型的,和他待在一起總是覺得滿足,睡覺也比平時安穩得多。

而他肩膀上的那道傷疤,著實給了寧瑟很大的觸動,她前幾日還能硬下心同他說幾句重話,如今卻只想將他好好保護起來,再找些點子哄他高興。

至於久別重逢的那一日,她同清岑說的那些話,就只能當做……不算數了。

清岑從衣櫃裡找到了幾條錦紗長裙,他將這些衣服拿給了寧瑟,伸手撩開床帳以後,他又忽然問道:「什麼時候提親比較合適?」

寧瑟立刻想起,昨晚清岑說「嫁給我」之後,她火急火燎地應了一聲好,而在說「嫁給我」之前,清岑似乎還叫她瑟瑟,讓她當場混沌,就這麼喪失了思考的能力。

她當時答應的很痛快,然而此時再仔細想來,成親之路還是困難重重。

這般掂量片刻,寧瑟斟酌著開口道:「我不確定父王是怎麼想的,母后的意思我也沒有問過,至於哥哥那裡……」

殊月的冷笑聲剎那回現,寧瑟心下一抖,實話實說道:「哥哥肯定不同意。」

語畢寧瑟抬眸望向清岑,斬釘截鐵地說:「我今晚去探探他們的口風。」

清岑低頭看她,少頃又道:「比起他們,我更想問你的心意。」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臉,又把她額前的亂髮撥到耳後,語聲平淡地問道:「你之前說要同我橋歸橋,路歸路,現在還捨得這樣做麼?」

顯而易見的是,清岑還是非常在意幾個月之前,寧瑟同他說的那番話。

回想當初所言,寧瑟恨不得有一條地縫,好讓她鑽進去躲一躲,然而無論如何,她總歸要面對現實,於是只好厚著臉皮回答:「橋歸橋路歸路的意思麼,其實是這樣的。」

她咳了一聲,萬般誠懇道:「你走橋我也走橋,你走路我也走路……」

這話尚未說完,清岑俯身吻了她的額頭,像是因為她答的好,而給出的一個獎勵。

《傾永世酌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