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天不老,人未偶

    天已經黑了好久,水澗旁密密麻麻的靖草在黑暗中散發出奇異的白光,乍一看像是千萬隻螢火蟲聚集在一起。

    芳准在高燒後醒了過來,睜開眼便看到胡砂佈滿血絲的雙眼,她抱著雙膝,團著身體坐在旁爆兩眼眨也不眨,定定看著他。

    芳准猶豫了一下,欲言又止。胡砂啞著嗓子,還帶著一絲哭腔,低聲道:「師父覺得怎麼樣了?哪裡痛嗎?」

    他搖了,還是沒忍住說了出來:「胡砂,為師還沒死,你別擺這樣的臉色,教人看了多心驚吶……」

    胡砂吸了吸鼻子,紅通通的眼睛好像又要淚水氾濫:「你……你真的不會死哦?」問得淒淒慘慘慼慼。

    芳准歎道:「你見誰斷了根肋骨便會死?師父在你心中就那麼沒用?」

    她趕緊搖,把眼淚縮回去,慇勤地捧出竹筒:「師父還要喝水嗎?」

    芳准勉強抬手接過竹筒,喝了幾口,長長舒出一口氣來:「你兩個師兄怎恁地沒用,到現在還沒找來。再不過來,為師便要痛死了。」他把包紮好的左手小指放在嘴邊呵一口氣。

    胡砂又急哭了:「你、那你剛才還說不會死!」

    芳准又好氣又好笑,只覺與她在這個話題上糾結下去也是無益,立即換了話頭:「夜深了,你且睡一會,你這雙眼睛,為師看著糝得慌。」

    胡砂揉了揉眼睛,道:「我不睡,我看著師父,萬一有野獸什麼的,我還能趕走。」

    「……桃源是仙山,不會有傷人野獸,你放心就是。」

    「沒有野獸也有蚊蟲,我……我可以幫你趕蚊蟲。」反正她說什麼都不睡。

    芳准歎了一口氣,雙手撐在地上,勉力坐直身體。有一本書順著他的動作從袖子裡掉出來,看看封皮,正是先前他在書局花了五兩銀子買的。

    胡砂眼疾手快,一把抓了起來,「師父,你的書。」

    口中雖這樣說,手下卻很不老實,一把將書皮翻開,打算把裡面神秘的內容曝光於天下。第一頁翻過去——空白。第二頁——繼續空白。

    胡砂疑惑地從頭翻到尾,裡面居然全是空白,連個墨點都沒有!這居然是一本無字天書?

    芳准笑**地把書接回來,拍了拍上面的塵土,見胡砂呆若木雞的樣子,他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慢吞吞地重新塞回袖子裡:「為師早說了,好孩子是不能看的。」

    胡砂還不死心:「師父,五兩銀子買的書,裡面到底是什麼故事?」

    芳准想了想,「這個嘛……大約就是一群女人和一群男人的傳奇,充滿了愛恨情仇,**交織,意亂情迷,**,男盜女**,俊男美女這些流行因素。」

    ……聽著就不像好東西。胡砂很懷疑地看著他。

    「師父不是仙人嗎?仙人也能看這些東西?」她覺得自己要對仙人這個詞語換個概念來理解了。

    芳准奇道:「為什麼仙人就不能看?」

    胡砂擺著手,不曉得怎麼解釋:「反正……我們那裡是這樣說的,仙人餐風飲露,無慾無求,無妻無子。」

    芳准笑了一聲:「荒謬,這樣活下去豈不是要把人憋死。」

    胡砂心頭一動,忍不住低聲問道:「那……那難道仙人也……」

    芳准點了點頭:「自然。天地分了陰陽,便是正道。為師可從來沒聽說過無慾無求無妻無子,你芳冶師伯便娶了妻子,生了女兒……就是你白如師姐。師父的師兄師姐也大多成家生子,這與成仙扯不到一起吧?」

    胡砂垂下眼睛,躑躅了良久,鼓足了勇氣輕聲問道:「那……師父你怎麼還沒娶妻?」

    芳准摸了摸下巴:「我嘛……怎麼,你想要個師娘?是師父太嚴厲,打算找個師娘來照料你們?」

    「不、不是啊!」她慌得急忙搖手,「師父很好……很好!」

    芳准笑道:「說的也是,如今像為師這樣的好男人,打著燈籠也難找了。」

    「……」

    胡砂無語地玩著自己的衣服帶子。他怎麼也不謙虛一下,害她想接口都不知道找什麼話,師父真是的!

    芳准將額前凌亂的頭髮撥了撥,顯是不想與她繼續這個話題,只淡道:「為師頭髮亂了,胡砂可有梳子?」

    胡砂急忙從懷裡掏出自己的小木梳,跪坐在他身後:「我來吧,師父,你手腳不方便。」

    他的長髮而且冰涼,在指間飛舞徘徊。胡砂一根根一絲絲小心梳理,生怕把他弄疼了。

    最後將頭髮捲起,用紫金簪固定了,手摸了摸,確定不會散開,胡砂這才鬆了一口氣。(wwW. 無彈窗廣告)

    「師父,梳好了。」

    她低聲說著,等了一會,前面那人卻半點反應都沒有。胡砂不由湊到他面前去,才發現芳准早已閉著眼睛,又一次睡著了。

    靖草瑩瑩絮絮的光輝映在他微微的長睫毛上,那是一種薄弱又靈動的光,像是馬上便會滴下來似的。

    胡砂看了很久很久,忍不住伸手想去摸,指尖觸到他濃密的睫毛,還差著幾寸,卻像做錯事一般,趕緊再縮回來。

    他分明就在眼前,抬手就可以摸到了,她卻不敢,好像兩人之間隔著刀山火海一樣。

    只好順著他秀雅的輪廓,用手指這樣隔空勾勒下來。每一寸好像都是那麼陌生,新奇,像是睜眼後第一次相見。

    指尖從他清瘦的肩膀這樣滑過來,撈起一綹頭髮,甚至有衝動想緊緊握住,靠得再近一些。

    倘若可以再近一些。

    胡砂不由輕輕吐出一口氣,像歎息似的,心中只是莫名波濤洶湧,一會兒覺得甜蜜,一會兒又覺得苦楚。她是怎麼了,問天問地再問自己——沒有答案。

    她不是仙人,她的時間不多,每一刻都是獨一無二的,失去了便是永恆的失去。

    她也只能這樣握住他的發,像是馬上便要失去,無奈又溫柔地握著。

    只是不能再靠近一些。

    天不老,人未偶。

    她跟著老爹,看過一些風騷的詩詞,這一句在這個瞬間,突然就湧上心頭。

    一時間,只覺感慨萬千。

    胡砂把木梳上殘留的幾根頭髮小心翼翼地取下,用手指捲好,靜悄悄地放進自己的荷包裡——她甚至不能說出這個行為的意義,但還是這麼做了。

    回頭再看看他,眼睫微顫,睡熟的模樣,像個毫無防備的少年。

    她心中又感到欣喜,能在這裡與他單獨待著,不說話也沒關係。她輕手輕腳坐在他身爆抱住自己的膝蓋,目光順著他的肩膀滑到他**白皙的手指,一面告訴自己:只是活了三百歲而已,沒什麼了不起。真的,三百歲,沒什麼了不起。

    想著想著,漸漸覺得目餳骨軟,實在撐不住沉沉睡去了。

    朦朧中,好像聽見周圍有許多人聲噪雜,還有靈獸嘰嘰喳喳的叫聲。胡砂抬手揉了揉酸澀的眼睛,茫然望過去,卻見面前站著許多人,當中那個金光閃閃,怎麼看怎麼眼熟,一時只想不起來到底是誰。

    「芳准!還不快快醒來?這是什麼樣子!」

    那人語氣很嚴厲,胡砂疑惑地看了半天,突然「啊」地叫了出來——這不是他們清遠山金光閃閃的祖師爺嗎?他怎麼會在這裡?

    耳旁傳來芳准的鼻息,胡砂背後的寒毛登時全部豎起,觸電似的趕緊回頭,這才發覺自己不知什麼時候靠在了他肩膀上睡覺,兩人身上還蓋著他的外套,更要命的是,他的胳膊還摟著自己的脖子。

    胡砂一下子僵在那裡。

    芳准「嗯」了一聲,睜開眼,慢慢看看面前的人,懶洋洋地說道:「師父,你們終於找來了……弟子還以為要在這裡等上一年半載呢。」

    金庭祖師皺著眉頭:「還不快起來!光天化日的,這樣子成何體統?」

    芳准低頭看看胡砂,再看看兩人倚在一起睡覺的姿勢,臉不紅心不跳,很坦然無辜地望回去:「這樣有什麼不對嗎?」

    金庭祖師顯然比較瞭解自己的徒弟,懶得與他囉嗦,只道:「廢話少說,傷在何處?」

    芳准淡道:「被檮杌打了一掌,斷了一根肋骨,受了內傷,無法提起真氣,另外,小指也斷了。」他把左手抬起來晃了晃,好像斷了一根手指才比較重要似的。

    胡砂趁機哧溜一下站了起來,拍拍衣服上的塵土,順便理理頭髮,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她可不能亂糟糟的。

    「小師妹看上去似乎沒有受傷。」鳳儀的聲音在背後響了起來,她驚喜地轉身就撲了過去。

    「二師兄!啊,大師兄!你們都來了呀!」胡砂見到他倆,頓時覺得親的不行。

    鳳狄過來握住她的手腕,搭脈檢查了一番,點頭道:「好在沒受傷,萬幸。」

    鳳儀笑道:「是啊,師妹沒受傷,師父卻傷得不輕。小師妹,師父是為了救你才被檮杌打了一掌,不然以他的身手,又怎會弄得如此狼狽。你可得好好報答他才行。」

    胡砂心中頓時又充滿了愧疚,喃喃道:「真、真的嗎?是我的錯……那我要、要怎麼報答?」

    鳳狄瞪了鳳儀一眼:「不要亂說。」說罷看了看胡砂,溫言道:「當時你從半空掉下,師父便扔出捆仙繩將你拴住,誰也沒想到檮杌中了太阿之術渾身是血還能動,所以不是你的錯,不用自責。」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要她不自責,可能嗎?胡砂在肚子裡歎了一口氣,回頭看看師父,祖師爺正給他療傷,估計不出半個時辰就能站起來走路了。她心中一塊大石頭好歹落了地。

    袖子被人抓了一把,她回頭,見到鳳儀湊近的笑臉,他的鼻子都快戳到她額頭了。胡砂本能地要退,卻聽他貼著耳朵低聲道:「小師妹,倘若當時救你的是我,你會這樣擔心嗎?」

    她頓時一愣,不解地看著他,不太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鳳儀輕佻地在她臉上一捏,柔聲笑道:「傻孩子,師父是仙人,你……可別想太多。以後若是要哭,記得來找二師兄,來者不拒。」

    「我為什麼要哭?」胡砂很奇怪。

    鳳儀又捏了她一把,卻不說話了。

    所謂謠言…是這樣產生的

    那只搗亂的檮杌最終還是死了。

    漆吳祖師帶著一群長老將它從頭到尾剖了個遍,都砍成肉末了,也沒找到被它吞掉的金琵琶。最後結論只能是:金琵琶沒有被檮杌吃下去,而是被外人偷走了。

    一時間桃源山上下再度陷入莫名的恐慌,不過這些和胡砂也沒什麼關係。

    她最近過得有些小難熬。

    彼時她和師父落下懸崖,倚在一起睡覺的事情,被清遠弟子們添油加醋地傳了個遍。

    睡了一晚,早上起來的時候,曼青迫不及待衝到她的房間,張口就問:「師叔!他們說你昨天趁著月黑風脯企圖**芳准師叔祖未遂,是真的嗎?!」

    胡砂正在洗臉,嚇得毛巾都掉在了地上。

    曼青一把抓住她的手:「師叔!你倒是說話啊……是真的嗎?」

    話未說完,門外又有人:「胡砂師妹,我可以進來嗎?」是白如師姐的聲音。

    她看上去有些不好,眼睛紅紅的,想必夜裡沒睡好。然而還是勉力維持著溫和的微笑,定定看著胡砂,低聲道:「師妹,你還小,有些事你做了也不覺得錯。但你須得知道,有些事是不能做的。芳准師叔他……他那樣一個人,我們做小輩的仰望恭敬還來不及,豈可起一絲不敬的念頭。總之……你……現下專心修行方是正道,切不可胡思亂想……」

    說到這裡,她也說不下去了,只幽幽看著胡砂,長歎一聲,掩面而去。

    胡砂怔怔望著她的背影,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手上突然一暖,是曼青小丫頭抓了上來,她亮晶晶地看著胡砂,充滿了崇拜的光芒。

    「師叔,幹得好!能不能把你……那個……同時泡上鳳儀師叔和芳准師叔祖的經驗傳授一點給師侄我?」

    胡砂臉都沒洗完,落荒而逃。

    剛跑到院門那裡,卻見鳳儀站在門口正要進來,胡砂一把抓住他,急道:「二師兄!我、我們快住」

    好在聰明的二師兄非常合作,提著她就騰雲飛遠了。直飛到另一座上,胡砂才鬆了一口氣,擦了擦汗,抬頭道謝:「謝謝二師兄……」

    鳳儀將她放在地上,笑道:「如今小師妹成名人了,走到哪裡都萬眾矚目,二師兄也為你高興。」

    胡砂鬱悶地看著他:「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鳳儀摸了摸她的腦袋:「那二師兄給你賠罪,小師妹要怎麼懲罰我都行。」

    胡砂撅著嘴,掉臉就走。沒走幾步,就見幾個桃源山弟子對這邊指指點點,低聲道:「看見沒,就是她……膽大妄為的很,連自己師父都敢推倒……長得還蠻可愛,做事倒是雷厲風行!」

    胡砂恨不得地上趕緊裂個洞,她好鑽進去別出來丟人現眼。

    鳳儀抱著胳膊朝那裡冷冷看了一眼,那幾個弟子趕緊跑了。他無奈地看了看胡砂縮成烏龜殼的模樣,歎道:「不中用,就讓旁人說兩句怎麼了,還能掉一層皮?」

    胡砂訕訕點了點頭:「我、我爭取以後有用點。」

    鳳儀搖了,自顧自往前走。胡砂小跑著追上,連聲問:「二師兄,師父的傷勢怎麼樣了?能走路了嗎?」

    鳳儀似笑非笑看著她:「就知道你第一句話要問的必然是這個,成天師父師父掛在嘴邊。罷了,教你安心點,師父沒事了,有祖師爺出面,他只要沒死都能活過來,那點傷又算什麼。這會他應當正偷懶睡在吧,明天就能看到了。」

    見胡砂露出輕鬆的笑容,他略帶譏誚地低聲道:「師父問完了?現在又要問誰?」

    胡砂臉上一紅,怯怯抬頭看他,囁嚅道:「那、那二師兄……你找我……有什麼事?」

    鳳儀眉頭微挑:「沒事就不能來找小師妹嗎?」

    「我又不是那個意思!」胡砂急了。

    鳳隱哈笑了起來,將頭髮撥到耳後,道:「其實,只是看你怪鬱悶的,叫你出來走賺散散心。難得來一次桃源山,不逛逛豈不可惜。」

    胡砂心中感動,不由抬手牽住他的袖子,輕輕叫了一聲:「二師兄。」

    鳳儀趁機握住她的手,兩人慢慢在山頂閒逛起來。

    桃源山諸多懸崖峭壁,這裡也不知是哪座,只是滿山岩石縫隙中都盤根錯節長著松樹,看上去極為險峻。山頂建著一座寶塔,珠光寶氣的,大約施奉著九天諸神。

    鳳儀也不說話,一路走來只是靜靜望著那座寶塔,及至走到大門前,胡砂才發現門口貼滿了封條,十幾名弟子神情肅穆地守在那塊。

    見他們靠近了,立即有弟子揮手示意,讓他們速速離開。

    胡砂低聲道:「這裡不會是禁地吧?二師兄,咱們不如去別處看看。」

    鳳儀停下腳步,淡道:「這裡便是先前桃源供奉天神遺物的寶塔了,可惜如今金琵琶被人偷賺空有寶塔,也無趣的很。」

    原來傳說中的金琵琶是放在這裡的。胡砂回頭多看了兩眼,奇道:「不是說金琵琶是被檮杌吞食了嗎?現在沒找回來?」

    鳳儀露出一個嘲諷的笑,搖了,牽著她轉身便要離開。

    變故就發生在那一瞬間,後面突然傳來弟子們的驚叫,緊跟著「嗖」地一聲,像是什麼鋒利的東西破空而來。胡砂本能地轉頭要看,猛地被人當胸推了一掌,身體不由自主朝後倒飛出去。

    一陣熾熱的風擦過耳朵邊緣,閃電般竄過,發出淒厲的叫聲,筆直地朝鳳謠擊而去。胡砂狠狠摔在地上,顧不得快散架的骨頭,爬起來急叫:「二師兄小心!」

    直到這時,她才看清急速飛來的到底是什麼。那是一隻仙鶴,比尋常的鶴大了三倍也不止,通體金光艷艷,猶如黃金鑄成的那般。它正發了瘋一般地用尖嘴朝鳳儀身上亂戳亂劃,一面淒厲地叫著,聲音粗糲刺耳。

    守在門前的桃源山弟子全都慌了,紛紛衝上前試圖阻攔,奈何靈鶴的長嘴太厲害,擦一下就是破皮傷筋,靠近不得,他們只好圍在外面怪叫怪嚷,束手無策。

    鳳儀躲得極快,眨眼便閃開了第一下攻擊,正要跳開,後襟卻被靈鶴抓在爪裡,刺啦一聲撕爛了。他不由笑罵:「死畜牲!撕壞了我最值錢的一身!」語畢,反手甩脫寬大的外袍,當頭罩在靈鶴身上,掌心忽有紅光吞吐,不聲不響在它胸口打了一掌,誰也沒看見。

    靈鶴慘叫一聲,三兩下便將那外袍撕成碎片,細長的頸項折成一個古怪的角度,長隼如刀,橫胸便是一劃,鳳儀胸口登時血花四濺。

    他按住傷口,臉色蒼白地連退好幾步,看上去似是動也不能動了,只能眼睜睜望著那靈鶴抬頭啄下。

    一道玄色身影鬼魅般衝了過來,胡砂只見到寒光如鉤,乍閃而過,那靈鶴撲騰了兩下翅膀,噗通一聲摔在地上,兩腿微微抽搐一陣,立時嚥氣,身上那層璀璨的金光也一瞬間暗淡了下來。

    那人一把將鳳儀扶了起來,低聲道:「傷勢如何?」卻是大師兄鳳狄,關鍵時刻,到底還是他出手救了師弟師妹。

    鳳儀苦笑著按住流血不停的傷口,說話都艱難無比:「這只靈鶴……為何突然攻擊?若不是師兄趕到,我和胡砂只怕今日便要命喪於此……」

    鳳狄飛快取出丸藥塞進他嘴裡:「別說那麼多,讓我看看傷口。」

    這時驚魂未定的桃源山弟子們才紛紛圍上,七嘴八舌地把才纔的事情說了一遍。

    「這靈鶴本是祖師爺安置在這裡看守天神遺物的,以前是一雌一雄兩隻。上回金琵琶被偷去的晚上,雌的那只被打死了,剩下這只雄鶴,成天疑神疑鬼,上次有師弟給它送水喝,也差點被啄瞎了眼!是我們疏忽了,想著它被關在塔裡出不來,沒想到竟然傷了道友,當真萬分過意不去!」

    鳳狄皺眉道:「既然知道它會無緣無故傷人,便該看守好。倘若出了人命,又該如何?」

    那些弟子自知理虧,只得喏喏道歉。又有人去看了死在一旁的靈鶴,哀歎:「剩下的一隻靈鶴也死了,這下祖師爺還不知要怎麼責罰我們!」

    鳳狄簡單給鳳儀的傷口上了一些藥,回頭去看那靈鶴的屍首,也有些詫異:「我本不欲取它性命,只想逼開……罷了,靈鶴既為我殺,該有如何罪責,我一人承擔便是!不必惶恐!」

    話雖然這麼說,但起因到底還是自家靈鶴突然發狂傷人,這樣的事說給祖師爺聽,照樣要被罵。桃源山弟子們個個垂頭喪氣,無奈何,還是得捧著靈鶴的屍首去通報漆吳祖師。

    鳳儀臉色蒼白,低聲道:「師兄,到底是我與胡砂不好,不該來這裡。想來那靈鶴因為上次金琵琶失竊的事,變得疑神疑鬼,突然嗅到生人氣息,難免緊張。我們也有錯,回頭我自去師父那裡請罪。」

    鳳狄道:「你傷的不輕,不要再說話!胡砂,過來扶你二師兄,我將你們送回住處!」

    胡砂還處於震驚狀態,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顫巍巍地走過去死死攥住鳳儀的衣服,還沒開口眼淚就滾了滿臉。

    鳳儀摸了摸她的腦袋,以示安撫。

    鳳狄騰雲而起,在半空沒頭沒腦地飛了半天,越飛臉色越是鐵青。

    鳳儀歎道:「師兄,往左。第三個。」說罷抬頭看看他發黑的臉,調侃道:「師兄是迷路了,剛巧看到我們的吧?」

    「不要說話!」鳳狄惡巴巴地回了一句。

    在半空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把鳳儀送回他住的院落。

    鳳狄從袖中取出一個小木盒丟給胡砂:「我得去祖師爺那裡一趟,你且留在這裡照看鳳儀,傷口不可見水,謹慎。」

    胡砂從盒子裡取出繃帶和藥粉,回頭無助地看著鳳儀,他咧嘴一笑,悠然道:「小師妹,看樣子咱們不得不又多個秘密了。」

    胡砂欲哭無淚,左右亂看一陣,做賊心虛。

    鳳儀笑道:「別擔心,這是單人客房。門窗都鎖好了,沒人看見的。」

    說著他便脫了上衣,露出**的身體來。胡砂本能地要捂眼,奈何手裡拿著藥粉繃帶,捂不起來,只得猶猶豫豫地走過去,蹲在床邊。

    這是一條四五寸長的傷口,兩邊翻開,血流不止,極為猙獰。一看就知道是靈鶴那種長嘴撕出來的。

    奇怪的是,她好像看過這種類似的傷口。上次在房裡給二師兄療傷,他身上掛的也是同樣的傷。

    胡砂忍不住伸手輕輕按上去,低聲道:「二師兄,這個傷……」

    話沒說完,只覺自己的手被人緊緊攥住了。

    「要非禮我,現在可不是好時候。」他笑。

    胡砂登時漲紅了臉,使勁把手抽回來,急道:「我只是覺得這傷和上次的很像而已!再說,二師兄你也真是的!幹嘛總是玩什麼神秘,每次都搞得身上到處是傷!」

    鳳儀半躺下來,撐著臉頰,笑吟吟地:「這大約就是二師兄的魅力了吧。一個有秘密的男人才有吸引力,小師妹懂嗎?」

    她懂才怪了!

    胡砂繃著臉給他上藥上繃帶,剛把繃帶繫好,忽聽遙遠頂峰上鐘聲噹噹響起,清越動聽,猶如鳳凰長啼,百鳥齊鳴。

    鳳儀閉目聽了一陣,低聲道:「聽起來,像失迎諸位散仙降臨的鐘聲。桃源山是要舉辦私下的仙法大會了吧。」

    胡砂的手腕頓時一抖,顫聲道:「仙法大會?那……那青靈真君會來嗎?!」

    他搖了:「我不知道,看交情了。」

    胡砂心急如焚,起身便要離開,鳳儀一把扯住她的袖子:「你幹嘛?現在出去誰也見不到,再說,今天也不是弟子們能隨意參見散仙們的日子。」

    她急道:「不……我只是、只是出去看看……」

    鳳儀用力一扯,胡砂立時站立不穩,倒頭摔在他床前,腦袋撞在他肩上,兩人都是痛得大叫。

    便在這時,房門突然被人踢開,曼青冒冒失失地闖了進來:「鳳儀師叔!諸位散仙們都來了!你看到鳳狄師叔了嗎……」

    話說到一半,停在那裡,她一雙漆黑的眼睛驚愕又震撼地看著房裡的情景。

    好吧,一個上身**,裹著繃帶,繃帶上還隱約有血跡的男人,手裡捏著一個兩頰緋紅,雙目含淚的少女,兩人都是氣喘吁吁(s&現場?)。

    菩薩來了都要誤會的。

    曼青很合作地捂著眼睛倒退著跑了,一面還在怪叫:「天啊!師叔!抱歉我又打擾了你們的好事!你們忙你們忙!當我沒來過!」

    胡砂僵了半天,回頭愣愣地看著鳳儀:「你……你不是說房門……鎖好了……?」

    鳳儀歎息著一笑:「我以為你鎖好了。」

    胡砂一頭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了。

《銷魂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