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莫名

    她在飛。

    在一片濃厚的,灰濛濛的霧氣裡飛。

    上下左右,都是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到。只有陰風拂過發間,令人頭皮發麻。

    遠方傳來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聲,像是妖怪,又像兇猛的野獸。

    胡砂不太明白自己怎麼會在這裡,她試著動了動身體,誰知周圍的霧氣立時散去,她直線狀朝下跌去,還沒來得及張口呼叫,身體已經撞在硬硬的地面上,痛得她眼淚汪汪。

    「罪人——!」

    天頂傳下霹靂般的怒吼,耳朵都要被它叫破,緊跟著無數道雷電劈打在她身體周圍,雖然並沒傷到她分毫,卻也足以令人嚇得暈厥過去。

    胡砂死死摀住耳朵,把身體縮成一個球。

    四面八方傳來淒厲的嘶吼,無數奇形怪狀的妖獸朝她撲來,像潮水一般,無處可躲。

    胡砂驚得手腳冰涼,半寸也動不得。

    耳畔有清朗的風聲響起,金光登時大作,那刺目的光芒中隱約立著一人,金甲長刀,眉目如畫。那人上前一步,提刀斜斜一劃,妖獸們瞬間便像紙屑般碎開,天頂的雷雲也被颶風吹得散開,露出一方灰白天空。

    頭頂傳來一聲低咒:「芳准!壞吾好事!」

    那雷鳴又轟了一陣,霎時間一切平靜下來,諸般幻相皆破,這裡不過是一片漆黑的原野,廣袤無垠,遠方起伏的山巒與樹叢看上去像是用墨水潑出來的。

    那金甲神人收刀橫於胸,身子微微一轉,剎那間化作金光萬道,瑩瑩絮絮地落下,最後只剩白紙小人一張,落在胡砂掌心。

    掌心傳來一種暖意,胡砂不由一個激靈,霍地一下坐了起來,滿頭冷汗地四處張望,這裡還是陸大娘家,天色已然大亮,她睡在,沒有妖獸,也沒有雷鳴電閃。

    胡砂愣了好久,不確定那是夢還是什麼別的。低頭朝掌心一看,一張白紙小人正放在其上,已被汗水浸透。

    她的整顆心好像都被什麼東西拎了一下,麻麻的痛。

    師父……她在胸口喃喃念著這兩個字,只覺喉嚨裡酸甜苦辣什麼味道都有。

    定然是他幫了自己,只不知道這白紙小人是什麼時候塞給她的。

    胡砂小心翼翼把白紙小人放在被子上,輕輕撫平,然後放進荷包裡,貼著心口安置,彷彿那樣就能獲得力量一般。

    陸大娘在外面:「小胡砂,起了沒?鳳耀子在等著你囉!」

    她急忙答應一聲,起身穿衣梳洗。 [棉花糖小說網]看樣子,陸大娘已經問到了二師兄的名字,不知問沒問到他家在那裡,有沒有娶妻……想到這裡,胡砂臉上又是一紅,低唸一聲罪過,趕緊捧來冷水洗臉。

    出去的時候,鳳儀早已神清氣爽地坐在外廳喝茶,面前還放著兩個包子。

    胡砂奇道:「二師兄,那是肉包子啊!你能吃葷腥?」

    「笨,那是菜包子。」他丟給她一個,咧嘴笑,「雖然出來了,但修行不能斷。你以後也不許吃葷腥,少少吃些素食吧。」

    胡砂的嘴巴又撅起來了:「我又不想成仙……」

    陸大娘剛好從廚房端了湯出來,很是好奇地問道:「成什麼仙?小胡砂,你怎麼叫他二師兄?不是沒能拜上師父麼?」

    胡砂一時語塞,不知該怎麼給她解釋這複雜的關係。鳳儀笑道:「沒來得及告訴大娘,胡砂是沒能到清遠拜師,我們的師父是一個雲遊道人。昨天因著她偷吃雞腿,師父罵了她幾句,這孩子便鬧脾氣跑了出來,這會我趕著將她帶回去呢。」

    陸大娘頓時瞭然,愛憐又好笑地在胡砂腦袋上一拍:「傻孩子,你師父是為你好呢。怪道我說怎麼一個月沒見瘦了那麼多,原來是沒吃飯。以後可要乖乖聽師父的話,別偷吃葷腥啦!」

    說著又把湯端了回去:「若是早說,我便不做這肉羹了。等我去給你們做個素湯來。」

    鳳儀連忙阻止:「不麻煩大娘了,我得趕緊帶小師妹回去,遲了師父要責罰的。」

    胡砂正在埋頭吃包子,不防後背突然被他一提,輕飄飄地拽出了門,她急道:「等等!我的包袱還沒……」

    鳳儀不屑一顧地皺皺眉頭:「什麼包袱?哦,包著那些難看的衣服是吧?那些難看死了,都丟掉,二師兄幫你買新的。」

    「丟掉……?!」胡砂驚得差點被噎住,一時說不出話來。

    陸大娘在門口朝他們依依不捨地搖著手絹:「小胡砂,好好跟著師父修煉,記得閒了來看大娘啊!鳳耀子,胡砂就拜託你照顧了……」

    「大娘,我的包袱……」胡砂著急地朝她揮手,奈何對方只當她是告別,手絹搖得更歡了。

    最後還是沒能將包袱取回來,胡砂一路都撅著嘴,無論鳳儀和她說什麼,她都不理不睬。

    「好了,是二師兄不對。」鳳儀無奈地拽拽她的小辮子,「真是個小丫頭。」

    胡砂的嘴撅得可以掛油瓶,嘟囔道:「你當著大娘的面說衣服難看,多不給她面子。那些都是她給我做的。」

    鳳儀失笑,忽而牽住她的手,只道:「那二師兄給你賠罪,跟我來。」

    他領著她拐個彎,走進一家店舖,上書「成衣坊」三字。

    店內用長竹竿掛著一幅又一幅的綵衣綢緞,因著海內十洲與海外不太一樣,上面的花紋針法都是前所未見,胡砂看得眼花繚亂,竟分不出誰更好看些。

    「喜歡什麼,只管挑,二師兄給你買。」鳳儀將她輕輕推進門。

    「二師兄……」她小小拉了一把他的袖子,「這裡看上去好貴的,咱們還是去小鋪子買幾匹布,我自己做好了。」

    他沒說話,只安撫地捏了捏她的手,在諸多斑斕花布間細細挑選。

    胡砂無奈之下只得四處亂看,忽見前面架子上掛著一件成衣,淡淡的緋紅,像霞光一般,色澤極柔極美。她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那老闆是個會看眼色的,趕緊湊過來笑道:「姑娘喜歡那件?果然有眼光,這是天香湖的青蠶吐的絲織就,取了多麗山附近茜草染的色,別處再也見不到這種漂亮的紅。」

    胡砂還沒來得及說話,鳳儀便開口道:「好,就要那件。多少銀子?」

    她嚇一跳,趕緊攔住:「別!我只是看看……」

    鳳儀將她輕輕推開,「那顏色我喜歡,想看小師妹穿。」

    老闆笑呵呵地,說著奉承話:「這顏色如此漂亮,也只有姑娘這樣的人才能配上了。姑娘好眼光,好福氣,有這樣一位相公。」

    「不是相公!」她急得不曉得怎麼辦才好,那邊廂鳳儀已經付錢,把衣服輕輕拋了過來。

    「後面有更衣廳,小師妹快去換,你身上那套衣服我再也不想看。」

    事已至此,她只得哀怨地看他一眼,捧著衣服去後面換了。

    那衣服又軟又輕,穿在身上自然與尋常布料不同,關鍵是這樣輕薄,卻不覺得冷。她一面繫著衣帶,一面聽那老闆在外面和鳳儀搭話,讚這衣服料子好,尋常刀都刺不進去,也不易沾染風塵,出門行走是再好不過的。

    她不由扯了扯袖子,**的,真能擋住刀?她反正不相信。

    衣服略有些大了,胡砂在裡面整了半天,忽聽外面有人在與鳳儀爭執,聲音還很大:「這位兄台真是荒唐,這成衣是我前幾天和老闆訂做的,買東西總有先來後到的道理,你出錢多,就能無視道理?」

    鳳儀笑道:「好吵,我事先也不認得你,老闆更沒與我說明衣服是被你預訂了的,為什麼就不能花錢買?」

    那人怒道:「老闆!你過來評評理!先前我是不是與你訂了那件成衣?你怎的又專賣他人?!」

    那老闆夾在中間活漿糊,左右為難。胡砂提著舊衣服推門出去,奇道:「二師兄,怎麼了?」

    店內三人一齊回頭看過來,鳳儀身邊站著一個年輕男子,約有二十多歲,修眉俊目,膚色黝黑,眉宇間自有一股俊朗彪悍。一見到胡砂,他目中流露出一絲驚艷的神色,正要說的話不由自主就吞了回去。

    鳳儀懶得理他,笑吟吟地走過去,拉著她上下打量,讚歎道:「到底是人要衣裝,如今這樣豈不是漂亮極了?我早說,我家小師妹是很漂亮的,只是不會打扮。」

    胡砂一被誇就要臉紅,結巴道:「真、真的嗎?」

    「自然是真的,那裡有鏡子,你自己去看。」鳳儀將她推到大銅鏡前,鏡中立即映出一個少女,膚色瑩白,紅衣烏髮。因著她在清遠的一個月幾乎沒吃什麼東西,所以清瘦了許多,下頜尖敲,顯得雙目水汪汪的,先前的稚氣大減,顯出一些少女的嫵媚來了。

    胡砂也沒想到這件衣服與自己這般相配,稍稍出了一下神,就聽那個男子在後面說道:「老闆,這話到底怎麼說?我訂做的衣裳,你反倒賣給別人。做生意貪便宜,也不能這樣沒誠信吧?」

    那老闆愁眉苦臉,連聲道:「這位公子,話不是這樣說的呀!你訂了衣服,說好三天內來拿,小店都等了你七八天也不見個人影,咱們不能做虧本生意是不是?誰想今日就這麼巧碰到了一起呢?要不你和那位公子打個商量,看怎麼安排吧,別來找我。」

    胡砂拽了拽鳳儀的袖子,低聲道:「二師兄,衣服是他訂做的嗎?」

    鳳儀嘲諷地一笑:「別理他,錢咱們都付了,誰讓他遲到,自己再重訂一件吧。」

    那人又怒了:「你這人好沒道理!得了便宜還要賣乖!你不知道這天香湖青蠶一年只吐一次絲,只夠做一件衣裳?這會叫我到哪裡去再訂一件?!」

    鳳儀只當沒聽見,攬著胡砂便要賺她掙了一下,走過去歉意道:「抱歉,這位大哥,我不知道是你事先訂做的衣服。要不……要不我脫下來給你吧,我們再買別的。」

    那人見她這樣說,自己倒不好意思起來了,臉上微微一紅,嘟噥道:「倒……倒也不必,這衣裳姑娘穿著挺合適……算了,我認栽,老闆,還有什麼別的稀奇料子?」

    那老闆鬆了一口氣,一疊聲說有,又報了七八串稀奇罕見的料子,那人摸了摸自己的錢袋,顯是那些料子昂貴異常,他囊中羞澀的很。

    鳳儀走過去笑道:「好罷,說到底衣裳是被我們買了,老闆訂金還沒退給你吧?不如我添些錢,買一匹新料子,就當是先前的賠罪了。」

    那人立時轉怒為喜,連聲道:「這怎好意思!先前我也有錯,給兄台賠不是了!」

    鳳儀笑著搖了,自取錢替他付了訂金與工錢。那人拱手道:「感激不盡!在下莫名,敢問兄台與這位姑娘尊姓大名?」

    莫名?胡砂一呆,本能地接了一句:「其妙?」

    莫名臉上一紅,「慚愧,其妙是家弟的名諱。」

    胡砂登時出了滿頭黑犀世上居然真有父母給自家孩子取名莫名其妙。

    鳳儀報了姓名,雙方在店內寒暄了一陣,莫名突然說道:「在此與兩位相逢也是有緣,我想和二位問個路,不知瀛洲樂正石山舊殿要如何卓我四處尋訪,只是沒人知道。我見兩位儀表不凡,想必是仙山高徒,或許能指點一二?」

    胡砂心中一驚,脫口而出:「瀛洲樂正石山舊殿?你、你要去那裡做什麼?」

    莫名見到她便要臉紅,只得垂頭道:「這……私人原因,只怕不能透露,請胡砂姑娘見諒。」

    瀛洲樂正石山舊殿,水琉琴就在那裡。這人……難不成也是要去找天神遺物的?莫非……他也是被青靈真君從海外帶到這裡來的人?

    胡砂忍不住想問,忽覺手腕被鳳儀輕輕捏了一把,他笑道:「那正巧,我們也是要去瀛洲的,不如路上搭個伴,也熱鬧些。至於那什麼樂正石山舊殿,我們沒聽過,不過可以幫你打探。」

    莫名頓時大喜,連連拱手稱謝,雙方約了三日後生洲八塞渡口相見,這才依依不捨地告辭了。

《銷魂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