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致命缺陷

屏幕裡的青年聽見哨聲,就像個做了壞事要開溜的孩子,一頭鑽進人群中,背過身去,還做了個鬼臉,生動極了,在一群神色或木然或惶恐或瘋癲的人群裡,像一抹絕無僅有的亮色。

陳林手裡端著的咖啡已經不冒熱氣了,他卻一點要喝的意思也沒有,一隻手撐在下巴上,瞇著眼睛看著監視器錄下來回放的錄像。

他已經在蘇輕不知道的情況下,盯著監視器觀察了他很多天,此刻陳林腦子裡略微有些麻木,忽然也像蘇輕第一天變成小灰時那樣質疑起來,自己還是不是人呢?

他能聽見很多人心裡最細微的情緒,他有超越人類的能力,他擁有巨大的財富,這個世界上,只要他想要,什麼都不成問題。

所謂權力,有的時候並不在於擁有多少隨從,能有多麼一呼百應,只要手裡有超越了別人、能凌駕於別人之上的東西,只要凡人的生命像是隨時握在他指尖一樣,隨時可以捏碎——那就是擁有了權柄。

像超人,像蝙蝠俠,像那些故事裡飛簷走壁無所不能的大俠——很難說這些人被塑造出來,是為了做救世主,還是僅僅表達了人們對權力的迷戀。

它讓人著迷,也讓人畏懼。就像一把雙刃劍壓在人的肩頭,一方起來一方落下,叫人有時候覺得自己無所不能,有時候又覺得自己一無所有。

這時,一道人影神不知鬼不覺地站到了他的身後,陳林沒有回頭,眼睛仍然是盯著屏幕,把蘇輕這幾天教訓四型的幾個場景重新倒回,又放了一遍。他晃了晃涼了的咖啡,這才對身後的人說:「蔣嵐,不要隨便出現在別人身後,我有時候走神,可能會下意識地攻擊你。」

蔣嵐冷笑一聲:「我會怕你?」

她目光往屏幕上一掃,正好看見蘇輕用腳踩人的英勇片段,「咦」了一聲:「走眼了,這小白臉膽子不小麼?」

陳林順手把咖啡潑到一邊的花盆裡,看了她一眼:「怎麼,你想給你的小灰出氣?」

蔣嵐隨隨便便地往他的桌子上一坐,注意力還在屏幕上,漫不經心地接了一句:「小灰?小灰又不是我的人,只不過是我的工具罷了,你的筷子碰掉了我的勺子,我難道要折了你的筷子出氣麼?」

她一雙眼睛像貓一樣,又圓又大,好像還帶著一點異樣的幽深,臉上化了一點妝,顯得整個人妖異起來,陳林的目光遮擋在眼鏡片後,不再接話。

蔣嵐卻轉向他:「史回章說開個短會,對下回盛宴的計劃做一個修正,你為什麼又不去?」

陳林輕笑了一聲,機械地再次把錄像倒回去重放,態度輕慢,好像這個問題完全不值得回答。

「史回章,」他說,那表情那語氣,像是把這三個字稻草似的放在嘴裡嚼了嚼,再面帶鄙視地「呸」一口吐出去,「他算個什麼東西?」

一提起史回章,他那剛剛流失的自信心就又飛奔回來了,這就是比較的力量,因為他覺著如果說自己是力大如牛的超人的話,那史回章就是那個牛。雖然看起來有一樣的力量,卻完全是不同次元的生物。

蔣嵐說:「你看不起他,桂頌和羅曉峰可是唯史哥馬首是瞻,李固又是個隨波逐流的,你這麼明目張膽地跟他對著幹,不怕史回章給你下絆子?」

陳林退出視頻,把筆記本合上,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看了蔣嵐一眼:「你別忘了……」別忘了什麼他諱莫如深地沒有說出口,只是暗示什麼似的,輕輕地在衣領上拍了一下,「還輪不到史回章稱大爺。」

蔣嵐眼神一凝,看見陳林往外走去,忍不住叫住他:「你幹什麼去?」

陳林頭也不回:「去看看我那雙『筷子』。」

蔣嵐一皺眉:「小灰就是小灰,看一眼少一眼,你沒事老關注他幹什麼?」

陳林說:「即使是筷子,偶爾碰上一雙好看的雕花筷子,也會讓人忍不住在報廢之前多欣賞一會,你說呢?」然後他輕輕合上門,走了出去。

此時,雕花筷子蘇輕,正在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中——程未止是個好老師,他覺得這是緣分,正常人誰會去惹瘋子呢?哪個忽然間掉進這種地方的,不是泥菩薩過江,惶惶不可終日?像田豐那樣實屬正常。

程未止不知道這個蘇輕是神經特別粗,還是人特別單純,蘇輕也會害怕,也會不知所措,可那都是一會的事,一會功夫過去了,就又該吃吃該睡睡,還企圖想辦法逃離這恐怖的灰房子。

雖然在程未止看來,他那些所謂「偷偷藏起一堆奶油,往守衛眼睛上糊」或者「偷一個白大褂的全能攜帶版小電棒」——他固執地認為那個會讓人跳霹靂的東西是電棒——「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地衝出去」,再就是「裝病騙麻醉藥什麼的,趁著下次『盛宴』的時候,迷倒一個藍印,抓住他做人質」之類的主意,都又餿又天方夜譚。

卻還是會被他那種永遠不放棄的精神頭感動。

蘇輕的想法也很簡單,他從沒想到過自己會這麼死了,也絕對不會這樣相信,於是只能堅定地信奉「車到山前必有路」這句話。

他認為程教授是個非常有學問的人,灰房子樓道裡有森嚴的守衛,除了用餐時間到的鈴聲響,沒有人會在樓道裡亂竄,平時他們都無所事事地呆在自己的房間裡。兩個人一個遲來地泛起了人生中第一次求知慾,一個說教癖長時間得不到滿足,簡直是一拍即合。

蘇輕於是忙碌了起來,每天都在和程老師學知識、以及和幾隻四型鬥智鬥勇當中度過。他偶爾大獲全勝,偶爾掛綵,偶爾研究出新的戰術戰略,天天都熱鬧極了。

程未止沒有說明他以前是教什麼的,可是個非常好的人生導師,他會給蘇輕講很多東西,有具體的邏輯學心理學理論知識,也會漫無邊際地談人,談古往今來那些事,什麼都信手拈來,間或穿插一些他對於藍印和能量晶的推斷。

「能量晶運作的機理是什麼呢?我考慮了很久,都沒能明白其中的玄妙,直到有一天聽到了兩個白大褂談話的隻言片語,我才知道所謂的『情緒傳染定律。』」

這一天,蘇輕被一個發瘋的四型用一個碎瓷片給刮出血來了,程未止出面問白大褂要來了急救箱,小心翼翼地給他包紮著傷口。蘇輕倒是越打越皮實了,身手也敏捷了不少,打架打得頗有心得,一邊死豬不怕開水燙地翹著二郎腿,伸著冒血的爪子,一邊聽著程教授講能量晶,聽到這,忍不住問了一句:「情緒傳染定律是什麼意思?」

「你有沒有這樣的感覺,周圍的人都在大笑的時候,你也很容易被他們帶動得也笑起來,而周圍人都很悲傷的時候,即使你不怎麼悲傷,也會跟著悲傷起來?」看見蘇輕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程未止總結說,「這就是情緒傳染定律的表現了,簡單來說,它的意思是,人類同源情緒會彼此吸引。」

蘇輕半懂不懂地歪了歪頭:「您的意思是說,能量晶的作用,其實就是一個媒介,讓我自己的某種情緒把別人的吸進來?像……吸鐵石?」

「也像槓桿——傷口小心別碰水。」程未止給他綁好繃帶,囑咐了一句,隨後在紙上畫了一個槓桿,一頭力臂長,一頭力臂短,「我的理解是,能量晶就像是個槓桿,用你自己比較少的情緒,撬動大量的同源情緒,然後疏導到能量晶中,轉化成能量,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我們可以得出一個結論——能量晶本身只是具有某種屬性,但它並不能真正識別情緒。」

「什麼……意思?」蘇輕覺著這句話分開聽每個字都懂,連在一起就被繞暈了。

程未止耐心地解釋說:「就是說,能量晶好比一種只能吃一種食物的生物,但它本身並不能識別自己吃的是什麼。」

「哦,是傻的呀。」這麼說的蘇輕同志完全沒有意識到,那「傻的」東西就長在他身上。

程未止笑了笑:「如果以上的結論正確,就可以解釋為什麼每個人只有一種類型的能量晶,而到現在為止,沒有人同時具備兩個型號,其實也從反方向證明我的結論。」

蘇輕剛轉過一個彎來,這會卻張張嘴,感覺自己又暈了。

程未止解釋說:「藍印我不知道,但是灰印的能量晶一般是被人為激活的,你知道,只要人活著,你的大腦就會一刻不停地運轉,你的各種情緒通過體內激素的比例微妙地保持著某種平衡,這時候如果你身體裡再多出一個能量晶,會怎麼樣?」

蘇輕按了按太陽穴,說:「亂成一鍋粥。」

「對,會亂成一鍋粥,平時雖然不要緊,但能量晶被激發的一剎那,你會本能地開始吸收情緒,相信你已經感受過了,這時身體裡本身有一種能量在吸收外界情緒,吸收來的情緒在新能量晶形成的剎那就會被分成兩路,然後會和新型能量晶裡的另一種情緒混合到一起,你整個人就會紊亂。」

蘇輕死狗一樣地趴在桌子上,表示:「程老師,我現在就紊亂了。」

程未止站在窗戶邊上,雙手按在窗欞上,望著那一片小樹林,寒冷讓它們無精打采起來,他說:「蘇輕,你知道麼,其實我懷疑,這個能量晶系統,是存在缺陷的,即使是藍印。」

蘇輕還沒來得及接話,一個聲音就在門口響起來:「哦,是什麼缺陷?」

一聽到這個人的聲音,蘇輕身上的汗毛全都站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表示……晚上應該還有一更,在家尊是又溫暖又舒服又米有效率,完全坐不住,寫幾個字就跑出去捏點吃的進來==需要鞭策……

《終極藍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