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衝突

徐西臨在一班官居團支書,還是校籃球隊的,平時很講義氣,時常利用身份便利幫同學占籃球場,只要他想結交的人,不論男女,沒有結交不到的,他幾乎是他們班最後三排傻大個小團體裡的核心人物,還是頭一次吃別人這種莫名其妙的臉色。

「神經病。」徐西臨心想。

他的好人緣不是用犯賤刷出來的,沒有用熱臉貼冷屁股的癖好,剛開始對竇尋的那點好感頓時灰飛煙滅。

徐西臨三下五除二地將姓竇的劃進「不識抬舉的怪胎」一欄裡。

而竇尋,他恐怕也確實是個不折不扣的怪胎。

如果說別人的孤僻又叫「不合群」,那竇尋同學的孤僻可能是屬於「不合物種」。

整整一個禮拜,除了強行被點名回答課堂問題,就沒見竇尋和班裡哪個活物正經說過話。

竇尋每天就坐在教室裡最偏僻的一角,早到晚走,獨來獨往,除了偶爾從後門出去上個廁所,基本不在班裡走動。

他走路永遠不抬頭,也不怎麼正眼看人,除了上課,耳朵上總掛著耳機,隔絕周圍的噪音源。剛開始有人在校園或者樓道裡碰見他,還會友好地打招呼,然而每次都難以得他老人家一青眼,漸漸的也就沒人理他了。

全班男生,以徐西臨為首,沒有看竇尋順眼的。

週四下午最後一節是自習課,徐西臨在桌子底下給校隊教練發短信,提前約好了籃球場,他特意選了這天,因為蔡敬禮拜四晚上沒有班。

這時候智能手機還在娘胎裡沒孵出來,不智能的也沒來得及在中學生裡普及,學生之間的主要交流方式依然是傳小紙條。

徐西臨把捏好的小紙條扔給他們班體育委員吳濤:「你帶球了嗎?」

吳濤是普通學生裡體育最好的,是體育生裡文化課最好的,因為中考成績超常發揮,成了實驗班裡唯一一個特長生,但由於他愛玩耍不愛學習,每天又要應付繁重的訓練,在實驗班裡過得十分水土不服,只有牽頭玩的時候才跟徐西臨他們臭味相投。

吳濤的紙條很快傳回來:「沒,依然好像帶了。」

依然的全名叫「余依然」,是個貨真價實的姑娘,只不過這姑娘身高一米七八,體重七十八公斤——恰好是他們班最瘦的女生兩倍,女生校服沒有她能穿進去的型號,只好訂了男生款的,每天不辨雌雄地和徐西臨他們混在一起打球。

蔡敬無可奈何地幫他們倆傳了一輪紙條,回頭點了點徐西臨空無一物的生物卷子:「下課要收,快寫!」

高三就得上晚自習了,這是他們最後一個可以放學打球的學期。徐西臨的心早已經飛向了籃球場,心不在焉地挑了幾道遺傳的選擇題寫了,基本是弱智的排列組合問題,他算這玩意不用過腦子,做完一看,底下那些實驗設計實在是又臭又長,他連題干都看不下去。

徐西臨無所事事地轉了一會筆,又蠢蠢欲動地撕下一張小紙條,寫道:「老蔡跟姥爺都去,你再叫個人,咱們半場三對三。」

寫完發現正直的蔡敬正一臉嚴肅地看著他,徐西臨連忙呲牙一笑,做出保證:「最後一張。」

這回他沒好意思用蔡敬,直接把紙團扔了出去,正中吳濤的腦袋。

吳濤衝他比劃了一個中指,低頭寫了句什麼,以牙還牙地扔了回來,可惜準頭欠佳,紙團輕飄飄地飛出去,好巧不巧地偏離了既定航線,正好墜毀在角落裡竇尋桌上。

徐西臨:「……」

「你們倆消停會吧,」蔡敬歎了口氣,無奈地扔下筆,回頭小聲叫竇尋,「竇尋……那個同學,把你桌上的紙團遞給我行嗎?」

竇尋那孫子肯定聽見了,就是故意不搭理人。

徐西臨不爽地皺起眉,他性情中有很義氣的一面,誰喜歡他他就喜歡誰,但也有被寵壞的一面——誰討厭他誰是傻逼。

蔡敬一看他那樣,就知道少爺要炸,趕緊按住他:「算了,我去拿。」

蔡敬四下打量了一下,發現沒有老師偷窺的跡象,於是稍微挪了一下椅子,客客氣氣地說了一句「不好意思」,伸長了胳膊去夠竇尋桌上的紙團。

竇尋卻突然一把抓起那紙團,甩手給扔進了牆角的垃圾桶。

蔡敬性格又慢又軟,一時呆住沒反應過來,徐西臨的火氣卻一下上來了,猛地站起來。

誰知七里香正好從門外進來,一雙死魚眼瞪得快要脫窗:「徐西臨,你站著是要幹什麼?」

蔡敬一把攥住徐西臨的手腕。

竇尋面無表情地抬頭,與徐西臨對視了一眼,一眼裡內涵豐富,又像挖苦又像挑釁。

「沒事老師,我掉地上一根筆,他幫我找呢。」蔡敬說完,又連忙去拽徐西臨,「快坐下。」

徐西臨陰森森地剜了竇尋一眼,不情不願地被蔡敬拉了回去。

七里香狐疑地在他們周圍走了幾圈,見熊孩子們沒有再鬧騰,這才踩著「噠噠」的高跟鞋溜躂到講桌後面坐下寫教案。

過了一會,蔡敬小心翼翼地傳過來一張紙條,碰了碰徐西臨的胳膊:「濤哥給你重新寫了一張,行了,這大冷天的,你怎麼那麼大火?」

徐西臨沒吭聲,接過吳濤的小紙條,心想:「有機會必須收拾他一頓。」

竇尋抽出一張紙巾,沾了點水,把才纔那張紙條的將落點反覆擦了三遍,吳濤那天靠在廁所門口的「英姿」還歷歷在目。

「垃圾。」竇尋心想,然後他一抬手,半濕的紙團在空中劃過一道拋物線,精準地落在了角落裡的紙簍中。

這一點輕微的動靜驚動了講台上的七里香,七里香目光一掃就看見竇尋重新把耳機掛回耳朵上,旁若無人地低下頭,她頓時有點頭疼。

七里香拿人手短,收了竇尋他爸竇俊梁的購物卡,這幾天為了這個竇尋也是操碎了心,私下裡把各科的任課老師和班干都找了個遍,可是竇尋誰的賬也不買,像只非暴力不合作的刺蝟。

七里香筆尖頓了一下,點了點前排的一個女生:「羅冰,跟我出來一趟。」

一班的班委會群體成分複雜,有吳濤這樣不學無術的體育委員,有徐西臨這樣暗地裡不把老師當回事的團支書,然後也有羅冰這種老師放個屁都會奉為圭臬的好班長。

第二天課間操解散,羅冰就找上了徐西臨:「你幫我個忙行嗎?」

徐西臨還沒來得及說話,吳濤和老成兩個混蛋一左一右地各出一掌,把他往前一推,徐西臨猝不及防沒站穩,差點撞在羅冰身上。

徐西臨:「操,你們倆有病吧?」

吳濤和老成「咯嘰咯嘰」地笑成了一對長脖野鴨子,羅冰暗戀徐西臨的事全班皆知,她的臉「騰」一下就紅了。

徐西臨對羅冰其實沒什麼想法,但對於一個青春期的少年來說,「這個姑娘喜歡我」的想法本身已經足夠刺激了,羅冰臉一紅,他頓時也莫名其妙地不知所措起來:「行啊……什麼事,你說。」

七里香給羅冰佈置了任務,讓她去跟竇尋談談,盡快幫他融入班集體。

老成聽了一皺眉:「七里香那腦袋別是讓濤哥坐過吧?這事怎麼讓女生去?」

七里香當然沒有特意找女生,她其實把這話跟每個班干都說了一遍,包括徐西臨和吳濤,只不過除了羅冰沒人搭理她。

「滾蛋,你坐的。」吳濤先噴了老成一臉,又轉向羅冰,「你甭搭理七里香,我都懷疑那小子是她私生子。」

羅冰面露難色,求助似的看了徐西臨一眼。徐西臨跟吳濤是一個意思,正要開口,蔡敬忽然在旁邊拉了他一把。

徐西臨先是莫名其妙,隨後很快想起來了——對了,他們班每年有一個獎學金名額,總共一千五,對別人來說不痛不癢,但羅冰不一樣,她是貧困生。她一個瘦瘦小小的女孩子,家裡還有個重病的媽要照顧,還不能像蔡敬一樣深更半夜裡出去幫人打工,而這個獎學金名額是由班主任報送的。

她不敢不把七里香的吩咐當回事。

「那行吧,」徐西臨捏著鼻子拍板說,「我們跟你過去。」

六中的課間操要做兩套,一套是通用的「時代在召喚」,一套是校內體操隊自編的,後者竇尋不會,也沒打算學,他每天木頭樁子似的往隊尾一戳,戳到做完操解散,就悄無聲息地自己離開。

羅冰叫住他的時候,竇尋腳步沒停,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羅冰只好一邊小跑著跟上他,一邊把打好的腹稿飛快地吐出來:「咱們學校每週一有課間操檢查,不整齊要扣分,我看你自編操好像還不太會做,今天晚上正好有體育活動,能拿出二十分鐘讓咱們班團支書教你一下嗎?」

徐團座躺著也中槍,牙疼似的抹了一把臉。

老成用胳膊卡著徐西臨的脖子,捏著嗓子衝他咬耳朵:「能讓咱們班團支書教你一下嗎?」

徐西臨含糊不清地罵了一句,很不情願,但是因為知道羅冰喜歡他,所以也沒當面駁她的面子,就算是看在她的份上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誰知那竇尋卻不領情,當場腳步一頓,皺起了眉。

羅冰說:「很簡單的,一學就會,你……」

「週一檢查是嗎?」竇尋生硬地打斷她,「那週一我去醫務室拿請假條,不耽誤你們打分。」

說完,他雙手插在褲兜裡,轉身就走。

羅冰愣了一下,受了挫,臉微微漲紅了,卻還是不肯放棄,她邁開步子趕上去:「等等……」

竇尋頭也不回地抬起胳膊,本意是想衝她擺擺手,叫她不要糾纏,可是羅冰只有一米五出頭,在竇尋面前實在太矮,她腳步一時沒剎住,正好磕在他那往後擺的胳膊肘上。

竇尋不是故意的,但是在別人看起來,就好像是他不耐煩跟她說話,回手給了女生一肘子。

少年人的胳膊肘硬,羅冰讓他撞得眼冒金星,一時懵了。

竇尋也十分意外,有點不自在地動了動胳膊,感覺自己應該表示點什麼,可是道歉的話又不太會說,他有一點為難,皺起眉低頭打量著羅冰,遲疑著琢磨自己要如何表示。

還沒等他想出來,綴在不遠處的徐西臨他們幾個人趕了上來。

徐西臨一看,好——上回是蔡敬,這回乾脆是個小女生,姓竇的怪胎還真會找軟柿子捏。

他火冒三丈地把羅冰拉到身後,抬手推了竇尋一把:「你會說人話嗎?會辦人事嗎?」

《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