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要是沒有你,我說不定已經是上市公司老闆了。」徐西臨審完公司最新季度的報表和營業報告,簽好字塞進文件夾裡,回頭突然有感而發,招惹了正認真對著電腦幹活的竇尋一下。

他往後一靠,椅子一雙前腳就跟著翹了起來,他用腳尖左搖右晃地撐住了平衡,伸了個懶腰。

竇尋的目光透過防輻射眼鏡,飛快地在他毛馬甲下的腰線上掃瞄了一遍:「上市以後叫『ST鄉里』?不太好聽。」

徐西臨還沒來得及反駁,就見竇尋把電腦一合,食指敲了敲桌子:「一個小時到了,去換件衣服,走。」

這是竇尋定的規矩,因為徐西臨不肯花時間鍛煉,所以要求他除極端天氣外,每天晚飯後一個小時必須出門溜躂一圈。

徐西臨翹起來的椅子「啪嗒」一下落下去了,他死狗似的往書桌上一趴,例行耍賴:「啊,我陣亡了。」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竇尋平均要遭到三百六十天類似的抵制,早已習以為常,面不改色地直接動手。

徐西臨一邊被連著椅子一起從寫字檯前拖走,一邊捂著胸口念台詞:「回去告訴我老婆,讓他改嫁……以後到了別人家,不要再任性,也不要把你男人當行李箱拖!」

「拖」字嗷了好長,竇尋把他從椅子裡拽出來扔在旁邊,把便於行動的運動褲往他身上一砸:「快點!」

徐西臨沒骨頭似的拎著褲子往旁邊一歪。

竇尋把上衣脫下來換運動的長袖T恤,徐西臨就津津有味地在一邊欣賞美男子的裸背:「今天有球,我要看球……」

美男子穿上衣服,冷酷無情地說:「看個球。」

最後,姓徐的「行李箱」被扒皮打包完畢,一臉沉痛地給竇尋拉走了。

灰鸚鵡乖巧地站在窗邊恭送:「陛下慢走。」

竇尋路過的時候摸了一把它的頭:「乖。」

灰鸚鵡哆嗦了一下,沒敢反抗。過了一會,它探頭窗邊往下看,只見小區花園裡,有遛拉布拉多的,遛金毛的,遛吉娃娃的……以及一個遛徐西臨的。

品種多樣,不一而足,真是個居住氛圍良好的小區。

這已經是他們在一起的第四個年頭。

鄉里又開了一個分部,但沒能上市,別說「世界五百強」,連「中國五百強」也不是。

竇博士升了個職稱,從一個項目轉到了另一個項目,拿了個「最受歡迎青年教師獎」,並沒有什麼卵用,發的獎金不夠吃頓飯的,距離諾獎還有十萬八千里那麼遠。

蔡敬閒暇時筆耕不輟,已經出了兩本書,花店的客人都管他叫「作家」,然而「作家」的稿費依然養不活自己,至今,他的主業還是花店收銀員,打算考個會計證。

老成梳起了滿頭小辮,徹底把自己打扮成了一個大齡非主流,先後談過倆背包客姑娘,倆姑娘一個個比他還不靠譜,過客似的來了又走,連露水姻緣都算不上。老成一度消沉,想把店扔給蔡敬照顧,自己出去「浪跡天涯」,聞訊,三姑六婆們齊齊震驚,先後上門苦口婆心,不求別的,只要他踏踏實實的,別一把年紀了整天想著出門浪就行,賣花賣報賣烤串隨便了……從此,「姥爺」鮮花店終於曲線救國地取得了家族的支持。

要說起來,所謂「離經叛道」的日子也沒什麼不一樣,就是每天上班下班,晚上回來一起散個步,溫存片刻,週末有時候一起去看個電影,有時候去老成的花店裡吃烤串——當初的烤串店雖然開黃了,但老闆的好手藝依然在。

要說起四年來最大的變化,就是灰鸚鵡的記憶存儲定期清理,早忘了管竇尋叫「情敵」叫「後媽」的「陳年舊事」,它明智地認識到了家裡誰說了算的事實真相,牢牢地抱住了老大的腿,從此走上了諂媚奸佞的康莊大道。

等竇尋遛完徐西臨回來,灰鸚鵡又很長眼色地恭迎到門口,學著不知道哪個動畫片裡日本翻譯腔的台詞:「主人,您回來了。」

竇尋給它抓了一把堅果,灰鸚鵡就埋頭苦吃不理徐西臨了,徐西臨想摸摸它,它屌屌地叼著開心果飛了……全然忘了當年是誰跟它相依為命,誰帶著它浪跡江湖的。

「小白眼狼,」徐西臨憤憤地說,「明天悠悠來,看你得意。」

灰鸚鵡聽懂了「悠悠」倆字,嚇得毛炸起三尺高。

悠悠全名宋悠悠,是宋連元的小閨女,被她媽教育得不錯,算是同齡熊孩子裡比較乖巧的,唯一的缺點是熱愛小動物。

灰鸚鵡這種大鳥對小孩來說有一定攻擊性,怕它咬孩子,每次悠悠來玩,他們倆都會留一個人看著鸚鵡,按著鳥脖子逼它給小孩摸,聽那孩子傾訴衷腸。

宋悠悠小朋友性情溫和,沒有拔鳥毛,戳鳥屁股的惡習,只是話嘮。

從她上回來連續對著一隻鳥叨逼叨三個多小時不停嘴,把很能坐得住的竇尋叔叔念叨得撐著頭睡過去這件事來看,這孩子將來說不定是個人物。

第二天是週末,宋連元一家回老家,兩口子正好有事,把孩子托付給了他們倆。

宋悠悠說話比別的小孩利索,小腦卻不太發達,跨個門檻差點摔了,瞪著眼說:「哎呀,帥帥,嚇死我了!」

「帥帥」是她單方面給灰鸚鵡起的名字,那鳥死都不肯認。

灰鸚鵡縮著脖子,鵪鶉似的站在架子上,腳上栓了鏈子,也是一副「嚇死爸爸了」的慫樣。

宋連元把孩子放下就走了,宋悠悠聲音清脆地請示:「竇叔叔,我可以跟帥帥玩一會嗎?」

竇尋牙疼地乾笑了一聲:「可以啊。」

竇尋覺得自己再也沒法直視上課睡覺的學生了,聽見宋悠悠小朋友那熟悉的長篇大論開場白「唉,帥帥啊……」,他就開始瘋狂地瞪徐西臨。

徐西臨在旁邊笑夠了,走過來打斷了宋悠悠的魔音穿耳:「竇叔叔一會還要上班,他們班上有事,我帶你出去玩怎麼樣?」

宋悠悠戀戀不捨地摸著鳥翅膀不吭聲。

徐西臨使出殺手鑭:「帶你去看小狗。」

竇尋趕緊囑咐:「看看就行了,別買回來,回頭高嵐跟你急。」

女主人愛乾淨,大多不願意養個熊孩子的同時再伺候個寵物。

徐西臨:「知道。」

徐西臨把小禍害領走了,竇尋和灰鸚鵡同時鬆了口氣,各自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脊背,竇尋如蒙大赦地換上衣服去學校了,灰鸚鵡在架子上展開歌喉恭送聖上:「解放區的天是晴朗的天……」

這天學校有個學科研討會,來了好多其他學校的同行,竇尋忙了一天,傍晚時分,才接到徐西臨來接他的電話。

他跟幾個同行一起往外走的時候,遠遠就看見徐西臨一手抱著個小女孩,一手拎著個狗包,裡頭還有一隻小奶狗不時露個頭。

竇尋:「……」

他就知道得是這個結果,囑咐完也不管用!

徐西臨知道自己出爾反爾,笑得很討好。竇尋當著外人和孩子的面沒好說什麼,只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他,結果包裡的小奶狗翹著尾巴探出頭來,顫顫巍巍地聞了聞他的手指,還舔了一下。

竇尋:「……」

徐西臨:「嫂子要是不肯帶回去,咱倆留下養唄,你看這小眼神,不買都犯罪。」

竇尋感覺他是忘了自己跟上一條狗掐架的前車之鑒了。

就在這時,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叫了一聲:「小徐。」

竇尋回頭一看,只見是個脖子上掛著參會牌子的男人,他有點印象,因為這個人在一大群中老年人中帥得十分鶴立雞群,一直在低頭做筆記,沒吭過聲。

徐西臨一愣,即使掛著一身的小累贅,他也不由自主地站直了些:「魏先生?」

正是當年那位大金主。

大金主宣佈辭職的時候,還給他們這些合作夥伴發過郵件,當時徐西臨還腦補過一連串的陰謀爭鬥,感覺是個篡位□□的故事,不料時隔幾年再見,這位沒有一點「亡國之君」的意思,氣質平和了不少,似乎臉色也好多了……倒像是和平退位的太上皇。

徐西臨:「您怎麼……」

「生意做膩了,換個活法。」魏先生沖竇尋點了個頭,態度隨和地和徐西臨聊了幾句。

末了,魏先生伸手摸了一把小狗的頭,目光從竇尋和徐西臨之間掃過,彷彿將他們兩人之間牽連得看不見的線拉出來參觀了一遍,然後似笑非笑地道別:「好好的,有前途。」

徐西臨:「……」

還是覺得不像好話。

校門口有人開車等著魏先生,徐西臨遠遠地看了一眼,覺得司機有點像大金主家新的當家人,遠遠地衝他們點了個頭,那兩人就走了。

一幫臨時征來負責會務會場服務的學生最後出來,紛紛跟竇尋打招呼,「竇老師長竇老師短」的,竇尋淡定地站在原地,一邊讓小奶狗把鼻子往他袖子裡拱,一邊矜持地跟學生點頭。

宋悠悠啃著自己的手指跟著學舌:「竇老師。」

徐西臨:「差點變成竇銷售。」

「削什麼?」宋悠悠沒聽懂,自發聯繫了一個自己詞彙量之內的事物,「削蘋果皮……」

徐西臨樂不可支:「差不多,你竇叔叔那張嘴出去當銷售,現在一定已經被人削成扁豆了。」

竇尋:「……去死。」

徐西臨有生之年竟也能翻出過去的舊賬來倒小茬,竇尋總算相信此人這麼多年就記住自己了。

徐西臨的車停得有點遠,竇尋抖掉了袖子裡的狗毛,把宋悠悠接過來,循著餘暉往外走去,忽然有種「這種日子已經過了很多年」的錯覺。

而以後……大概還將再過很多年吧。

番外完=w=

《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