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四十章

宣璣震驚地目測了一下自己和阿洛津的距離,又低頭在自己身上聞了一下,只聞到了誘人的炸雞味。

就在他懷疑阿洛津在祭壇裡埋了幾千年,已經餓得分不清炸雞和神鳥的時候,阿洛津突然從路燈上一躍而下,腳下出現了一隻巨大的骨蝶——字面意思,一隻白骨架拼成的大蝴蝶。

蝴蝶翅膀一展,大概有三四米寬,就像那種鏤空、會扇翅膀的蝴蝶發卡,沒點平衡感的人還駕馭不了這個!

阿洛津:「沒什麼稀奇的,要是你全族都被朱雀離火活活燒死,你也能聞得到那股……虛情假意的味道。」

宣璣先是被這出場造型震撼了一下,隨即,他後知後覺地想起了自己的崗位職責。

「等等!」宣璣的臉都青了,「這巫人族長不會就是開著這玩意,一路從郊區飛過來的吧!」

雖說是半夜三更,可夜貓子全城都是,路網監控也都沒關!明天要是上了頭版頭條,這事兒算誰的?怎麼圓?

阿洛津才不管這些,腳踩蝴蝶,招搖過市地朝宣璣飛過來。這酒店正好在市中心,挨著個交通樞紐,前面有三層高架橋,不時有車經過,過往司機只要一抬頭,就能看見宣璣所在的露台。

萬一真有人想不開抬了頭,窺見阿洛津和他老人家的「坐騎」,非得引起交通事故不可!

「不能留在這。」宣璣心說。

阿洛津敢在鬧市區把白骨當風箏放,宣璣可不敢在酒店附近放火。深秋初冬正是東川的旅遊旺季,酒店幾乎是滿員,四十多層的大高樓,誰知道消防過不過關?

於是他掉頭就跑,直接從六層的觀景台上跳了下來,沒拉開翅膀,落地時卻極輕盈,好像骨頭都比別人輕幾分似的,順勢一滾就卸了力,直接扎進了酒店旁邊的小路裡,同時撥通了平倩如的電話:「拉個群!快,把風神一的那幾個都拖進來……睡什麼睡!人家魔頭都起來嗨了!」

他話音沒落,腦後就有厲風打過來,宣璣沒回頭,一步躥上了面前的垃圾箱,塑料的桶蓋把他往上彈了一米來高,卻居然沒被他踩裂!

有什麼東西擦著他的褲腳飛了過去,「嗚」一聲,削進了旁邊的水泥牆上——那居然是風!

風刃把水泥牆砍了條縫,隨即消散。宣璣藉著一扇打開的窗戶的倒影看了一眼,只見阿洛津的「坐騎」因為太過於炫酷,進不了狹窄小巷,兩邊的翅膀各自被卡掉了一半,成了只「截圖不全版」的蝴蝶,越發詭異駭人。

那殘破不堪的樣子,忽然讓人想起巫人塚裡那些身首分離的骸骨。

宣璣試圖溝通:「你到底為什麼非得跟我過不去?」

可惜,他的古語水平只限於勉強能聽,口語真的不行,說得「古今結合」,完全不在調上。阿洛津沒有陛下那麼逆天的語言天賦,不會自己掂量著翻譯,所以免疫了他的一切花言巧語,他袍袖一展,被獵獵的夜風鼓起,第二把無形的風刃眼看就要成型。第一刃被宣璣躲過去了,這第二把風刃就足有兩米多長,橫過來能把窄巷填滿。

宣璣情急之下大叫一聲:「丹離!」

終於,阿洛津聽懂了他嘴裡的一個詞,動作微微一頓。

「我就不信,今天這事還說不清楚了,」宣璣喘了口氣,腳尖輕輕地一點地,拿出了跟外國友人溝通的那套肢體語言,指著自己,「我——不是——丹離。」

阿洛津略微一歪頭,認認真真地看著他手舞足蹈:「嗯,你不是。」

總算明白了,宣璣差點熱淚盈眶。

「你哥騙你的!你哥的良心——」宣璣在自己胸口比劃了一下,代表「心」,他一時想不出來該用什麼手勢形容這顆良心,於是一手捏住鼻子,另一隻手拿著「良心」,伸得離自己遠遠的,彷彿拎起了一塊熱氣騰騰的尿布。

就是這麼騷!

阿洛津淡淡地一點頭:「我知道。」

宣璣:「……」

那我們這麼興師動眾的午夜跑酷是在幹什麼?

阿洛津仰頭看了一眼夜空,然而東川市區裡的夜空被各種奪目的燈光攪擾著,早就不復當年的清澈透亮,群星黯淡,他額頭上的半張面具露出了一點煩心的表情,像是也覺得這地方太吵鬧了。

「可我還是要殺了你,」阿洛津說,「他說過,要讓赤淵重新燒起來,先要結果『守火人』,你就是守火人。」

宣璣一愣:「他?他是誰?」

畢春生陰沉祭成功以後,對她召喚出來的盛靈淵提出了幾個要求——對了,前幾個要求還是報私仇,最後一個「重燃赤淵火」的說法卻十分詭異,也正是那句話真正激怒了大魔頭。

照這麼說來,巫人族長也是被陰沉祭喚醒的,如果是這樣,他也必須接受召喚者的要求,畢竟不是誰都能像盛靈淵一樣狠,連千刀萬剮和天打雷劈都不放在眼裡。

阿洛津沒回答,雙手再次凝起風刃。

「等等!」宣璣心裡迅速轉過幾個念頭,「我有話說!」

阿洛津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成型的風刃懸在他雙手之間。但他真的太久沒和人說過話了,這個世界裡,沒幾個人能聽懂他的語言,他也不知道別人都在說什麼,只有從盛靈淵那裡,還能聽到幾句消失已久的巫人語。

可人皇陛下並不願意同他多談,除非是為了引他入彀。

那個人太無情、太吝嗇了。

阿洛津這麼一停頓,宣璣連忙趁機一邊比劃一邊說:「族長,您生前就一直被人騙,身不由己,怎麼現在還這樣?您知道召喚您的人是什麼玩意嗎,就敢這麼相信他?赤淵裡都是曾經戰死的亡魂,您忍心打擾他們嗎,赤淵火一燒,世界肯定就不和平了,那對您能有什麼好處!要不是因為有人設計用陰沉祭文吵您安息,好好的巫人族祭壇能塌嗎?總有一些反派,畢生的事業追求就是毀滅地球,我就不明白了,世界散攤子了他們有錢賺啊?這不是吃力不討好嗎?至於您身上的陰沉祭束縛,我感覺不是不能解決,世界上萬事萬物都是相生相剋,您要相信當代科技,放心,我們回去立刻成立專家組,一定給您妥善解決這個問題。」

他一方面是試圖拖延時間,一方面也是想從阿洛津這套點話。

阿洛津生前是淳樸的少數民族,果然比武帝陛下好騙多了,磕磕絆絆地弄明白宣璣的意思之後,他十分坦率地回答了問題:「你是守火人,居然不知道麼?」

宣璣一愣。

守火人雖然是生死傳承,但守火人的下場往往都太慘烈,赤淵就像是傳說中能焚化一切的地獄,暴怒的時候,根本分不清誰是囚徒、誰是守門人,有幾任守火人臨死,神智都不清楚了,傳承當然也像被砂紙反覆磋磨的木雕。

到了第三十六代,已經有些面目不清了。

「赤淵裡埋得不止亡魂,」阿洛津緩緩地說,「還有……」

他說了一個詞,但宣璣沒聽懂:「什麼?」

阿洛津輕聲說:「妖族通天徹地,影族行走陰陽,高山族給凡鐵賦生,我族得山水庇佑、通曉咒文,都源於此。」

宣璣恍然大悟:「哦,懂了,我們現在叫『異常能量』。」

阿洛津冷笑:「你們?你們只有殘羹剩飯,當年九州大地上遍是高手,現如今都去哪了?你們那點彫蟲小技,還不如變戲法的手段多。因為當年有人為了平衡,讓幾族互相掣肘、彼此消磨,亡魂……以及我們與生俱來的力量,都被吸進赤淵火獄裡,把人間一點靈氣滌蕩殆盡,從此世間只剩下庸常的凡人!」

宣璣艱難地從他的用詞裡抓住了重點:「你是說,赤淵下面封著巨大的『異常能量』!」

特能的出生率仍然持續下降,異控局招來的新人一代不如一代,月德公們甚至完不成kpi、開始琢磨起邪魔外道來……原來都是因為這個?

「異常……」阿洛津臉上的面具牽起似哭還笑的臉,隨後,面具與主人一起縱聲大笑起來。

這就是幾千年後的世界,沒有妖,沒有類人族,法與術大部分都成了紙頁上不知真假的傳說,赤淵源源不斷地吸收著靈氣,偶有遺落,就會成為讓當局如臨大敵的「異常能量反應」。

這樣繁榮,這樣太平。

「赤淵重新燒起來,世間就會恢復原樣。」阿洛津喃喃地說,「東川的山神會孕育出新的巫人族,我們是……」

山神的孩子啊。

宣璣汗毛倒豎:「想什麼呢!你有科學依據嗎?你以為人是蘿蔔,還能從地裡長出來嗎?」

阿洛津:「閉嘴!閉嘴!」

阿洛津一吼,宣璣的神經立刻繃緊了,果然,下一刻,第二記風刃已經橫掃到他面前。宣璣本想躲開,可他背後是個民宿——就是那種旅遊區常見的小旅館,統一裝成古色古香的樣子,朝向小巷這邊有窗戶。

可能是隔音不太好,民宿裡住的客人被阿洛津那一嗓子淒厲的大笑驚動了,開燈湊到窗口。宣璣餘光瞥見窗戶後面一個人影,正晃晃悠悠地要伸手拉窗簾……

他要是閃避,那人非得被腰斬不可!

是一個無辜的遊客重要,還是最後的守火人重要呢?這雙方的利弊不難衡量,然而人在千鈞一髮間,往往只能給出本能反應,是顧不上衡量太多的。

宣璣驀地背過身去,翅膀彈開當成盾牌,擋不擋得住也就是它了!

同時,他抬手撞開民宿窗戶,把窗簾糊在了那遊客的臉上,一枚硬幣飛過去把人打暈了。

遊客晃了一下,就要栽倒,冰冷的風刃已經擦到了翅膀上的羽毛。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大喊道:「一秒!」

時間停了。

宣璣立刻反應過來,彈到半空中的硬幣立刻變成鐵鏈,一下把那遊客拉倒在地,他拔地而起。

下一秒,被強行停下的風刃以兩倍的速度飛過,民宿的牆像豆腐一樣被切開了半邊。

幾道人影同時落在窄巷,三個「風神一」的隊員連睡衣都沒換就跑出來了,一時間場面如同枕頭派對。

「善後科留下處理現場,其他人跟我把他引開!」王隊再次遺忘了宣主任的後勤身份,朝他喊道,「主任,你怎麼手無寸鐵的,劍呢?」

宣璣氣不打一處來:「扔了!」

王隊頭一次聽說還有人跟劍置氣,莫名其妙道:「哎呀,誰還不是湊合過啊,還能離咋的?」

「還廢話!先把他引出鬧市區!」

「好勒,」王隊大言不慚地指路,「跟著我,往南!」

宣璣還不知道王隊也是個坑,二話不說,騰空而起,飛向南邊,阿洛津那「豁牙露齒」的白骨蝴蝶居然並不比他飛得慢,窮追不捨而去!

巫人塚上,白霧顯影裡的故事發展把所有外勤都定在了原地,一時分不清旁邊人是敵是友。就在這時,白霧竟然忽地收縮,凝成了一把猶如實體的劍,劍上咒文翻滾,隱約帶著電光。

「顯影」上還疊加了別的符咒!

與此同時,天驟然陰了下來,濃雲密佈,悶雷聲從遠方傳來,和那把白霧凝成的劍發出了共鳴。

劍尖緩緩地偏轉,指向人群中的一個外勤。

陛下挖出來的坑,當然不可能只是個「攝像頭」,他在第二次封印阿洛津時,就在屍身上留下了「顯影」和一道「九天神雷」。

陰沉祭文幕後的人這麼大費周章,說明他行動一定是受限制的,甚至可能沒有身體,如果是這樣,他在再一次拔掉阿洛津身上的釘子後,最大的可能就是留在原地,混進異控局的隊員裡,附在某個人身上——這樣不但能掌控全局,還方便避開盛靈淵。

至於阿洛津……

盛靈淵瞭解他,生前就是個死心眼,死後越發偏執,不會因為被釘進棺材裡兩次就得到教訓,盛靈淵猜他還會來找自己。

只可惜千算萬算,沒想到那自稱「守火人」的小妖守的是赤淵這把火。

阿洛津出現在酒店附近的時候,盛靈淵就感覺到了,當時他已經在迷一樣的地下車庫裡轉了八圈。

他本不想太惹眼,情急之下也顧不上那麼多了。陰沉祭文背後的人如果知道守火人的真實身份,阿洛津那瘋子非得手撕了他不可。

盛靈淵抬頭一拂袖,地庫天花板頓時塌了一大塊,各種警報聲齊刷刷地嘶吼起來,盛靈淵直接從窟窿裡鑽了出去,來到一樓的商場大廳,拍碎玻璃,破窗而出。

《烈火澆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