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番外三

盛靈淵把周圍的迷霧吹開了一條大概三四米寬的縫隙,剛好夠得他們一行人通過,風從他手掌中間翻出來,朝兩邊吹,而翻湧的白霧被逼退之後又去而復返,一直在往中間湧,兩邊較著勁,那些不斷翻湧的霧氣就像定型在那,人走在其中,就像從兩道一眼看不到頂的白牆中間穿過。

隨著他們進入王澤他們失聯的南半園區,霧也越來越濃,剛開始還能透出兩側娛樂設施的大致輪廓,到後來,白霧濃稠得幾乎成了固體,讓人忍不住想摸一把,看看它是不是硬的。

作者有話要說:

這時,盛靈淵忽然覺得周圍少了點什麼,氣氛怪怪的,愣了一下他才反應過來,宣璣這位嗑瓜子不耽誤繞口令的口技十級選手,已經有五分鐘一聲沒吭了。

他忍不住看了宣璣一眼,宣璣本來是跟他並肩走的,還習慣性地落後半步,這會卻不知什麼時候越過他,走到了前面,雙手插在外衣兜裡,能看出來他肩膀是繃緊的。燕秋山話不多,其他救援隊員有盛靈淵在都比較拘謹,宣璣這一消停,整個世界都好像沉默了,只剩下霧氣中不祥的「沙沙」聲,聽的人膽戰心驚的。

盛靈淵心裡忽然冒出了一個詭異的念頭,他略微趕上一點,抬手握住宣璣手肘,壓低聲音在他耳邊說:「你是不是……」

話沒說完,宣璣不知聽見了什麼,猛地一抬肘,把盛靈淵往身後一撥,同時一道火光從他兜裡飛了出去,流星似的衝進了他們左手邊的濃霧裡。

火光把濃霧豁開了一條裂口,一道影子倏地鑽了過去!

救援隊員們跟著他集體向左轉,然後又齊刷刷地往右退,退的最多的一位縮到了「濃霧牆」的邊緣,不等站穩,就覺得後頸上一陣小涼風掃過,那救援隊員猛地回頭,一條冰冷濕滑的東西繞著他的脖子轉了一圈——那是一條舌頭!

「臥槽!」

「什麼東西!」

燕秋山:「冷靜,幻覺!」

「不是幻覺啊燕隊,他有哈喇子!」

「快把領子立起來!」

燕秋山:「……」

搜救隊員們一個個活似踩了電門,原地亂蹦,只有盛靈淵穩如定海神針,他方才被宣璣一緊張撥到身後,手就順著宣璣的小臂滑到對方掌心裡,摸到了一把冰涼的冷汗。

盛靈淵一下就樂了,咬著宣璣的耳朵補全了自己沒說完的話:「……害怕?」

宣璣走南闖北,不怕妖不怕魔,不怕各種球球蛋蛋的大小怪物——就怕鬼。

對,離火的主人,世上陽氣最充足、最辟邪鎮宅的神鳥,他怕鬼。

上大學的時候,宣璣加入的頭一個社團叫「神秘民俗研究組」,那時候他剛從赤淵裡爬出來,外面的世界變化太大,別人說什麼他都迷迷瞪瞪的,也不知道大家都是幹什麼的,一眼看見這個「神秘民俗研究組」宣傳海報上的符咒——雖然畫得驢唇不對馬嘴,但總歸有點熟悉的影,於是稀里糊塗地混了進去,原想著去指導一下後輩們應該怎麼畫符,結果進去才發現,這是一幫靈異恐怖愛好者,熊孩子們一天到晚不是通宵看恐怖片,就是跑到各大名鬼屋打卡,隔三差五組織幾個「碟仙」「筆仙」之類的活動,學校也不管管!

宣璣砍過妖王,毆打過人魔,自以為三界以內能橫著走,不料敗在了「鬼」這種凡人的想像產物上——比天空和海洋更廣闊的,是偉大的凡人們放飛的想像力。本來剛出赤淵,他精神狀態就不穩定,參加了兩次「神秘民俗」研究活動,差點沒給嚇成史上第一隻神經衰弱的朱雀,從此還落下了「越怕越愛看」的毛病。

不過他們族向來只開屏,這種丟人現眼的事斷然不能在心上人面前承認。

「我怕什麼?我有什麼好怕的?」宣璣一邊別彆扭扭地把自己的手往外抽,一邊故作不以為然道,「鬼屋麼,都那一套——突然在你耳邊叫喚一嗓子,伸幾隻手抓抓你腳什麼的,一開始新鮮,玩膩了就沒勁……音噫!」

這位「鬼屋專家」的尾音驀地抬高了三個調門,只見地上突然浮起一大堆冰涼的白骨爪子,「嘎啦嘎啦」地去抓眾人腳腕,與此同時,濃霧中驚雷似的炸起一聲慘叫!

宣璣整個人直上直下的躥了起來,額間族徽都現了身,反手抓住了盛靈淵——他像個一遇到危險就把肚子藏起來的小動物,下意識地把要害往懷裡藏。

「要害」本人低頭碾碎了一隻爪子,得到了莫大的娛樂,笑得特別不懷好意。

盛靈淵說:「在魘陣裡不要想那些有的沒的,這地方你們怕什麼就來什麼。」

他這句話不說還好,話音沒落,氣溫陡然又下降了五六度。

接著,一股混雜著消毒水的腐臭味瀰漫開,濃霧裡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有蛇在地上爬,又像破舊的衣料彼此摩擦,或遠或近的腳步聲雜亂,周圍光線忽明忽暗了起來!

搜救隊員中個別同志的恐怖片閱片量很是驚人。

宣璣一點也不想跟「同好」交流這些,當場炸了毛:「說了別瞎想!」

瞎想這玩意,從來是越不讓越厲害。

燕秋山:「……」

他踢開了一顆到處咬人腳的殭屍腦袋,莫名有點懷疑陛下是故意的。

突然,幾滴冰冷的液體落在了燕隊身上,他下意識地伸手一抹,還沒看清楚,旁邊一個搜救隊員就指著他「嗷」一嗓子:「血!血!」

眾人同時抬頭往上看,見他們頭頂緩緩露出一顆腦袋,熱氣球似的飄在半空,脖子底下拖著一串熱氣騰騰的內臟,是個東南亞傳說中經典的「飛頭降」形象。

宣璣:「你們有病吧?想就想了,還描繪得這麼具體!」

「大冬天的,他不冷嗎?」盛靈淵驚奇地看著這位,臘月天不穿衣服就算了,他連皮都不穿,練什麼功夫能這麼抗凍?

有個搜救隊員快哭了,哆嗦道:「可是東南亞地區就是不冷啊!」

飛頭降衝他們笑出了一口裡出外進的大黃牙,猛地俯衝下來——

宣璣:「快住腦!」

搜救隊員們被腦袋一撲,連忙往四周躲,一不小心離開了盛靈淵的保護圈,一腳踩進濃霧裡,緊接著就被霧氣包圍,再也找不著同伴了,陷入了各自的恐怖腦洞裡。

宣璣矮身躲過腦袋,被囉囉嗦嗦的腸子掃了一肩膀,他單手撈住了一根腸子,觸感高度逼真,還帶點體溫,把他摸崩潰了,一簇雪白的離火順著掌心躥了上去,飛頭降的腦袋被炸進了一團焰火似的白光裡,差點連盛靈淵的頭髮一起燎了。

別人炸毛他炸火,盛靈淵險伶伶地避開走位癲狂的離火,伸手繞到宣璣身後:「好了好了。」

宣璣聽見了他沒憋好的一聲輕笑:「我還沒聾呢!」

盛靈淵有點後悔,跟小劍靈心神相通二十年,自己居然沒發現對方這條「小尾巴」,他不無遺憾地想:「早知道小時候多給他編點『有趣』的故事了。」

不過幾分鐘以後,盛靈淵就不這麼想了,他在高度還原的實景下,近距離地欣賞了世界知名恐怖片裡的各大經典場景,對後人們的編排能力歎為觀止:什麼倒著爬樓的小女孩,後背「鏤空」的老頭子,缺了下巴的大姑娘,穿著黑西裝的白臉傻大個……

這他真的編不出來!

尤其那傻大個,沒長臉,細伶伶地從黑衣裡伸出一顆白頭,在大霧裡顯得怪水靈的,像棵飽滿的蘑菇。

盛靈淵還沒來得及看清,就被宣璣拖著一通狂奔。

盛靈淵:「等等,你跑什麼?」

宣璣:「那是瘦長鬼影!誰碰誰死,別看了!」

陛下莫名其妙:「憑什麼?」

天魔都沒有這麼狂妄。

「就是這麼設定的,我哪知道?」

在魘陣下,遊樂場南區好像被擴大了無數倍,伸出了數不清的岔路和迷宮,當年魘陣就這套路——把每個人單獨隔開,再逐個困死。

不過那時候的魘陣可不像現在這個空殼,有陣主,殺機遍佈,陣眼還不斷變化,要是當時不小心被魘陣中的「舌頭」舔了脖子,人十有八/九就涼了。

至於這個空殼的魘陣,陣法本身是「死」的,其實一腳邁進來盛靈淵心裡就有數,不料還有「意外收穫」,他忍不住起了一點促狹心,憋著沒說,被宣璣拽著在魘陣裡沒頭蒼蠅似的跑,可能有活血化瘀的功效,連隱隱作痛的後腰都舒坦了不少。

宣璣怒砸了一面鬼影亂竄的鏡子,一眼瞄見他眼角的笑意:「你看上癮了嗎?有完沒完,還裝!」

要不是有人陷在裡面,怕誤傷同事,他就一把離火把這廢墟燒了。盛靈淵這混蛋,十來歲的時候就在魘族高手眼皮底下反制陣主,後來更是精通到能在魘陣基礎上自己捏造幻境,收個攤明明是分分鐘的事,就知道消極怠工拿人取樂。

盛靈淵勾了勾他的手心,似笑非笑地問:「這會兒怎麼不叫哥哥了?」

宣璣:「……」

盛靈淵笑了起來,將他往前輕輕一推,宣璣彷彿一腳踩空,從「雲端」栽了下去,周圍光影流轉,濃霧散去,他下意識地展開翅膀,落到實地上的時候,發現自己到了一處工地——應該就是施工時候不小心挖穿了魘陣的事故點。

「好啦,這不是到了麼?」盛靈淵順手在他的翅膀上擼了一把,「我沒有一點正事不幹。」

宣璣豎起來的汗毛還沒下去,本想噴點什麼,不料被他摸得哆嗦了一下,愣是忘了詞。

他呆了一瞬,不知想起了什麼,偏過頭,不太自然地乾咳一聲,一言不發地夾住盛靈淵的手,感知著周圍能量變化。

「等等,我覺得這裡好像是……」宣璣嗅出了一點熟悉的氣息,他有些吃力地回憶了一會,「陣眼?這幫死催的倒霉蛋把陣眼給挖了?」

原版的魘陣陣主是魘獸一族的族長,被盛靈淵和前來救援的阿洛津裡應外合,連最後一處陣眼一起一劍砍了,屍體就釘在最後一處陣眼中間。

於是宣璣指尖彈出了一枚硬幣——硬幣的材料來自於當年融化在赤淵裡的天魔劍身,他雖然已經恢復真身,但托身天魔劍三千年,那冷鐵好似也成了他的一部分,依然能隨心所欲地控制——硬幣一脫手,就立刻朝著一個方向滾了出去,魘陣的陣眼是天魔劍砍的,鐵還記得。

「可說呢,」盛靈淵歎了口氣,「真會挑地方,要不然也不至於這麼大動靜。」

陣眼就像颱風眼,風平浪靜的,那些層出不窮的鬼影都消失了,只有人他們倆的腳步聲。

可不知為什麼,宣璣一靠近這裡就頭皮發麻——跟外面那些鬼片製品帶來的淺薄的恐懼不一樣,安靜的工地上有什麼東西,讓他從骨頭縫裡冒涼氣。

「我記得魘族族長的屍體也在這,」宣璣問,「後來他們把他燒了嗎?」

「沒有,魘獸死後落地化作石頭,凡火燒不盡,當年你在劍裡,丹離在南邊坐鎮,我們手裡沒有能焚屍的火,反正也死了,所以就地埋了,你不記得了?」盛靈淵頓了頓,又想起了什麼,「啊……是了。」

不到二十歲的盛靈淵之所以能在魘陣裡和陣主周旋三天,除了他本身心志堅定外,還因為他身邊有一把能和他共用識海的天魔劍。

不管多深的恐懼、多大的心魔,都是一個人的,一旦有其他意識在一起共同面對,人就很容易跳出當局者的視角脫離桎梏,這也是為什麼魘陣要把所有人都分開。

唯獨靠近陣主時這一段路是最危險的,因為魘獸本身沒什麼戰鬥力,一旦被人靠近就是死路一條,所以他們當年在陣眼附近遭遇過魘陣的瘋狂吞噬。

那些迷人心智的霧甚至能滲透識海——盛靈淵當時手裡握著天魔劍,一人一劍卻誰也感覺不到對方的存在,誰也不知道對方在這裡看見了什麼。

如果不是阿洛津趕到,用巫人族的秘術在陣外傳音,可能就真的出不去了。

天魔劍第一次掙脫了他的手,由劍靈控制著劍身,將距離他們五尺之外的陣主捅了個對穿,但破陣而出後,劍靈就像消失了一樣,一直無聲無息,嚇得盛靈淵連夜南下去找丹離,整整三天才醒過來,醒來就不太記得魘陣裡的事了。

盛靈淵:「你當時到底看見了什麼?」

《烈火澆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