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難得清閒

第三十六章 難得清閒

第二日,鄭越果然是信守諾言的人,一大早就把朝政丟給蘭子羽,帶著冉清桓遊覽他住了很久卻始終沒有真正逛一逛的錦陽。

他們沒有帶護衛,只有櫻颸跟著,不過小丫頭的視線不時被別的東西吸引走,所以大多數時候是只有兩個人的。冉清桓極少有這麼放鬆的狀態,看見什麼都新鮮,問東問西個不停。

鄭越心裡一直壓著昨夜的事情,幾次想開口又幾次嚥回去,如鯁在喉,偏偏還要好脾氣地回答這人莫名其妙的常識問題……唉,活著不容易。

「所以這就是『神音觀』名字的由來了。」鄭越頓了一下,喘了口氣,偏頭一看,卻剛好看到冉清桓貌似深思的表情,他從未從這樣的角度看到過冉清桓,很近的一張側臉,最長的劉海已經搭上了鼻樑,睫毛長得像是粘上去的,投在眼睛裡形成深深的黑影,臉色有些蒼白,包括嘴唇都沒有什麼血色,安靜地站在那裡,沒有了平日裡的銳利,就像是個精心雕琢的假人。鄭越心裡一悸,幾乎忘了下面要說什麼,「你……」

和那個女人到底是什麼關係?你喜歡那個女人麼?如果可以,真的想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

「你在裡面轉了一圈,覺得怎麼樣?」這種話,還是不能跟他說出口的。

「唔……」冉清桓鄭重地點點頭,然後一本正經地說道,「你別說,剛才觀裡那小道姑長得還不錯。」

「你他娘的!」修養良好的錦陽王終於被逼罵了句粗口,這人,果然不是一般的欠揍。

「王爺,」櫻颸忽然冒出來,「王爺,余老夫人找了你一天了,大老遠地從錦陽王宮一直追到這了。」

「你把人家老太太怎麼了?」冉清桓問,笑得有點痞。

鄭越白了他一眼:「前邊有家茶樓,是錦陽有名的『廖風樓』,櫻颸,請老夫人上樓。」

「哦,哎。」櫻颸看看明顯心情欠佳的鄭越,乾脆利落地領了命,臨走的時候還沒忘跟冉清桓擠擠眼睛。

鄭越一甩袖子走在前面,冉清桓笑笑,剛想跟上去。

「施主留步。」

冉清桓回過頭去,一個身穿深色道服的老者衝他施了個禮:「施主聽我一言。」

「道長是……」

「施主並不是凡人吧?」老者慈眉善目地笑了笑,「何苦執迷人間呢?」

冉清桓揚起眉,正過身體:「請教道長法號。」

「貧道長空,冒昧之處望施主見諒。」

「道長好修為。」冉清桓點點頭,「有何見教?」

「不敢,貧道斗膽說一句,施主不是世間人,貿然進入這亂世,也許並非天下幸事。」長空的目光出了奇的銳利,幾乎讓人不敢直視,「施主或許懷著救世之心,但以貧道愚見,若不能善用,恐成罪孽。」

冉清桓的眉間不由自主地輕皺了一下,之後又迅速地舒展開:「多謝道長忠言,在下會量力為之。」他沒再多說,淺淺地鞠了一躬後轉身離開。

長空看著他的背影,低聲歎了口氣。

多年後冉清桓仍然記得與這老者第一次的相見,以及自己的年少輕狂,有的時候,自負的孩子,只能在付出沉重的代價之後才能真正的長大成人。

冉清桓上了茶樓,第一眼看見的就是一個華服的老夫人痛哭流涕地跪在鄭越面前,鄭越正在試圖扶起她:「余老夫人,先請起身,孤……」

「王爺,若不能答應老身,老身今日便跪死在這裡。」

鄭越的嘴角幾不可見地抽了抽:「余家時代忠烈,為我燕祁立下不朽之功,老夫人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就是了,不必如此,孤微服出宮,還請老夫人體諒。」

余老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被櫻颸扶起來:「我兒余徹的事情,還望王爺做主。」

冉清桓要了壺好茶,就著茶點和窗口淡淡的秋風,悠哉游哉地開始旁聽余家的苦情劇,大致弄清楚了慶功宴上余徹表情陰沉的原因。原來是余徹喜歡上一個男子,立下重誓要與其長相廝守,燕祁大多數的人不反對同性相戀,但是作為父母,無後便是件不能諒解的事了,於是余家用盡心機讓余徹和這男子分開,甚至擅自給他訂了婚事,誰知余徹竟是鐵了心的要和他在一起,甚至為此不惜和余家決裂。

原來如此,冉清桓想,余徹作為燕祁五大上將之首,是余家的驕傲所在,難怪余老夫人不惜家醜外揚地來求鄭越。

「這……」鄭越頓了頓,「余愛卿的私事,孤也不好太過……」被迫失去自己真心愛著的人,被迫挖去心裡的一角麼?

「王爺,這是讓老身不能活啊,王爺啊!」余老夫人掙扎著又要跪下。

鄭越歎了口氣,不由自主地往冉清桓那裡看過去,如果有一天,他必須要到一個自己再也看不到的地方——冉清桓一手擎著茶杯,一手拿著一塊啃了一半的茶點,正津津有味地看著熱鬧——這人的心肺都被狗吃了麼?!鄭越看著他的樣子,火氣又上來了,菁菁那一聲有意無意的輕喚彷彿正迴盪在耳邊。

「孤知道了,余愛卿乃我燕祁棟樑,孤不能看著他因為一時糊塗做出什麼讓大家都後悔的事,等回宮便擬旨賜婚於余愛卿和那位小姐。」鄭越陰險地想,我不順心,你們誰都別想好過。

冉清桓目瞪口呆地看著慷慨激昂的鄭越,怎麼自己以前以為這個人還是挺開明的呢?

呂延年已經將近知天命的年紀,鬢角開始有了星星點點的白髮,他的下頜很寬闊,臉上有一道從眉骨一直延伸到嘴角的刀疤,使得他整個人看上去顯得有些猙獰,他正靜靜地聽著身邊寬袍男子的報告,食指一下一下地敲著桌子。

寬袍男子說完,等候吩咐。

呂延年點點頭:「都佈置下去吧,這一次,孤要拿下鄭越的項上人頭。」

「是。」

「不得有誤。」

「臣領命。」

呂延年的嘴角劃過一絲嗜血的笑意,天羅地網,鄭越,你絕對躲不過了。燕祁不能沒人鎮守,那個時候冉清桓必然被留下,余徹乃是燕祁之軍的筋骨,不可擅調,他身邊可用之人,修羅花、明月將軍、莫舜華……哪一個是沒有破綻的呢?

然而正被人算計的鄭越卻渾然不覺地打算棒打鴛鴦,冉清桓和櫻颸使了個眼色,兩個人偷偷地跑去給余徹報信去了。余徹早就知道母親去找鄭越的事情,但是憑著他對鄭越的瞭解,錦陽王根本不會理她,說不好還能幫他把頑固到底的老母親擺平,可是聽完兩個人唯恐天下不亂的添油加醋的描述之後,他不禁蒙了一下:「你說王爺……」

冉清桓聳聳肩:「鄭越已經在擬旨了,賜婚可能就是這兩天的事。」

余徹咬牙,一拍桌子站起來:「我去面見王爺!」

櫻颸眼珠一轉,拽拽余徹的袖子:「你還不瞭解小王爺麼,這人平時裡好說話的不行,一旦自己決定的事,誰說他也不會理的,我跟你講,眼下有一個辦法……小冉你先出去,不准偷聽。」

「啊?為什麼?」

「哎呀,你出去,機密大事,你跟鄭越那廝是一夥的,本姑娘信不過你出去出去。」櫻颸不由分說地把他推了出去,「那邊有個賣糕點的店不錯,你先去嘗嘗,我等會來找你,警告你,就你那三腳貓的功夫可別想著要偷聽!」

「三腳貓……不是,我……」事實已經無數次的證明,櫻颸就是傳說中不能講道理的那種女人。冉清桓不知道這兩個人說了什麼,反正余徹出來的時候臉色已經恢復了正常,那個運籌帷幄的將軍又回來了,他拍拍冉清桓的肩膀:「小冉,是朋友的話先幫我個忙。」

「嗯?」

「我那個家是暫時不能回了,反正你房子大,可否先容我借住?」

「呃……」

「就這麼定了,大恩大德來生再報。」

天地良心毛主席保證,冉清桓聞到了陰謀的味道。就這樣,余徹借住進了相府,他把整個相府轉了一圈以後,不是嫌這個屋子是陰面,就是那個屋子的床太硬,最後終於有一個滿意了,冉清桓無比糾結地說:「大哥,那是我的臥房,不接客。」

余徹溫文爾雅地衝著他笑,再加上櫻颸的搗亂,冉清桓終於還是軟化了,不就是暫住麼,反正他床大,兩個大男人擠擠也沒什麼的,但願時間不會太長。

第一天晚上,才躺下沒有多久,余徹就開始打呼嚕,而且是地動山搖的那種,冉清桓用被子蒙住頭,開始自我催眠,心想自己一定是這幾天睡得太多了,等困了自然就著了,沒什麼沒什麼。

於是,就這樣過了一個晚上。

第二天晚上,余徹打呼嚕的聲音近乎創意,冉清桓長長地吐了口氣,坐起來,頂著兩個黑眼圈無比怨念地盯著身邊渾然不覺的男人,終於忍不住了,伸手輕輕地推了推余徹。

良久,余徹睡眼朦朧地睜開眼睛看看他:「唔?」

「兄弟你睡覺能不能低調點?」冉清桓用手摀住臉,「算我求你了。」沒想到相府有一天還會留客,因此鄭越派的下人們都被他安排在客房住了,原本是打算給余徹騰出一間的,誰知道這人好死不死地非要住他的房間,現在深更半夜的,冉清桓又不好意思麻煩別人把房間騰出來給他。

「哦,對不起,可能是我白日裡有些累著了。」余徹道歉態度十分良好,「要不我等你先睡著吧。」

「多謝……」冉清桓幾乎是倒下去的。

結果——

三分鐘以後,就在冉清桓開始有點睡意的時候,余徹那該死的呼嚕聲又一次響起來,冉清桓大大地翻了個白眼,猶豫了一下,任命地起身下床鬆鬆垮垮地套上衣服,走了出去。

本來應該已經熟睡的余徹的嘴角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

鄭越正準備休息了,他揮手把內侍們都遣了出去,輕輕地揉揉太陽穴,歎了口氣,才要上床,忽然「咿呀」一聲,暗室的門被人打開了。

鄭越猝然回頭,立馬石化——冉清桓揉著眼睛從裡面出來,還有點神志不清。

他遊魂一樣地飄過來,瞄了一眼鄭越大得能睡三個人的床,然後毫不客氣地爬上去:「我房間沒法睡了,借一晚上。」

在深更半夜的時候,心上人突然衣冠不整地出現在你的房間裡……並且還爬上你的床,這是什麼狀況?

鄭越心裡哀嚎一聲,考驗一個男人的時刻就這樣來了麼?

《廣澤舊事·錦陽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