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番外

冉清桓的心情極度的惡劣,他苦大仇深地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從一早開始就陰沉沉的像是在醞釀著一場暴風雨。

他抬了抬手臂,骨頭抗議似的發出磨損的軸承的聲音,他呲牙咧嘴地對著鏡子穿上那身繁複的禮服,這天是小太子抓周的日子,老天保佑,他在全身骨折並且摔進冰水裡洗了個澡以後居然還能活著回來,並且趕上他那個預訂好了的學生的抓周儀式。

鄭聖祁……

鏡子裡的人忽然歎了口氣,由於換衣服的時候不想給人參觀,空蕩蕩的屋子裡連個伺候一旁的婢女都沒有,明顯大病未癒的一張臉,獨自站在那裡的時候有種形銷骨立的寂寞——尤其這禮服還是純黑的。

他輕輕地捲起袖子,那件御賜的衣服裡面浮現了隱隱的暗紋,最後一次見到這樣的花紋是在遇到肖兆的那個晚上——鳳瑾的宿敵,那之後,所有的東西都在一夕顛覆。

天命師穿起黑袍的時候,衣服裡面會自然衍生出暗色的花紋,翻過來穿,就是那些暗夜裡的傳奇們,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什麼?究竟什麼是天命師?能夠溝通幽冥號令萬物的天地之靈,還是……一群獨行獨醒於未央長夜裡可憐人?

他淡淡地笑笑,驀然發現自己臉上早就有了太多不熟悉的東西,就連那招牌一樣的滿不在乎的笑容都泛出內斂的味道。

冉清桓拉開門:「備車吧,謝謝。」

唯有最後那句謝謝,大概是身在這裡仍然保持的,千年以後的習慣。

鄭越漠然看看宮女懷裡的小太子,只是淡淡地點點頭,宣佈抓周開始,沒有一點要接過來抱抱的意思,聖祁和他不親,小孩子的感覺總是最敏銳的,無需理智和閱歷,最純真的眼睛反而總是能照出真實的東西,他們的直覺更接近小獸,這種直覺會隨著長大而漸漸淡去。

小太子長得不是很像他被傳說的英明神武的父親,反而更像他的母親,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咕嚕咕嚕地轉來轉去,煞是惹人疼愛。

冉清桓第一眼看見這小傢伙的時候就愣了一下,這個生下來沒有多久就失去了母親的孩子,始終是他一生的賬。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他回過頭去,余徹略皺著眉看著他:「前一陣子皇上明令禁止閒雜人等去吵你,可怎麼樣了,傷好些了麼?」

「我不都站在這了嗎?」冉清桓彎起眼睛笑笑,「閻王爺那裡不肯收我這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你說怎麼辦?」

余徹失笑:「你可真是……別說,小太子這身板可真不錯,說不定將來是個練武的好材料。」說話間聖祁已經歡蹦亂跳地撲騰到一堆東西裡面去了,小傢伙一邊咯咯地笑一邊把一本不知道是什麼的書扯成兩半,揚起肉乎乎的小胳膊扔了出去。

「射程夠遠的。」冉清桓往後退了一步,低頭看看被撕成狗啃狀的書,「嘖嘖,古籍呀。」語氣裡帶著點不明原因的幸災樂禍,果不其然,聽見一幫老學究們抽氣的聲音。

「就太子的年紀來看,力氣也實在不小。」余徹的眼角跳了一跳。

接著聖祁又抓起一根筆,疑惑地看了看,然後英勇地把狼毫筆尖塞到了嘴裡,咬了兩下,大概是覺得不好吃,便無情地吐了出來,摔到一邊,筆尖上一滴口水淌下來滴到地上。方若蘺低下頭,雙肩亂顫。

「我也覺得那玩意不是很好吃。」冉清桓一本正經地點評道。

「小孩子正在長牙的時候,據說比較愛往嘴裡塞東西。」余徹不遺餘力地為未來的小主子辯護。

「……」鄭越耳力實在太好,無語地往這邊瞟了一眼,冷冰冰的眼睛裡帶上了一點柔和的笑意。

然後聖祁開始撒歡一樣地踐踏那些狗屁……不,是聖賢文章。

蘭子羽的臉也有點掛不住了,文臣們的頭越來越低,簡直是慘不忍睹的一幕啊。

「我聽說,」冉清桓也不知道是在替在不知不覺已經顏面盡失的小東宮辯解還是出於唯恐天下不亂的本性,「打是親罵是愛,喜歡不夠拿腳踹,這是不是說明將來太子殿下有一代文豪的風采?」

旁邊立刻「嗤」的好幾聲,鄭越無奈地瞪了他一眼,然後才反應過來的文人們忙連聲附和,冉清桓促狹地咧咧嘴。

「砰」一下,立刻把眾人的目光再次吸引到不下心被搶了戲的主角身上。只見小聖祁大有「力拔山兮氣蓋世」威風地舉起尚方寶劍……咳,未果,畢竟對孩子來說還沉了些,不過這並不影響他歡快地叫了一聲,手腳並用地把這要命的東西推出去,不偏不正地砸到了正在誠惶誠恐地預測他未來的白鬍子老儒生腳邊,老人家嚇了個機靈,當時就跪在了地上。

冉清桓揉揉眉心,若有若無地歎道:「這沒心沒肺的倒霉孩子。」事實證明,這句除了他以外沒有第二個人聽見的話是當天唯一一句一針見血點明了鄭聖祁本質的話。

繼上方寶劍之後又一個要遭殃的是玉璽,眼看著小破壞狂屁顛屁顛地衝向這個新鮮目標,鄭越也皺起了眉,畢竟是代表國家最高權力的東西,無論如何太子在這上面也不能失了儀。

不過還好,方方正正的玉璽的沉重和不便於拿放等優點拯救了它粉身碎骨的命運,小東西試著把它抓在手裡未果以後就失去了興趣,忙著禍害下一個目標去了。

小半個時辰不到,在場已經幾乎沒有什麼獨善其身的了,除了掉地上的、撕裂了的,就是沾了口水等不明液體的,一半的人石化了,只有經過了戰場洗練神經無比粗大的將軍們還鎮定地站在一邊,表情嚴肅(?)地看著小太子耍猴……咳,抓周儀式。

方若蘺忍不住,悄悄地且大逆不道地想著,這孩子是皇上親生的麼?

眼看著沒有什麼好玩的了,聖祁無聊地坐了下來,無聊地東張西望,忽然,他眼睛一亮,連跑帶爬地向著一個方向飆過去——冉清桓愕然地看著這個長了腿的小肉球搖搖晃晃地向自己奔過來,嘴角還帶著剛才不知道啃什麼東西流出來的口水,張開小手做出要他抱的姿勢。

冉清桓眨眨眼睛,小肉球發話了:「抱……抱,抱抱……」

鄭越饒有興趣地看他熱鬧,一點為人父母的自覺都沒有。

冉清桓遲疑地彎下腰去,萬分小心地抱起十分有創意的小鬼,就像是捧著個定時炸彈。小鬼一點都不認生,伸出香腸一樣看不見骨頭的手臂摟住他的脖子,響亮地、驚天地泣鬼神地在他臉上「啵」了一口,蹭上了不少亮晶晶的口水,含糊不清地說:「美人……抱抱……」

剩下的一半人也石化了。

冉清桓差點把懷裡的麻煩扔出去。

鄭越臉綠了。

方若蘺放心地鑒定:「這百分之百是皇上親生的沒錯了。」

小太子笑得那叫一個陽光燦爛……

《廣澤舊事·錦陽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