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包裡裝著拖油瓶劉仲齊同學

「你不是嫌棄那邊是『老破小』,連個停車位都沒有嗎?」於嚴低頭用筷子戳著一塊「糖醋小排」,試著咬了一口,骨頭是藕做的,肉是豆製品,浸了話梅汁,口感也算是勁道脆爽,酸甜適度……可仔細品味,總覺得差了點什麼。

劉仲齊同學開學第一次月考進了年級前五,刷新了個人最好成績,由於有了前車之鑒,喻蘭川這回沒敢拿紅包打發熊孩子,所以抽了個週末,帶他出來慶祝——雖然喻蘭川不明白這有什麼好慶祝的,他自己上學的時候從來沒有掉到過第二名。

他和青春期的中二病沒什麼話好說,不想尬聊,於是把於嚴請來作陪,讓人民警察給小崽子加強一下安全教育。

餐廳是喻蘭川讓助理幫他挑選訂位的,他自己也沒來過,進來一看,這架餐廳的裝潢的格調非常高,小桌旁邊環繞著水系,水下藏著乾冰,水不停地循環,白霧就從四面八方往上浮,人坐在裡面,感覺自己像是來開蟠桃會的神仙。

一打開菜單才發現,這是一家純素食餐廳。

於嚴想不出喻總平時在同事面前是怎麼端架子的,助理可能認為他靠吃花飲露活著,拉屎都是大吉嶺紅茶味的。只有這種仙氣飄渺的餐廳,才配得上仙氣飄渺的喻總。

「那倒沒關係,」喻蘭川心不在焉地戳了戳綠油油的盤子,「那邊近,我上班走過去就行。小齊上學也方便,地鐵都不用坐了。」

「那就去啊!別的不說,先剩你一大筆房租,一個月七千多,誰白給你?我一個月到手都沒有這麼多錢!」於嚴這貨,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在禪意十足的雲山霧繞裡,噴出了滿嘴的俗話,「不用開車,以後車位費、油錢不都省了?你再把你那車連牌再車一起租出去,都是外快啊。蘭爺,發家致富靠節儉!」

喻蘭川後悔領著這人出來吃飯了,有點現眼。

他沒滋沒味地夾了一筷子杏鮑菇冒充的鮑魚:「不是搬個家的問題,那房子有象徵意義,你不懂,住進去就等於是……」

「我懂,」於嚴打斷他,「你們道兒上的規矩,不就是房產證上寫誰的名,以後誰當盟主嗎?自古江湖險惡、爭權奪勢,有靠德行上位的、靠武功上位的、靠陰謀詭計上位的、靠自宮喀嚓上位的——你,蘭爺,今天靠房上位,前無古人,充滿了時代氣息。」

喻蘭川懶得理他。

「那片的治安也歸我們管,以後有什麼事,我就能抱盟主大腿了。」於嚴瞄了認真喝湯的劉仲齊一眼,湊到喻蘭川耳邊小聲說,「隔壁還住了一個跟你特有緣的美女。」

喻蘭川:「滾!」

於嚴伸手拍他肩膀:「去吧,別辜負老一輩的重托啊,蘭爺。」

「我都忙成狗了,哪有功夫攙和他們的閒事,」喻蘭川嫌棄地躲開了他的爪子,彷彿是為了表示他和隔壁半毛錢關係也沒有,他正襟危坐片刻,高冷地說,「我還是不了,省得給自己找麻煩……」

他話沒說完,電話忽然響了,喻蘭川一看來電顯示,臉色就有點不好看——房東來電。

房東不是什麼爽快人,一通電話打了足有五分鐘,拉著黏的聲音來回繚繞。於嚴一碗假紅燒肉都吃完了,那邊才說完。

「什麼事?」於嚴覷著他的臉色,抖了個機靈,「不會是要漲房租吧?」

一身仙氣的喻蘭川放下電話,當著未成年的面,把髒話嚥回去了。

於嚴掐了掐手指,依稀記得喻蘭川的租房合同是一年一簽的,好像快到期了:「呸呸呸,烏鴉嘴,童言無忌……不會真要漲房租吧?」

他倆說話聲音很小,周圍水聲又「泠泠」響個不停,大廳還有個彈琵琶的,因此劉仲齊沒聽清哥哥們關於「國計民生」的討論。英雄少年已經忍了一頓飯了,終於忍無可忍地放下了菜葉子,對喻蘭川說:「哥,我沒吃飽。我想吃炸雞排,真雞。」

於嚴:「我也想吃,哥,我還想吃羊肉串,真羊。」

喻蘭川:「……」

六月的天,是房東的臉,說變就變。

洶湧上漲的房租好似龍捲風,永遠比愛情來得更突然。浩浩蕩蕩地奔將過來,把洋氣的喻總衝到了一百一十號院。

大爺爺的房子他維護得很好,剛打掃過,也不用重新裝修。

月底,喻蘭川放棄掙扎,拎包入住——包裡裝著拖油瓶劉仲齊同學。

甘卿聽張美珍說了兩位少爺移駕隔壁的事,不過她是游手好閒的小打工仔,上午十點才慢騰騰地開工,跟那些上了發條似的白領和高中生時空不交疊,隔壁搬來了好幾天,她只在吃早飯的時候聽見過隔壁門響,沒碰見過人。

晚上下班前,她一邊啃著孟老闆給她烤的玉米,一邊翻著手機上的日曆發愁——距離這個月發工資還有四天,開支沒計算好,她沒錢了。

甘卿把啃乾淨的玉米棒子往垃圾桶裡一投:「孟叔,借我二十塊錢,發了工資還你。」

孟天意聽見,嘀嘀咕咕地出來,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掏出五十塊錢來塞給她,數落道:「怎麼又沒錢了?你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一天三頓,兩頓在我這吃,房租就收你六百,一天到晚那麼兩件破衣服,也不知道打扮打扮,你錢呢?都花哪去了?」

甘卿把五十塊錢收起來,伸了個懶腰,沒正形地說:「我也奇怪呢,您給我看看後背上,是不是有窮神附體?」

孟老闆怒其不爭地摑了她一巴掌,甘卿連躲都懶得躲,清脆地挨了,用桌沿啟了瓶汽水喝。

除了吃和喝,她對自己的力氣吝嗇得很,一年四季都透著一股冬眠沒醒的勁,能省一個動作就省一個動作,能轉眼珠不扭脖子,連點頭都比別人省事——別人點頭,是下巴一縮,然後回歸原位,她點頭,就是把頭往下一低,什麼時候需要抬頭了再抬起來。

孟天意歎了口氣:「你還年輕呢,總這麼混哪行啊,得為將來想想吧?人還是得融入社會,得過日子啊!」

甘卿「哼唧」了一聲:「正想著呢。」

「你想什麼想!要麼你去學點什麼,我聽說有那個什麼……是成人高考還是自考的?你去報一個,好歹是個學歷,不願意唸書,就跟你孟叔一樣,學一門手藝也能餬口,學費我給你墊,將來慢慢還。」

甘卿:「我手藝還行啊,會做飯,能幫廚。」

孟天意:「你行個屁!你會吃!」

甘卿聽完一笑,死豬不怕開水燙地喝了口冰鎮汽水,既不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因碌碌無為而羞恥。(注)

她眼窩略深,稍有些「眉壓眼」,但笑起來的時候,眉目倏地舒展,眼尾彎成月牙,有種特殊的甜。

孟天意苦口婆心:「就算你什麼都不想幹,那你好好收拾收拾,嫁個人、成個家,好好過日子,這總可以吧?」

「唔,這個好,」甘卿一伸大拇指,「您看看,長成我這德行的,想傍個大款有戲嗎?以後天天在家躺著,汽水一次點兩瓶,摻著喝。」

孟天意有點氣急敗壞:「你師父要是活著……」

「孟叔,」甘卿臉上憊懶的笑容忽然消失了,「說什麼呢,我哪來的師父?」

她說完,把空瓶往身後一拋,那玻璃瓶極準地落在一米以外的塑料筐裡,正好卡進了一個空位,堪比雜技。扔完,她轉身就走。

「桿兒,你師父閉眼之前都放心不下你。」孟天意在她身後說,「怕你這脾氣!怕他沒了,以後沒人管得住你,惹了事沒人給你收拾。」

「我早就不惹事了。」甘卿插著兜,回頭看了孟天意一眼,路燈把她長長的影子拖在身後,她沖孟天意擺擺手,「早就惹不動了。」

有了孟老闆借給她的五十塊錢,早飯又能買得起煎餅了,連啃了三天饅頭鹹菜的甘卿走出泥塘後巷,心裡這麼盤算著,剛吃飽又饞了。

這時,她的手機震了幾下,甘卿接起來,裡面傳來一個非常虛弱的女聲:「喂……是、是我。」

跟誰都笑瞇瞇的甘卿臉色突然冷淡下來,愛答不理的「嗯」了一聲。

「我上次治闌尾炎的那個錢,報銷下來了,我……我是上銀行給你打過去,還是……」

「不用,」甘卿說,「自己留著交暖氣費吧。」

「哦,那……」

甘卿打斷她:「還有別的事嗎?」

「沒有,就這個……」

「那就這樣吧,你有事再找我。」甘卿說完,不留情面地掛了電話,一點也不擔心對方臉面掛不住……因為知道對方沒有臉面。

她今天在店裡跟客人念叨了一天「水逆」,可能是被反噬了,一晚上連著兩個人讓她不痛快。進了十月,燕寧的夜風再也不愜意了,開始露出了一點凜冽的前兆,甘卿裹緊了身上的運動服外套,盡可能地把注意力轉移到煎餅上,這樣,她就能對明天充滿了期待。

抱著「煎餅」這根精神支柱,甘卿回到了一百一十號院,剛一上樓,就看見了幾個熟悉的人堵在她家門口。

甘卿揉了揉眼,還以為自己是思念煎餅思念出了幻覺——那幾個人涇渭分明地站成兩伙,一夥是路北邊攤「山東煎餅」的,一夥是路南邊攤「煎餅果子」的,兩伙人吵吵鬧鬧地把剛下班的盟主堵在了家門口。

「小喻爺你評評理,他們山東幫的先動手打了我們的人!」

「誰先挑釁的?」

「誰先越界的?」

「越你媽X的界,老子一攤一個月純利過萬,用得著跟你們這幫窮皮搶地盤?你們那破煎餅,能攤就攤,不能攤滾蛋!」

喻蘭川夾著筆記本電腦,木著臉看著月入過萬的兩大幫派撕扯。

「到這了還敢動手是吧?好,奉陪!」

「明天誰也甭做生意了,什麼時候比劃出個黑白再說!」

「怕你?」

「怕你!」

甘卿:「……」

不、不要啊!

作者有話要說:

註:不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不因碌碌無為而羞恥——《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無污染、無公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