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沒胸沒屁股的豆芽菜

甘卿感覺自己半邊肩膀就像煮熟的螃蟹殼, 被於警官一掌掀掉了, 都能聽見裡面骨肉分離的「咯吱」聲, 艱難地笑了一下:「不愧是人民警察,功力……咳……一日千里。」

「別亂碰她, 毛手毛腳的。」喻蘭川上前一把扒拉開於嚴, 「你受傷了?怎麼回事。」

「沒……什麼, 說來話長,」甘卿抽了口涼氣,有些直不起腰來, 「嘶……菜……菜幫我拿一下。」

喻蘭川:「……」

都這樣了,她捧在手裡的一袋菜居然紋絲不動,連豆腐都一角沒碎。

可能是「信仰之力」在加護持。

「你怎麼了?半路遇上打劫的了?」於嚴趕緊上前接過她手裡拎的東西, 又想起她在行腳幫一個人干翻一個加強連的光輝業績, 納悶地往購物袋裡看了一眼, 「比你還厲害的人, 至於出來打劫?打劫也不能劫你啊, 你身上有什麼好搶的, 菜嗎?」

甘卿:「哎,當心!那袋破了個口,土豆別滾出來……啊!」

喻蘭川飛快地在她抬不起來的肩上按了按,確定骨頭還在原位:「還廢話!」

被板磚砸的時候,因為神經高度緊張,甘卿沒太覺出疼來,直到這會回來, 她才發現有點嚴重,右手已經抬不起來了。

張美珍不在家,甘卿苦笑著抱怨說:「二位也太不把我當未婚女青年了,這要是在古代……」

於嚴其實還挺尷尬的,但鑒於甘卿這會的半身不遂有他的功勞,也不好撂下不管,於是吭吭哧哧地說:「那要麼……我去八樓看看周姐在不在家?還是……」

喻蘭川截口打斷她:「沒胸沒屁股的豆芽菜,侏羅紀也沒人要看你!」

「……」甘卿眨眨眼,「我怎麼覺得這句話有點熟悉?」

她說著,表情不大端莊地舔了一下牙根,笑了笑,居然真就不怎麼避諱地脫了外衣和裡頭的毛衣,兩位男青年嘴硬也好、嘴軟也好,還是不約而同地慫了,一起把視線轉向房間各個角落。

然而想像中香艷的場景並沒有發生,甘卿裡面穿了件夏天可以外穿的運動背心,她肩頭只有一層薄而細密的肌肉,將將包住骨頭,有能把刀鋒控制在毫釐之間的力量,但硬扛板磚就有點捉襟見肘了。烏青從三角肌後方一直延伸到了肩胛骨附近,皮下爆裂的血管織出了一片觸目驚心的蛛網。

喻蘭川不由自主地活動了一下肩背,感覺後背跟著疼了起來。

於嚴不安地說:「我剛才還使勁拍了一下,我這手欠的……這不行吧,得去醫院拍個片子。」

「不至於,」甘卿回頭看了一眼,不以為意,「板磚掃了一下,我感覺骨頭還好。」

「最近醫院是哪家?」喻蘭川不理她,摸出手機來叫車。

「真的不至於。」甘卿把羽絨服拉上去,晃晃悠悠地站起來,頓了頓,她說,「唉,好吧,其實是孟叔讓我自己去交醫保社保,我一直拖到現在還沒交……去醫院太貴了,反正是右手,不影響什麼,自己抹點藥過兩天就好了。」

喻蘭川忍無可忍,一口烈火噴了出來:「既然沒什麼用,你一會剁了燉湯好嗎?」

甘卿:「……」

「凡是沒用的事一定要干,凡是正經的事一定要拖,醫保也拖!」喻蘭川怒道,「自己抹什麼藥?去廚房拿白胡椒粉和面自製『金瘡藥』嗎?二十一世紀了,您老還反清復明呢!」

於嚴忙說:「我的鍋,都怪我手欠,醫藥費我來負責。」

喻蘭川:「負什麼責?你很有錢嗎?」

於嚴:「……蘭爺,你怎麼跟個被人踩了領地的貓似的?」

「領地」甘卿說:「那個,我……」

「你閉嘴。」喻蘭川轉身去接網約車司機的電話。

約的車很快到了樓下,本打算回家做飯的甘卿被莫名其妙地搓上車,拉到了最近的一家骨科專科醫院。

路上不堵車,連醫院裡也比平時冷清。甘卿鮮少有就醫的機會,抬頭看著門診大樓,幾乎有點茫然。喻蘭川撂下一句「等著」,就把她扔在了座椅上,自己跑去拿號掛號,發苦的藥味漂在理石地板上,偶爾經過的醫護人員目不斜視。

於嚴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感歎說:「蘭爺其實最懶得管閒事了。」

甘卿僵著右半邊身體抬頭看了他一眼:「……我跟你認識的可能不是一個『蘭』。」

「對啊,所以說他對你是真的好。」於嚴在她旁邊坐下來,摸出小本,「我剛才幾次三番想問你是怎麼回事,都被他堵回來了——夢夢老師,來做個筆錄吧。」

這倒是沒什麼好隱瞞的,甘卿簡明扼要地把事說了。

「我總算明白什麼叫『淹死的都是會水的了』,」於嚴板著臉說,「黑燈瞎火,一看就有詐,你怎麼就敢獨自追過去?」

甘卿很好脾氣地笑了笑,是一臉典型的「虛心聽取,不打算改」。

於嚴:「那刀和血跡呢?收集了嗎?」

「沒。」甘卿十分想得開地說,「不用查,我大概心裡有數,我師父以前到一百一來,也都是避開別人耳目的,丐幫裡那麼多人,連楊幫主的兒子都跟衛驍有仇,看我不順眼也正常。上次在那個什麼極樂世界裡跟許家人動了手,我就估計得有這麼一出,正常。」

「你心裡有數就不用保存證據了?這叫故意傷害!哪正常了?」於嚴嚴肅下來,「小喻爺說得對,二十一世紀了,你們怎麼還來江湖仇殺那一套?」

「普通人有打架鬥毆,江湖人有江湖恩怨,都管,你們警力夠嗎?」甘卿笑了笑,「再說,你當這些人是進個看守所都能嚇尿的良民麼?這些打手靠人養著,抓進去也不會供出主子的,一回生、二回熟,隨便關一陣,出來還有飯吃。警察同志,你這身制服嚇唬得了好人,真正的賤/人才不怕你們。」

於嚴無言以對。

「正經過日子的人能讓他們騷擾瘋了。」甘卿用沒受傷的手把掉下來的碎頭髮捲上去,「幸虧是我啊。」

她就無所謂了,孑然一身,心情好一走了之、心情不好不死不休,她也能奉陪,反正她什麼都沒有,大家可以坐下來比一比誰的腳比較光。

只要肯破罐子破摔,就能活得無所顧忌。

甘卿:「就是楊幫主那裡,最近可能有人要找他麻煩。」

於嚴沉默了好一會,瞥見喻蘭川已經掛好號回來,正往這邊走,他忍不住說:「甘卿,你可能不喜歡包,也不喜歡首飾,那你喜歡什麼呢?人這一輩子,總要有個追求的方向吧,你不怕老來兩手空空嗎?」

甘卿想了想,回答他:「有的人打的是『收集經營』類的遊戲,有的人開了『冒險流浪』模式,生活方式不一樣,有什麼高下之分嗎?」

於嚴猶豫著說:「那倒也是……」

就聽甘卿又慢悠悠地補了一刀:「反正不管開哪個模式,大部分人都活得不明不白,不是無事忙,就是不知道明天住哪,都差不多慘吧。」

於嚴;「……」

甘卿在醫院被折騰了一溜夠,又拍片子又面診,大動干戈一番,最後得出了和她本人一樣的結論——骨頭沒事,回去休養幾天,別作就好。

醫生給她化瘀上藥,聽說她是被磚頭砸的,還以為小青年閒來無事往施工工地鑽,於是絮絮叨叨地給她好一番教育,告訴她「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離開醫院的時候,已經很晚了,甘卿有點發愁地思考晚飯做什麼,就聽見於嚴問:「喻蘭川呢……哎,蘭爺,你又跑哪去了?「

喻蘭川掛號、拿藥,平均每隔五分鐘就消失一次,過一會再突然出現,忙得一言不發、不可開交。

「車在那邊。」喻蘭川說著,塞給甘卿一個紙袋,一股麵包的麥香就從紙袋裡飛了出來,是個三明治套餐,還熱著。

「嘖,」於嚴撇撇嘴,「我以為你要請我們吃大餐呢,土豪,高中生請女生吃飯都不買快餐了。」

「吃什麼大餐,拿腳吃麼?」喻蘭川瞥了甘卿一眼,又轉頭噴於嚴,「喂你就不錯了,你哪那麼多事!」

甘卿心裡輕輕地一動——她的慣用手是左手,但這是受傷以後強行改的,拿筷子、端杯子,其實用的還是右手,她的右手並不像自己說的那樣可有可無。

在她愣神間,喻蘭川飛快地伸出一隻手,拎走了她紙袋裡的飲料,擰開,然後又跟扔炸/彈一樣飛快地塞回她手裡,若無其事地走了。

甘卿:「……」

她站在路邊,小心翼翼地低頭咬了一口紙袋裡的三明治,又輕輕地抽了一口涼氣——好奇怪,抹了藥、還有飯吃,受傷的後背反而開始疼痛難忍了。

於嚴從前邊轉頭說:「上車再吃!別嗆著風咽東西啊,唉,夢夢老師,你怎麼跟小孩似的?」

甘卿含混地應了一聲,拖著半身不遂的身體往前走。

一輛破破爛爛的桑塔納停在斑馬線前,讓她先過,甘卿心不在焉地沖車子的方向點了個頭,沒抬眼,人和車擦肩而過。

就在這輛桑塔納的副駕駛上,一個年輕女孩焦慮地不停地用指甲摳著安全帶,趁停車,她小心翼翼地問旁邊的司機:「我為什麼要換地方?」

司機說:「還不都怪你自己,叫你別出門、別讓人看見,不聽。」

女孩囁嚅道:「我看……街上沒人……」

「流浪漢不是人?乞丐不是人?實話告訴你,那些乞丐和流浪漢都能被收買,一頓飯的事,就能給那些放高利貸的人渣當眼線。」

女孩輕輕地哆嗦了一下:「那他們……找來了嗎?你們答應的幫我還錢,還了沒有,我……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家?」

司機把車窗打開一條縫,噴了口煙,慢條斯理地啟動車子,敷衍道:「快了。」

女孩著了急:「可是每天都有利息啊,越拖越多的!」

「我知道有利息,不用你告訴——你以為還了錢,你就沒事了?警察和照片上的人都在找你,」司機瞥了她一眼,「哪那麼簡單,再忍一陣吧。」

《無污染、無公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