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天下第一大幫還苟在城市夾縫裡

一百一門口是條單行道, 這個點鐘居然會堵得進不去。

不停閃爍的車燈一下一下地晃著林蔭路上的老槐, 枯枝受了驚似的簌簌發抖, 在路口就已經能聽見嘈雜的人聲。

喻蘭川剛一探頭,被突然肆虐起來的西北風嗆了下, 他撂下句「我去看看」, 裹緊外衣, 從車裡下來了。

「小喻爺!」不等他走進去,就有人叫住了他,喻蘭川一回頭, 見路口的洗衣店開了一條縫,店主江老闆探出頭來,朝他招手, 「這邊來!」

喻蘭川猶豫了一下, 鑽進洗衣店裡, 被暖氣沖得激靈一下:「江叔, 什麼情況?」

他以為只是丐幫內部有什麼矛盾, 來幾個人到楊幫主這裡鬧一鬧蛾子, 看這陣仗還不像!

江老闆往他身後看了一眼,嚴嚴實實地拉上了店門:「小喻爺沒聽說?就這一陣傳得沸沸揚揚的那個事——警察到這院來好幾次了,找老楊那孫女。」

喻蘭川沒有那個美國時間整天關注八卦娛樂——他只是大概掃過一眼手機上跳出來的新聞推送,知道這是個比較傷風敗俗的「聚會」,曝光這事的女孩還丟了,於嚴他們這一陣子在忙著找她:「啊,怎麼?」

「昨兒後晌, 她又讓警察帶走了。」江老闆往一百一十號院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一大早才放回來……都說她這回攤上事了,好像在裡面抽錢。」

喻蘭川沒聽明白:「抽什麼錢?在哪抽?」

「唉,怎麼不明白呢?就是介紹小女孩給那些有錢人!」江老闆年紀大了,說這些事有點難以啟齒,「你說這要是在舊社會,不叫那什麼嗎?他們說網上還有錄像,我讓我外孫子給我找來看看,找一天沒找著,說是可能是讓人家給刪了,但前天晚上有,傳得有鼻子有眼的。」

喻蘭川皺起眉:「您不是說一早就放回來了嗎?」

「可能是證據不足吧,我也不懂,也沒準過兩天又進去了。」江老闆說,正好這時閆皓倒了水過來,江老闆一下又想起他穿著蜘蛛俠的衣服進派出所的事,又是好一通心塞,「老人們不會死乞白賴非得要你們飛黃騰達,我們就希望你們這些年輕人都踏踏實實的過日子,有學好好上,有工作好好幹……至於什麼功夫傳承,我們早都想開了,愛練就隨便練一下,不愛練就拉倒吧,可是你們得好好做人啊!這算什麼?花這種錢,心裡真能痛快嗎?」

閆皓曾飽受流言蜚語之苦,那些唾沫星子把他踐踏夠了,膩歪了,又盤旋著去尋覓下一個目標,他物傷其類。再加上楊逸凡還給他找過工作,於是小心翼翼地說:「都是傳,又不一定是真的……」

「那怎麼不傳別人?怎麼不傳我?哪有那麼多空穴來風的事情嘛!」江老闆「嘖」了一聲,說,「老楊家的那個丫頭,我早就想說她了,浮到天上去了!出事了不是?」

閆皓不敢再插嘴,灰溜溜地把雙手縮進袖子裡,他出門圍觀一百一十號院的情況去了。

喻蘭川懶得聽這些沒憑沒據的背後是非,直接問:「那跟丐幫有什麼關係?剛過去那救護車怎麼回事?」

「嗐,不是有個小姑娘曝光他們,然後人丟了嗎?前一陣老楊還挺掛心這事,讓人幫著留神過,估計也是不知道他孫女在裡頭是幹什麼的。」江老闆說,「那個失蹤的小女孩,家裡人不知道怎麼認識丐幫一個九袋長老,好像是遠房親戚什麼的,那長老聽說了這事,帶人過來跟老楊討個說法……救護車?不知道,別是來找孩子的一激動厥過去了吧?」

「遠房親戚?」喻蘭川問,「有多遠?」

江老闆:「這不是重點,你管他……」

「這就是重點。」喻蘭川一抬手,打斷了他,「我跟您沒準還是遠房親戚呢,五百年前一個村的那種——哪有那麼巧的事?丐幫四大九袋長老,權力僅次於老楊幫主,他們家丟了人,早該滿城風雨了,現在不滿大街找人,來找老幫主鬧?再說警察昨天來帶人的事,我住樓上都不知道,鄰居們議論幾句就算了,這麼快就傳到什麼長老那了?這長老是順風耳,還是在老幫主家裝了二十四小時監控?」

江老闆歎了口氣,感覺喻蘭川還是年輕,應該大家心照不宣的事,他非得掰扯那麼明白。

老楊是個出世的人,九十多了,風雨沉浮,早沒有那麼多慼慼汲汲的心氣了,可是別人就不一定願意跟他一樣「隱於市」了。行腳幫算個什麼玩意?王九勝之流都能仗著勢力混得風生水起,憑什麼天下第一大幫還苟在城市夾縫裡?

二十一世紀了,做好事還不留名,那不是傻子麼?

偏偏楊幫主身體還這麼硬朗,打狗棒掄起來不含糊,一時半會沒有要駕鶴西遊的意思。底下九袋長老一直盼著老大死了自己上位,老大老也不死,可能是眼看自己要熬不過他老人家,坐不住了,逮個機會就要發揮。

王嘉可曝光的宴會上有富豪、有明星,有皮/肉/交易,甚至還有違禁藥品,金燦燦的開屏孔雀們一個個露了腚,大傢伙都喜聞樂見。王嘉可的失蹤又給整個事件增加了戲劇懸疑色彩,眾說紛紜,討論度極高。在這種情況下,凡是跟那場飯局沾邊的人,都得沾上一身的腥,何況楊逸凡說的話乍一聽還挺出格。

對於那些能從一句話裡分析出十萬隱情的網友們,這已經算是證據確鑿,只待宣判了。

突如其來的夜風把洗衣店的廣告牌搖得「嘎吱」作響、鬼哭狼嚎。

大風已起,飛沙與走石都可以借勢,只要束手靜候。

喻蘭川聽完,跟江老闆一點頭,站起來要走。

「等會,小喻爺,別過去了,反正你平時這會也沒下班呢。」

此時剛過九點半,一般情況下,喻蘭川確實還沒下班,不過這一陣是剛過完春節假期,新一年的工作還沒來得及展開,公司不太忙。

喻蘭川一頓:「但我今天下班了。」

江老闆跟防隔牆有耳似的,壓低了聲音對喻蘭川說:「別過去,你聽我的——現在丐幫四個九袋長老都來齊了,你說你的、我說我的,個個都是一腦門官司,你不露面,他們挑不出毛病來,可你要是去了,就得過去打招呼。你怎麼說?」

喻蘭川可不是閆皓那個直眉楞眼的傻孩子,當然聽懂了江老闆的意思——大家尊稱他為「小喻爺」、「小盟主」,是看在他大爺爺喻懷德的份上,並不是他本人有什麼排面。

一個靠房上位的加班狗能有什麼排面?

沒事的時候,大家客客氣氣,讓他組織武林大會,帶後輩們來相個親,找點雞毛蒜皮的事給他,體現一下盟主的價值。這麼稀里糊塗地混個一二十年,等跟各界人士都混個臉熟,到哪都能找人說話,這個「盟主」才算名至實歸。

不然真有事的時候,哪個老人精會聽他這小青年的?

丐幫的事跟他沒關係,學習緊張工作忙,他不瞭解內情、不在場,這都有情可原。但如果拎不清自己有幾斤幾兩,貿然攙和,那他這「盟主」的含金量可就大白於天下了。

「江叔跟你不說虛的,自古行俠仗義,哪個不是『舉手之勞』啊?」

喻蘭川神色閃了幾下,緩緩地坐了回去。

就在這時,洗衣店的大門突然彈開,剛才溜出去的閆皓冒冒失失地闖了進來:「救護車拉走的是楊幫主!」

江老闆:「什麼?」

閆皓語無倫次地說:「是老楊幫主!可能是氣著了,他們說他剛才話說了一半,突然捂著胸口仰過去了……哎,小喻爺?」

喻蘭川起身就走。

甘卿原本在車裡玩手機,另一側的車門「呼」一下被人拉開,喻蘭川:「幫我找個地方停車,我過去看看。」

甘卿:「等,我……」

不會開車!

然而喻蘭川不等,已經風風火火的沒影了。

甘卿在這「鐵皮盒子」裡坐了一會,用手機查了查那倆腳踏板哪個是剎車、哪個是油門,仍然十分茫然。於是把羽絨服的帽子戴上,哆哆嗦嗦地下車轉了一圈,試圖在車屁股上推了幾把——缺德的喻蘭川臨走還拉了手剎,推不動。

一個中年人正好從小路走出來,站在風口抽煙,圍觀了她這通折騰,樂了:「姑娘,駕照買什麼送的?快別推了,打算停哪?我叫幾個人給你抬進去。」

甘卿無奈地沖一攤手:「我駕照還沒來得及下單呢,我那朋友也不等我說完。」

中年人掐了煙頭走過來:「你要是放心我,我可以幫你停一下。」

甘卿連忙道謝。

「跟男朋友拌嘴了吧?拌嘴就把女孩跟車往路邊一扔啊?」中年人熟練地發動了車子,「唉,就這狗慫脾氣也能有女朋友,得長得跟明星似的吧。」

甘卿:「……不是,就普通朋友。」

中年人「哈哈」一笑,沒信,哼著小曲找了個公共停車位,把車倒了進去。

甘卿的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他的肩頭,只見這個人衣著打扮頗為體面,但肩頭打了塊突兀的補丁,乍一看還挺時髦——丐幫自古有「污衣幫」和「淨衣幫」之分,據說在歷史上,兩撥人還幹過幾次仗,後來幾經戰亂,又成了一家人,到了當代,已經不區分這些了,因為雖然街上的流浪漢和乞丐還歸丐幫管,但丐幫中的大部分人都不再是乞丐了,各行各業都有,只有幫派內有事的時候,才會穿打補丁的衣服來,以示身份。

甘卿從羽絨服的兜帽裡撩起眼皮,問:「大哥,您看起來心情挺好的,是遇上什麼高興的事了吧?」

「看得出來?」中年人帶著點笑意說,「其實也沒什麼,就是『上班』的單位要有大變動,以前半死不活的,以後說不定就鹹魚翻身了。行了,就停這了,你把鑰匙拿好……你知道怎麼拔鑰匙嗎?」

甘卿乖巧地等著對方把車鑰匙拔下來,又教她按哪個鎖車,嘴很甜地說:「那我就提前恭喜您發財了,給您拜個晚年。」

中年人聽著順耳,朝她擺擺手,往不遠處的一個小吃店走去。

幾個和他一樣穿補丁衣服、但衣冠楚楚的人在那等他:「你幹什麼呢?這麼慢?怎麼樣了?」

「路上遇見一個笨手笨腳的妹子,幫人家停了回車。」中年人給同伴們發了一圈煙,下意識地回頭張望了一眼,發現那個穿灰色羽絨服的姑娘已經不見了。

大概是回家了吧——他這麼想著,沒在意,只是有點可惜——那女孩挺怕冷的樣子,一直縮在兜帽裡,連手都沒露,沒看清全臉,但露出來一點輪廓,感覺應該是個漂亮姑娘。

中年人說:「我看那支著擔架抬人呢,不是心梗就是腦梗,唉,這麼大歲數了,作孽啊。」

旁邊另一個丐幫的人說:「老幫主年老體衰,也是該歇歇了——打狗棒怎麼說?老幫主要是退位,打狗棒還放在楊家就不合適了吧,別再讓他們家那不肖子孫拿出去賣了。」

「說這個有點早,不是時候,」中年人擺擺手,「要我說,怎麼也得等人搶救出個結果來再說吧?田長老還在那不依不饒,吃相顯得太難看了。剛才趙長老偷偷遞出話來,既然有人替咱們衝鋒陷陣,就讓兄弟們先散了,咱們啊——騎驢看唱本吧。」

幾個人互相道別,從小吃店裡魚貫而出。

中年人最後一個結了賬,出來四下看了一眼,見周圍沒人,就慢悠悠地鑽進了一條小胡同,往一片隱蔽的小民房去了。

沒有察覺身後不遠處,一個影子似的人悄悄地綴上了他。

《無污染、無公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