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湊合活著

顏珂和梁驍是開襠褲的感情,即使後來隨著他們慢慢長大,一個越長越變態,另一個越長越裝逼,也沒有能破壞掉這種曾經物以類聚的感情。

平時沒有業務往來的時候,他們也喜歡往一起湊湊,顏珂在梁驍的地盤上算得上半個熟人。

所以當他厚顏無恥地躲在王勞拉的包裡,偷聽了一整天姑娘小伙子們的八卦,還是得到了一些自己的信息。

他確實出事了,看來還很嚴重——他的狐朋狗友梁驍到醫院盯場子去了,好幾天沒在自己的公司裡露過面了,但是好消息是,他還沒死。

至於其他更深入的信息,他們也扒不出來了。

顏珂心裡很感動——他覺得自己現在的幸福指數特別低,都已經到了只要還沒死,就怎麼著都成的地步了,頓時覺得生活又有了希望,好歹自己現在這狀態不算孤魂野鬼了。

他於是心裡又開始活泛了,開始琢磨著拿更多的事「麻煩」葉子璐。顏珂想著,後面要讓她幫忙的,就不只是往室友包裡塞只熊這種程度的了,所以自己一定要態度和口氣都好一些,爭取和眼下這位「衣食父母」搞好個人關係。

方便求她辦事。

顏珂這麼想著,一邊簡短地描述了一下他還沒死的這個事實,一邊吃力地打量著葉姑娘的房間,以企圖從蛛絲馬跡裡推斷出她是個什麼樣的人,爭取對症下藥。

作為一個姑娘的房間,這屋裡實在是太亂了,葉子璐一個人睡一個雙人床,床上竟然還是被各種雜物堆得滿滿噹噹的,被子整天整天地不疊也就算了,旁邊攤著的還都是沒洗的衣服、看完了隨手扔在一邊的閒書雜誌、床桌、零食和零食包裝紙、以及電腦……包羅萬象,夠個微型床上沃爾瑪的級別了——剛好在巨大的雙人床上剩了一個人勉強能躺下的空間,算是她的窩。

顏珂旁邊擺著一個一碰就掉灰的檯燈,還有一本檯曆,他定睛一看,檯曆上面花花綠綠地用不同顏色的筆做了好多計劃安排,單看這個,還得以為這是一位多麼熱情洋溢熱愛學習的姑娘,除了……

顏珂疑惑地問:「你這檯曆怎麼還在上個月呢?」

葉子璐百忙之中抬頭看了一眼:「哦,這個月剛開始,等過兩天再翻。」

這個月都過去十二天了好嗎姑娘……

顏珂看了一眼檯曆備註上歪歪扭扭地寫著的「公務員考試複習最後衝刺計劃」,沒話找話地說:「你也要考公啊,快了吧?」

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呢——葉子璐:「嗯。」

顏珂和顏悅色地問:「看得怎麼樣了啊,肯定能考上的吧?」

肯定考不上吧,要是人民公僕都是這路貨色,廣大人民群眾還能指望什麼啊?

葉子璐抓住小熊的肩膀,把他轉了個身。顏珂的視野轉換,就看見牆角一堆沒拆開塑料包裝的參考書,上面落了一層灰。

顏珂知道自己應該說「那肯定是非常有把握了」這種客套話,可是話到了嘴邊,愣是拐了個彎,變成了:「你連書也不看就考試,這是要調戲判卷子的麼?」

葉子璐就歎了口氣,頗有些自嘲地說:「本來想看來著,拖啊拖啊就拖到了現在,你沒看網上說麼,艾滋病和癌症是一部分人的絕症,拖延症是全人類的絕症。」

「什麼症?」顏珂沒聽說過。

「拖延症,就是什麼事總趕著最後一秒才做,像我,當年本科畢業論文就是三天趕出來的,平時不聽課不做作業,臨考試前一晚上硬背了一本六百多頁的英文教材的事都幹過,沒想到第二天還真讓我過了。」葉子璐說著說著,居然還就有點不要臉地洋洋得意起來,「大四的時候考研繳費,我一直拖到了最後一天,差點給忘了,還在外面,室友臨時打電話叫人,我騎自行車一路狂奔,半個小時橫跨了半個區,終於在系統關閉前最後一點時間,趕回寢室上網把錢交了。」

顏珂說:「呵呵,挺驚險,你肯定天資不錯。」

「呵呵」二字喚回了葉子璐的注意,她瞅著一臉熊樣的顏珂,頗有些懷疑地說:「我怎麼覺得你在笑話我是傻X呢?」

顏珂大感欣慰——沒錯,就是這個意思!

對於顏珂來說,一個不用加班、不用應酬的安靜的晚上,是非常難得的,這個新世紀的上進好青年會抓緊一切時間充實自己,再不濟還能反覆琢磨一下未來一段時間的計劃和方向呢。

他從來不知道,一個這麼年輕的人,晚上回家以後這六七個小時的大好空白時光,竟然就能讓她給心安理得地蹉跎過去,還居然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衣食父母」四個字,終於壓抑不住顏珂那顆吹毛求疵的心了,他鄙夷地看著葉子璐對著那怎麼也翻不到尾的小說「嘿嘿」傻笑,終於忍不住說話了:「不看書不做題是考上的,不是所有的東西突擊一下就能過去的——比如你考研考上了麼?」

葉子璐:「……」

感覺中了一箭。

顏珂繼續說:「你看是吧,所以,就算天上掉餡餅,砸得也都是仰著脖子等著接的人,你連眼皮都不抬,我看踩狗屎的概率還高一點。」

葉子璐頭頂一大坨怨念,轉過頭來看著他。

顏珂用那雙黑溜溜的塑料眼毫無壓力地跟她對視:「本來就是這個道理,我看你照這樣,也就是給人當分母的,考試那天也別去了,大老遠挺費勁的,還要搭交通費。」

葉子璐思考了一會,終於默不作聲地爬起來,單腿蹦躂到牆角,終於拆了塑料包裝,拿過一根螢光筆,把書放好,正襟危坐在她的小床桌前,帶著狗熊顏珂賭給她的一口氣,打算要好好學習了。

顏珂看著她,心裡升起一種道德上的滿足感,好像自己剛剛拯救了一個失足少女似的,開始在心裡幻想:要是在我的鞭策下,她萬一踩了狗屎運考上了,那我不就是恩人了?到時候讓她給我跑跑腿算什麼呢?認我當乾爹都沒問題啊!

然而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幹的。

很快,顏珂就發現,這個「失足少女」並沒有那麼容易被拯救。

葉子璐也發現,踏下心來好好學習,實在是個人生路上的大挑戰。

一想到這不是考試前的最後一個晚上,她那點小小的志氣,在前言還沒看完的時候,就消散得差不多了。

顏珂眼睜睜地看著她坐在那老實了沒有五分鐘,就開始不自覺地抓耳撓腮,四處蹭蹭,然後跑出去給自己拿了一瓶酸奶一包零食,吃了。

好吧,這也勉強算是熬夜學習之前補充體力。

然而又過了不到五分鐘,她又刷開了沒關的網頁,把她那每天固定功課似的「四小件」——微博、人人、豆瓣、天涯刷了一遍,耗時十五分鐘。

做完了這些事,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書,拿起筆來寫了倆字,摳著筆發了一會呆,大概自己也覺得自己有點不在狀態,於是又重複了一遍前面的動作,再次臨幸「四小件」……這回不幸,途中讓她找到了兩篇感興趣的小清新寫的長文章,一點進去就看了四十多分鐘。

然後葉子璐如夢方醒一般地想起自己還在複習,又把注意力挪回到了自己的書上,這回堅持的時間稍微長了一點,大概是剛剛上網上夠了——她看了十分鐘。

看著看著,眼睛圓睜就變成了半睜,然後半睜又變成了一條縫,最後筆尖在書頁上劃下了一個長長的弧線——她快睡著了。

筆從她手裡掉下去了,葉子璐吧嗒了一下眼皮,驚醒,伸了個懶腰,抬頭看看,從打開書開始到現在,居然已經快兩個小時了。

她驚詫自己居然「學習」了那麼久,決定今天晚上努力得差不多夠了,於是滿意地放下書本,快樂地去洗澡,準備休息一下腦子,上上網就睡覺。

目睹了這一切的顏珂,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直到葉子璐洗完澡回來,鑽進被子裡,抱著電腦開始快樂地看方纔那部沒看完的小說時,顏珂才顫顫巍巍地問:「你這這這就看完啦?」

葉子璐理所當然地說:「是啊。」

顏珂:「你看了幾個字啊姑娘?數數十個手指頭用得完麼?」

葉子璐不耐煩地擺擺手:「把自己逼那麼緊幹嘛?我也不是背水一戰必須要考上的,差不多得了,自己努力五分,剩下的要看命。」

什麼?您已經努力了五分了!這是這算了千分號之後的數字麼?

顏珂提出了王勞拉一直以來的疑問:「那你幹嘛要報名呢?」

葉子璐:「嫌現在的工作不好唄。」

顏珂還以為自己找到了一個切入口,就諄諄善誘地說:「既然嫌這個工作不好,你就更應該好好學習,難道甘心考不上回來做不好的工作?」

結果葉子璐用一句話就秒殺了顏先生,她風輕雲淡地說:「那就湊合活著唄!」

顏珂:「……」

葉子璐甚至還非常有愛心地安慰了一下他:「我知道你現在也挺不好受,誰遇上這種事也好受不了,我看你啊,跟我一樣想開點就好了,你想啊,在人身上也是活著,在熊身上不也是活著麼——放心,你現在是黑心棉做的,也沒熊膽,我肯定是不會虐待你的。」

顏珂目光呆滯地看著她,覺得自己很是長了些見識——他還從來不知道世界上有人居然能當廢物當得如此津津有味。

可是有句老話說:要想人前顯貴,必得人後受罪。

果然是至理名言。

那天晚上,葉子璐算是在啞口無言的顏珂面前「顯貴」了一回,於是沒過多久,她就 「受了罪」了。

她才明白,有些時候,不是你想湊合活著,就真能湊合著活下去的。

《大戰拖延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