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讀書人最重風骨,這些話對於很多人而言,不過是茶餘飯後的玩笑語,然而對於當事人來說,卻不一定能夠接受這些流言。

杜九一開始不太敢說這種話,就是因為他覺得這些傳言實在太過了。

然而讓他意外的是,侯爺比他想像中更不在意這些。

「外面的流言蜚語,不用太過在意,等下我寫道謝恩奏折,你送到……靜亭公府,拜託靜亭公幫我送到陛下跟前。」

「侯爺,為何讓靜亭公送,讓其他大人去送不是更妥當麼?」不是杜九多話,實在是班淮做事不大靠譜,據說二十多年前,先帝讓他去宣旨,結果他竟是把聖旨掉進御花園中的荷花池裡了。

氣得先帝罰他抄了十遍的書,事情才了了。

「不必考慮他人,靜亭公便是最好的人選。」容瑕不再解釋,「你去研磨,折子我現在就寫。」

「是。」杜九不敢再多言,轉頭去鋪紙研磨不提。

謝恩奏折寫得激情澎湃,感激萬分,讓人看見裡面的內容,都能感受到字裡行間的感激。容瑕擱下筆,待墨水干了以後,遞給杜九:「去吧。」

「是。」杜九接過奏折,領命而去。

因為容瑕晉封為侯爺一事,班嫿在京城中名聲更甚,有人說她命好,也有人說她有福氣,一年前有關於她剋夫的流言,早已經消失不見。因為所有人都親眼看見了班嫿給未婚夫帶來的好處,他們表面上雖然不在意,內心卻是極其羨慕的。

外面的流言傳得沸沸揚揚,說什麼的都有。不過容瑕本就有不少的擁護者,所以在有人說容瑕是吃軟飯的時候,也有人反駁,說容瑕才華橫溢,便是沒有福樂郡主,成為侯爺也是早晚的事情。

只是晉封侯爺,便能引起這麼多人的討論,足以證明容瑕在京城中的地位。原本還擔心容瑕,但是卻不能前去探望的一些女兒家,聽到這個消息以後,心情也格外的複雜。她們該高興容瑕無礙,還是該嫉妒班嫿手段高超,受陛下寵愛。

「她能受寵多久?」二皇子妃冷笑一聲,轉頭去看坐在床榻上的蔣洛,「不過是個國公府小姐,你一個堂堂王爺,難道還拿她無法嗎?」

「你還是王妃,你能拿她如何?」蔣洛不怒反笑,他不耐地從床上站起身,「未出嫁前你拿她沒辦法,現在成為王妃,你也就這麼點手段。我看你,你還是老老實實待在屋子裡,早點給本王懷上一個兒子才是正事。」

謝宛諭聽到這話,差點把手裡的玉如意照著蔣洛的臉砸去,生兒子,生兒子,他整日流連花叢,讓她怎麼生?

「你瞪著我幹什麼?」蔣洛被謝宛諭盯得渾身不自在,「本王現在監國,沒時間陪你發脾氣。」

「王爺確實沒時間陪妾身,」謝宛諭冷笑,把玉如意扔到桌上,發出彭的一聲,「倒是有時間去陪那些阿貓阿狗。」這玉如意擺件是她沒出嫁前,二哥置辦的一樣陪嫁,現在她對二哥已經心生了嫌隙,連帶著對這玉如意也嫌棄起來。

「你又發什麼瘋?」蔣洛皺眉,「成日裡摔摔打打像什麼樣子?」

謝宛諭見蔣洛真的動了怒,也不敢再擠兌他,只拿著眉黛一遍遍描眉,不搭理蔣洛。

「報!」一個穿淺藍色太監服的匆匆進來,滿頭大汗道,「啟稟王爺,啟稟王妃,忠平伯府出事了。」

謝宛諭手裡的眉黛一鬆,落在梳妝台上,摔成了兩半。她一邊眉毛黝黑如彎月,一邊還寡淡如煙雲,「忠平伯府出了什麼事?」

「回王妃,大公子在鬧市中與人產生爭執,被人傷了身子。」

「你、你說什麼?」謝宛諭只覺得喉頭一口郁氣散不開來,「大公子傷勢如何?」

「奴婢也不知,不過太醫院的太醫已經趕去了伯爺府上。」小太監不敢說謝重錦傷了命根子,只敢挑模糊不清的話來回答。

「馬上準備車架,」謝宛諭扶著小宮女的手站起身,面色就像是剛從鍋裡出來的白麵粉,白得滲人,「我要去忠平伯府。」

蔣洛本打算去妾室房裡躺一躺,現在聽說忠平伯出了這麼大的事,他雖然心裡有些不情不願,也只能打消這個想法,提出要與謝宛諭一起去忠平伯府看看。

謝宛諭沒心情搭理他,轉身就要往外走,若不是貼身宮女硬拉著她,幫她描補了一下眉毛,她大概就要頂著這張臉出宮了。

班家。

班淮接過杜九遞來的謝恩奏折,沒有打開看裡面的內容,而是向他問了一些有關容瑕的傷勢。

杜九一一作答以後,班淮點頭道:「既然他沒事,我也就放心了。至於其他的事情,讓你們家侯爺不要放在心上,外面的人說話向來不太含好意。我們班家人從不做欺壓自己人的事情,一榮俱榮,一毀都毀的道理,我們還是知道的。」

杜九先是愣了一下,隨後才明白靜亭公說的是什麼。

看來靜亭公也聽說了外面那些關於「入贅」「吃軟飯」之類的流言,現在特意說這些話,是為了讓主子安心?

「請國公爺放心,我們家侯爺從不相信外面那些閒言碎語,」杜九躬身作揖,「外面那些人,不過是羨慕得難受,才說上幾句酸話罷了。」

「這話說得對,外面人說酸話,不值得我們自己去傷感情,這是傻子才幹的事,」班淮如今對容瑕是越來越滿意,現在聽到這話,更是心情大悅,連連點頭道,「你們家侯爺是個明白人,這個世道,唯有明白人才能過得更好。」

杜九聽到這話,忍不住想,靜亭公倒是是明白人還是糊塗人?

「父親,您又在似是而非的大道理了,」班恆走出來,拍了拍杜九的肩膀,走到椅子邊坐下,「我記得你叫杜九?」

「是的,世子。」杜九扭頭看了眼自己被拍的肩膀,拱手道,「請問世子有何吩咐。」

「我沒什麼要吩咐的,」班恆喝了一口茶,發現茶有些燙,便嫌棄地放下茶盞,「就是白問一句罷了。」這個杜九常跟在容瑕身邊,幾乎有容瑕存在的地方,就有杜九的身影,這人是容家從小培養起來的死士?

杜九知道班恆是個吊兒郎當的人,所以也沒有把這事放在心上。

他目光在四周掃了一遍,沒有看到福樂郡主的身影,這都快傍晚了,福樂郡主竟是不在府裡嗎?他記得郡主在用過午飯後不久,就離開了容府。

「世子,郡主還沒回府?」

「可能又是遇到那個小姐妹,就玩得忘了時間,」班恆擺了擺手,「女人嘛,做事就是這麼磨磨蹭蹭,習慣就好。」

這話,他也只敢趁班嫿不在的時候說一說,當著班嫿的面,他壓根不敢說一個不好的字。

杜九:……

班恆猜得沒錯,班嫿在回家途中遇到了周家姐姐,兩人便在茶樓裡坐了一會兒。

兩人走下茶樓的時候,發現一輛豪華馬車匆匆朝這邊趕過來。

周文碧往後退了一步:「這不是皇子車架麼?都這個時候了,還這般大張旗鼓的出宮?」看到皇子車駕,她第一個想法就是二皇子又大張旗鼓出來尋花問柳了。

蔣洛雖然有了親王爵位,但是親王品級的車馬還沒有備好,所以現在出門,仍舊用的是皇子車駕。

班嫿見周文碧一臉的嫌棄,「或許是有什麼事情發生?」

蔣洛的名聲究竟有多差,連閨閣中的女兒家都知道他的諢名,見到他就沒想過好事。

「就算有事發生,他還能幫上忙?」周文碧語氣裡有著淡淡的嘲諷,不見多少恭敬。實在是二皇子監國以後,沒做幾件上得了檯面的事情,周文碧的父親還受過二皇子的斥責。

陛下每一生病的時候,對她父親也是常常誇獎的,蔣洛是個什麼東西,整日裡對朝臣很挑鼻子豎挑眼。這會兒只是個監國,還不是皇帝了,便如此荒唐,若他成為下一任帝王,還能有現在這些老臣的活路麼?

「我瞧著好像是去忠平伯府的方向,」周文碧恍然大悟,「該不會是忠平伯府出事了吧?」

班嫿望著忠平伯府的方向沒有說話。

「走,」周文碧挽著班嫿的袖子,「我們跟過去瞧瞧熱鬧。」

「我的姐,你看這都什麼時辰了?」班嫿指了指天,「你要真好奇,派兩個小廝跟過去偷偷看看就好,我們這麼大大咧咧跟過去,豈不是要氣死忠平伯府的人?」

「你這話說得……」周文碧偷笑,「好似你沒氣過謝家人似的。」

「嘲笑他們已經沒有成就感了,」班嫿一臉獨孤求敗的表情,「嘲笑太多次,他們家出現再奇葩的事情,都不能引起我的情緒了。」

「你這話說得真壞,」周文碧頓時失笑,「不過你說得對,我派兩個小廝去瞧熱鬧就好。」

她雖然討厭二皇子、忠平伯府兩家人,但還算有理智,也承認班嫿說得有道理,若是謝家真的出事,她還大剌剌站在門口看熱鬧,無疑是火上澆油。

「那你早些回去,回去晚了伯父伯母又要擔心你了,」周文碧摸了摸班嫿的馬兒,「過幾日我們再一起去賞荷。」

「好。」班嫿爬上馬背,「周姐姐,告辭。」

「嗯。」周文碧點了點頭,目送著班嫿離開一口,才坐進自己馬車裡。

忠平伯府裡早已經亂做一團,哭的哭,鬧的鬧。跟著謝重錦一道出門的下人更是哭天喊地,求主人網開一面,可是忠平伯絲毫不聽他們的求饒,讓下人把他們拖出去杖責一番後,便交給人牙子處置了。

至於日後是死是活,他便管不著了。

謝宛諭回來的時候,謝家的下人正在哭天搶地。她無瑕顧忌這些,匆匆來到大哥的院子,剛一進門就聽到大哥的哀嚎聲,院子裡還站著幾個不知道哪裡請來的大夫,一個個滿臉焦急,卻又目光躲閃。

「父親,」謝宛諭走進屋,不讓忠平伯夫婦給她行禮,「大哥怎麼樣了?」

謝夫人哭著搖頭,忠平伯老淚縱橫,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跟在謝宛諭身後的蔣洛見到這個情況,又見謝重錦在床上哀嚎,忍不住想,這是缺了胳膊還是斷了腿,才慘叫成這樣?

他記得這個大舅子性格還是比較沉穩的,還沒被削官之前,也算得上是人中龍鳳,京城裡上進有出息的貴族公子之一,現在竟是什麼臉面都不要,嚎得整個院子都能聽到聲音,可見是疼得厲害了。

「伯爺,現在必須要先給謝公子止血止痛,不然怕是連命都保不住,」一個太醫回頭看了眼屋子裡的女眷,「還請諸位夫人小姐暫避。」

謝夫人顫顫巍巍地抓住謝宛諭的手,轉身出了屋子。

謝宛諭心中十分不安,大哥究竟受了什麼傷,竟然要女眷避開才能上藥?

蔣洛留在屋子裡沒有離開,不過當太醫揭開被子,他看到謝重錦血肉模糊的下半身以後,頓時被濃郁的血腥味刺激得差點吐出來。弄明白謝重錦受傷的地方,他只覺得後背發寒,再也忍不住,轉身匆匆退出了屋。

「我大哥究竟出了什麼事?」謝宛諭見蔣洛逃也似的跑出來,忙抓住他的袖子問。

「還能什麼,」蔣洛還沒緩過勁兒來,聽到謝宛諭這麼一問,腦子裡再度浮現剛才看到的那一幕,臉色頓時又難看起來,「男人第三條腿兒傷著了,你說嚴重不嚴重?」

「第三條腿?」謝宛諭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她愣了愣,才明白蔣洛指的是什麼,頓時覺得整個天地都在打轉。

沒過一會兒,謝重錦的哀嚎聲停止了,謝宛諭匆匆回到屋子,見謝重錦躺在床上,一點動靜兒都沒有,忙道,「父親,大哥怎麼樣了?」

「太醫剛給他用過麻沸散,現在已經睡過去了,」忠平伯滿臉疲倦,聲音沙啞,「太醫,請問我兒這樣,可還有補救。」

「伯爺,這斷肢重生,都是傳奇話本中的事情,我等醫術不精,只怕是無能無力。」太醫覺得這檔子事實在是太棘手了,謝家大郎傷在那個地方,命根子都斷了,能把命保住就不錯了,哪還能接回去。

宮裡每年都會安排不少男童進宮去勢做太監,給他們淨身的還是有經驗的老太監,結果十個人裡面,至少也有兩三個熬不過去。謝家大郎都這麼大的年紀了,傷他的人又沒輕沒重,能保住命就阿彌陀佛,神仙保佑。

這是謝家人現在情緒十分激動,他們不敢說得太重,只道:「伯爺,我等並不擅長醫治這種,不如您去打聽打聽,哪位大夫擅長醫治傷口,或許還有法子可想。」

「伯爺,」謝夫人走進來,聲音顫抖,「靜亭公府,靜亭公府有擅長醫治傷口的大夫!」

「你一介無知婦人,胡說八道什麼?」謝家與班家早已經兩看生厭,忠平伯擺手道,「你不要聽其他人胡說八道。」

「伯爺,是真的,」謝夫人神情激動道,「前幾日姚尚書傷口化膿,據說整個人都不行了。後來是姚三姑娘去靜亭公府求了兩個大夫回去,不出兩日姚尚書便轉危為安,喜得姚尚書府上送了一大堆謝禮到靜亭公府。」

「班淮那種人,府裡能養出什麼了不起的大夫?」忠平伯語氣雖然仍舊有些不太好,只是已經比剛才平和了很多。

「伯爺,」一位太醫道,「靜亭公府上,確實有幾分擅長療傷的大夫。據說這幾位大夫是祖上幾代都是杏林高手,跟隨著班家先祖在戰場邊關打天下,現在靜亭公雖不上場殺敵,但是這些大夫卻仍舊在班家好好養著呢。」

就連他們宮裡有好幾份療傷單子,都是班家呈上來的。現在雖然外面都在傳班家一代不如一代,連他們家養的下人也比不上先祖,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們相信班家大夫是有這個能耐的。

便是沒有這個能力,也必須要說他們有這個能力,不然這種棘手的差事,就只能落在他們頭上了。

「班家……」忠平伯頹然地坐在椅子上,想著兩家的恩怨,又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大兒子,最後只能唉聲歎氣道,「來人,備禮,我親自到靜亭公府拜訪。」

「父親,」謝啟臨走到忠平伯面前,對他行禮道,「您近來身子不適,又要操心大哥的事情,去班家求人的事,還是讓兒子去做吧。」

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若是他當年沒有與人私奔,害得班家顏面全無,兩家人也不會鬧到這個地步。後來他傷了眼睛,無法在朝中任職,父親無奈之下只能把大哥召回京,哪知道竟會連累大哥丟了官職,也讓大哥整日生活在頹廢之中。

禍起的源頭在他,便是要低頭求人,也該他去。

「你……」忠平伯搖頭,班家人有多恨他這個二兒子,他在清楚不過。這個時候啟臨到班家求人,等待的只會是班家人無盡的羞辱,除此之外根本無濟於事。

「父親,我知道您在擔心什麼,」謝啟臨朝忠平伯行了一個大禮,「但是請您相信我,我一定會把大夫請過來。」

謝宛諭站在角落裡,看著二哥匆匆出門,她張了張嘴,終究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

「宮門快要下匙了,」蔣洛站在靠門口的地方,看也不看床上的謝重錦,「我們該回去了。」

「王爺……」謝宛諭淚盈盈地看著蔣洛,「讓我在家裡待一晚上好不好?」

「謝氏,你的家在宮裡,」蔣洛語氣不太好,「你不要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可是……」

「王妃,」謝夫人心疼女兒,她見蔣洛這般冷淡的態度,就知道女兒在宮裡的日子也不好過,怕她再觸怒蔣洛,忙道,「這裡一切還有我們,你安心回宮裡吧。」

「告辭。」謝家人識趣的態度讓蔣洛很滿意,他草草地向忠平伯夫婦拱了拱手,便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謝宛諭看了看蔣洛的背影,又回頭去看謝夫人。

「去吧,」謝夫人摸著眼淚,肩膀都忍不住顫抖起來,「去吧。」

謝宛諭抹著眼淚出了門,走出內院以後,走在前方的蔣洛皺著眉頭,十分不滿地看則他,「哭哭哭,大好的事情都被你哭得不順了。」本來他被晉封為親王,是件大喜事,偏偏又遇到謝家鬧出這種事。

真是晦氣,娶了這麼一個王妃,就是來討債的。

「什麼大喜事,難道妾身兄長受傷,在王爺眼裡,竟是喜事嗎?」謝宛諭自小脾氣不好,就算進宮以後變了不少,也難以把本性全部改掉,現在聽到蔣洛這麼說話,忍無可忍道,「那是我的親哥哥,你的大舅兄!」

「想要做本王大舅兄的人多著,可不缺你一個,」蔣洛冷笑,「我剛封了王爺,你們家鬧出血光之災,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家專跟我過不去。」

「你!」謝宛諭氣急,順手抓住準備上馬車的蔣洛,「你說這麼多,不過是想讓石晉做你的大舅子吧?可惜你瞧得上人家,人家卻看不上你!」

「胡說八道!」蔣洛揚手想要打她。

「你打啊,你打呀,」謝宛諭抬起下巴,「你有本事打,我就敢頂著這張臉去給父皇母后請安!」

「不可理喻!」蔣洛收回手,轉身走進馬車裡。

謝宛諭冷笑:「我不可理喻,只怕是某人求而不得!」她轉身對下人道,「去叫府裡人給我備車。」

跟著王爺與王妃一道出來的宮人們兩個都不敢得罪,只好再去給王妃準備馬車,這兩人在一起就吵架,分開乘坐馬車也好。

班嫿半路上,遇到一個賣木偶人的手藝人,她買了兩個交給護衛,慢吞吞地往家趕,剛到大門口,還沒來得及下馬,就聽到後面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她回身一看,看到一個十分熟悉的人。

「福樂郡主。」謝啟臨跳下馬,朝班嫿行了一個大禮。

「謝二公子?」班嫿瞇眼看著這個男人,拿著馬鞭在手中把玩,「今日可真是天下紅雨了,謝二公子竟然也有規規矩矩給我行禮的一天。」

謝啟臨躬身站著,沒有說話。

見他這樣,班嫿也沒有再嘲諷他的興趣,把馬鞭扔給身後的護衛,「沒有事,你這雙貴足也不會登三寶殿。說吧,謝二公子有什麼吩咐?」

「不敢,」謝啟臨再度行了一個大禮,「在下今日來,是想向貴府求兩個大夫。」

「有趣,」班嫿輕笑出聲,「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班家在開醫坊,隔三差五就有人來借大夫。貴府是什麼樣的人家,哪還能缺幾個大夫使?」

「在下大哥身受重傷,聽聞貴府大夫美名,所以特來求醫,求郡主成全。」謝啟臨仍舊保持著行禮的姿勢。

「成全?」班嫿挑眉,「謝臨,我記得這可是你第二次求我成全了。」

謝家二公子名臨,字啟臨,班嫿直接叫他謝臨,不是因為與他親近,而是在嘲諷他。

謝啟臨恍然想起,三年前他與芸娘離開京城的時候,被班嫿發現了行蹤,他也曾說過這句話。

那時候他怎麼說的?

「班鄉君,在下與芸娘乃是真心相愛,求鄉君成全。」

「既然謝公子與這位姑娘真情一片,那我便成全二位,祝二位永結同心,白頭偕老,不會有後悔的一日。」

然而他很快便後悔了,既辜負了芸娘,也辜負了她。

有些記憶,他以為自己忘了,實際上只是他不敢去想而已。

「郡主……」他沙啞著嗓子,抬頭看著這個高坐在馬背上的女子,忽然發現,一切言語都蒼白無力。

「罷了,」班嫿移開視線,不去看謝啟臨這張臉。她跳下馬背,頭也不回道,「大夫我可以借給你,但若是治不好,你們謝家也別怨我們班家沒有幫忙。」

「多謝郡主。」謝啟臨一撩袍子,竟是對著班嫿的背影跪了下來。

已經走到大門口的班嫿回過頭,看著跪在石階下的謝啟臨,眼中淡漠一片。

「杜侍衛慢走。」

杜九的腳剛邁出班家大門,便被眼前一幕弄得呆住了。

這是……鬧哪一出?

第97章

世界上有一種尷尬,叫做前進一步雲翻雨覆,後退一步深淵地獄。杜九跟著主子風裡來雨裡去,見過的血,經歷過的事情也不少,唯獨今天這種情況,讓他有種恨不得沒有長眼睛,不然就不會看到這種難為情的場面了。

班嫿注意到他,對他笑了笑:「杜九,你怎麼來了?」

「侯爺讓屬下送一道折子過來。」杜九努力裝作什麼都沒有看見的樣子,低頭準備離開,哪知道被班嫿叫住了。

「那正好,我就不用派人再跑一趟了,」班嫿掏出兩個草編蚱蜢,「你主子總是說,小時候沒玩過這些東西。咯,你帶回去給他,我這是幫他補償童年。」

杜九茫然地接過這幾隻草蚱蜢,「謝、謝郡主?」

他們家侯爺從小到大就不玩兒這些東西,郡主究竟從哪些角落裡買到這些小玩意兒的?還別說,手藝真不錯,蚱蜢編得挺可愛,小孩子肯定會喜歡。

然而他們家侯爺是小孩子嗎?

然而面對福樂郡主笑瞇瞇地雙眼,他很慫的低下頭,不敢露出半分異樣。

「行了,你回吧。」班嫿心滿意足地露出一個笑,轉身走進了班家大門。這副輕鬆愉悅的模樣,顯然是忘記了她身後還跪著一個人。

班家大門緩緩關上,杜九看了眼謝啟臨,這位福樂郡主的前前任未婚夫,決定往旁邊角落蹭幾步,盡量不進入謝啟臨的視線。然而早在班嫿與他說話的時候,謝啟臨就已經看到他了。

「杜護衛。」謝啟臨從地上站起身,叫住準備匆匆離開的杜九,「在下有一句話想要告訴容伯爺……」

「謝二公子,你現在應該叫我們家主子侯爺了,」杜九打斷謝啟臨的話,「你若是有什麼話,可以當著我們家侯爺的面說,在下不通文墨,若是帶岔了,說漏了幾個字,那就不美了。所以這句話,您還是不要當著在下的面說了。」

總覺得跟福樂郡主相處的時間長了,他說話也開始有福樂郡主的風範了,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告辭。」杜九行了一個禮,轉身匆匆離開,留給謝啟臨一個淡定的背影。

謝啟臨怔怔地站在原地,抬頭看著靜亭公府的牌匾,竟有種不知今夕是何夕之感。

班嫿回到內院,找到父母後,就把借大夫一事告訴他們了。

「這事你做得很好,」陰氏聽完後,竟是笑了,「天下沒有哪個大夫能醫治這樣的毛病,除非是神仙出手,不然謝家大郎就只能是廢了。」

「我也是這樣想的,借了比不借好,」班嫿單手托腮,「不過謝家大郎這運氣也真是……」

陰氏垂下眼瞼淡淡一笑:「誰知道是運氣不好,還是遭了報應?」

「母親,姐,我們把大夫借給謝家,但是謝家大郎又治不好,謝家會不會怨我們故意讓大夫不治好他?」在班恆看來,謝家滿門都是小人,心眼比針尖還要細。

「管他們怎麼想,若是他們不要臉,我們也不妨把事情鬧得天下皆知。他兒子被人廢了命根子,接不上就怪別人不出力,」班淮嘲諷一笑,「這話傳出來,只會惹得天下人嗤笑罷了。」

「你胡說什麼呢?」陰氏瞪了班淮一眼,這種髒話是能當著兒女面說的嗎?

班淮縮了縮脖子:「我說的是事實嘛,能幫謝家大郎保住性命就算是用了真本事了,難道還能讓他變回真男人,這事拿到哪兒去說理,也怨不到我們頭上啊。」

「他還是活著好,」陰氏似笑非笑,「這樣的人,就該好好活著,好歹也曾是人中龍鳳啊。」

「夫人,你好像對謝重錦有些意見?」班淮見陰氏神情有些怪異,小心翼翼問道,「難道是他冒犯過你?」

「你想太多了,我一年到頭也見不到謝家人幾次,何談冒犯?」陰氏搖了搖手裡的團扇,似乎因為天氣越來越炎熱,精神顯得有些懨懨,「都圍坐在這裡做什麼,用晚膳去。」

「哦。」班淮老老實實地站起身,出門讓下人去準備膳食。

用完晚膳,班嫿準備回自己院子的時候,陰氏突然叫住了她。

「嫿嫿,你留下來,」陰氏站起身,「今日月色好,你跟我一起去園子逛一逛。」

「可是這會兒……」班嫿擔心地看了眼院子外面的花花草草,「外面會不會有蚊蟲?」

陰氏聽到這話,伸出去的腳又邁了回來:「罷了,還是留在屋子裡說話吧。」

夏夜裡有此起彼伏的蟲鳴聲,還有徐徐涼風從窗戶吹進來。班嫿靠坐在窗戶邊,看了眼天際掛著的彎月,轉頭對陰氏道:「母親,您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陰氏笑了笑沒有說話,她幽幽歎息一聲:「嫿嫿,有些事我本不該跟你說的。可是我看容君珀並不是毫無野心之人,若是四年後命運軌跡有所改變,你日後的生活,就要接觸更多的人,也會面臨更多的陰謀詭計。」

班嫿笑問:「您擔心我吃虧嗎?」

「我擔心班家護不住你,」陰氏搖了搖頭,「你弟弟是個糊塗的性格,未來的新帝是誰還未可知,我擔心你過不好。」

「母親,您怎麼了?」班嫿握住陰氏的手,「當初我們不是說好了嗎,有好日子的時候就開開心心過,日後會發生什麼,誰也不知道。我們不需要為了還不可知的事情,影響現在的心情。」

「你呀,」陰氏點了點她的額頭,「看似莽撞,但是該有的分寸卻從沒少過。可若說你聰明,偏偏做起事來又無所顧忌,這性子不像我,也不像你父親,想來真是隨了你祖母早些年的時候。」班嫿笑了笑:「像祖母不好嗎?」

「你祖母是個好人,世間萬物比誰都看得通透,」陰氏苦笑,「可若她能糊塗些,這輩子能夠過得更好。」

她看著女兒黑亮的雙眼,終究沒有把心中那些關於皇室的猜測說出來,「別的便沒什麼了,你早些去睡吧。」

「母親,你有事情瞞著我,」班嫿定定地看著陰氏,「是與外祖母有關的?」

陰氏搖頭,起身拿起一個匣子放到桌上,打開匣子從裡面取出一疊紙張,「這些嫁妝是我跟你父親早在幾年前就備好的,還有你祖父祖母留給你的私產,這些年我們一直沒有動過,不過那時候你還小,就一直沒有交給你。」

班嫿接過這一沓單子,只看了幾頁便覺得有些頭暈,她竟然有這麼多財產?

「母親,您現在把這些給我做什麼?」班嫿最不愛算賬操心,所以把單子放回匣子裡,「我這不是還沒出嫁嗎?」

「明年很快就到了,」陰氏不捨的看了眼女兒,「這些是你的東西,你總要知道你名下有哪些田產莊子,不然哪天心血來潮要查賬,你去找誰?」

「以前祖母的庫房一直交由常嬤嬤打理,女兒覺得常嬤嬤挺不錯,以後我的私產也交由她打理,」班嫿道,「我身邊的大丫頭們雖都是忠心的,不過年歲太輕,不如常嬤嬤經事多。」

「巧了,我也是這麼打算的,」陰氏笑了,「若是別人我還不放心,但若是常嬤嬤,便是再妥當不過。不過你也不能偷懶,該學的總要學一些,免得下人糊弄你。」她把單子整理好,蓋上匣子,把匣子推到了班嫿面前。

班嫿愁苦著臉接過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接過了一匣子借條。

這若是讓家中重男輕女的姑娘家知道,只怕是恨得牙癢癢。她們巴不得讓家裡多備下一些嫁妝,可是家裡人卻只會把好東西留給兒子,哪有她們外嫁女占太多的道理?

如意見郡主抱著一個紅木匣子從夫人房裡出來,伸手替郡主抱過匣子,小聲道:「郡主,方才世子讓人送來了一盤果子,說是從朋友那弄來的新鮮玩意兒,讓您嘗嘗鮮。」

《我就是這般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