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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沈渝也不算著急, 覺得周徐引可能只是耍點小脾氣,她去找他,然後哄哄就好了。不是什麼大事情,也不是多能影響她的一件事情。

她真的是這樣想的。

只覺得這是她人生中的一段小插曲, 是和周徐引的戀愛中,一段無關緊要的吵鬧。

是她過去跟他撒個嬌,或者假裝自己更生氣, 用更深的怒火來壓制他,是用這些小手段就能解決的事情。

然而都不是。

大概是很多事情都不會有預兆的吧。

-

出了宿舍樓。

沈渝還在糾結要不要買點什麼東西來哄周徐引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一聲。

她低頭一看,是周徐引。

周徐引:【沈渝。】

沈渝的表情頓住,眉眼露出點小無奈。

因為周徐引已經很久沒這樣叫過她了, 除了生氣或者故意逗她玩的時候。可現在的情況,逗她玩好像不太符合。

這就讓她更加確信此刻周徐引是在生她的氣。

沈渝正想再次給他打個電話過去。

周徐引打字的速度很快,又發了條消息過來:【別過來了。】

沈渝皺眉:【為什麼?】

周徐引:【我有事情要做。】

沈渝站在原地,沉默了一會兒:【我沒想打擾你,但我們已經一個月沒見了。我就給你帶個晚飯。】

沈渝:【或者跟你說幾句話我就走?】

周徐引:【不用。】

沈渝:【你是不是在生氣啊。】

沈渝:【你生氣就直說嘛QAQ】

周徐引:【沒有,我去忙了。】

看著周徐引發來的話,沈渝強忍著脾氣,胸腔處全是悶悶的氣。她抿著唇繼續往前走,捏著手機的力道收緊。

她沒聽周徐引的話,現在只想把他揪出來一頓打。

從B大走到周徐引的學校還不用十分鐘, 沈渝熟悉地穿過校內的小道。走到男生宿舍樓前, 她面不改色地走了進去。

在周徐引的宿舍門前停了下來, 憋著火敲門。

很快,裡頭有人開了門。是周徐引的舍友。

沈渝來找周徐引的次數並不少,久而久之也就認識他的舍友了。各自都能叫上各自的名字,雖不算熟悉,但偶爾周徐引跟他們吃飯的時候,也會帶上沈渝。

男生的表情驚訝:「啊,沈渝。你怎麼來了?」

「我找周徐引。」沈渝站在門外沒動,「他在不在。」

男生愣住,疑惑道:「周徐引請假了啊,他請了兩周,不知道是什麼事情,說的挺含糊的。他沒跟你說嗎?」

氣氛瞬間冷凝下來。

沈渝心中的那點怒火瞬間蕩然無存,只餘下深深的惶恐和不安。一時間,那種被孤立時的無助心情又重新湧起。甚至更甚。

她的嘴巴張了張,訥訥道:「我不知道。」

因為她這個反應,男生明顯覺得有些措手不及,他無措地回頭看向別的舍友,想解釋點什麼:「等、等等,我幫你問問?誒不是,我覺得周徐引可能是……」

沈渝猛地打斷他的話:「沒事,打擾了。我先走了。」

她往後退,摸著額頭又出了宿舍樓。

沈渝慢慢地往外走,卻是漫無目的而茫然的。

這些年,這是她頭一回從別人口中得知周徐引發生了什麼事情。多麼諷刺啊,他們是男女朋友,她前一刻還在跟周徐引說話,她說要來找他。

他的話卻全是敷衍。

明明剛剛他還在微信上跟她說話,卻連他請假了兩個星期的事都沒有告訴她。

沈渝知道自己不應該去懷疑他。

認識了那麼久,她清楚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可是,真的很難過。

是真的太難過了。

-

沈渝站在路邊,神情平靜地給周徐引發短信:【我去你宿舍了,你舍友說你請了兩個星期的假。】

等了一會兒,那頭沒回復。

沈渝的眼眶突然紅了,她深吸了一口氣,忍著喉間的哽咽,繼續敲字:【我現在是真的很生氣,我真的很想說很過分的話,我想告訴你我現在有多難過。】

沈渝:【但我不敢……】

沈渝:【我怕你是真的發生了什麼。】

沈渝:【我怕說了會讓你更難過。】

只要用理智去想。

沈渝是知道的,她瞭解周徐引。

他不會這樣無故消失,也不會這樣無故變得冷漠。他活得像是光,是給人帶來感染力的,是令人嚮往的,那一束最溫暖的陽光。

他會變成這個模樣,究竟是發生了多不好的事情。不好到,讓他難以啟齒,讓他寧可躲著她,都不願意將那件事情告訴她。

沈渝越想越覺得喘不過氣。

下一秒,周徐引終於回復:【對不起。】

周徐引:【對不起,你別哭。】

周徐引:【我在中心醫院。】

沈渝的眼淚還沒掉出來,只是眼眶紅得像是染了血。神情剛好看了一些,又因為他的話頓住:【你去醫院做什麼。】

這次,又過了好幾分鐘。

他才回:【突聾復發了。】

會不會有這樣一個瞬間。

明明是站在暖和的陽光之下,卻如同身置冰窟之中。明明周圍熱鬧非凡,都是學生吶喊奔跑的聲音,卻像是與世界斷了線,耳邊只有蜂鳴聲,腦袋疼的幾乎要炸裂。

沈渝的視線定定的,突然收回視線,繼續往前走。

她的面容仍是平靜的,卻令人覺得渾渾噩噩。

沈渝沒有時間去僵在原地考慮這句話的真實性,只知道周徐引不會拿這種事情嚇她,拿這種事情開玩笑。

她加快了腳步,走著走著,像是忍受不了這樣的痛苦與著急般地奔跑了起來。

大風從她眼前刮過,吹到她眼裡,將她的淚水吹落了下來。

啪嗒,啪嗒,啪嗒。

明明上一次見面,他還笑著跟她說。

就算再忙,也要每天都找他說話,給他打電話,不然他一定會生氣地跑過來找她,懲罰她這個變心的女人去吃燒烤變胖。

然後,只要她親他一下,他就不會生氣了。

明明,那時候,他還是那麼高興的。

-

原本應該要走十分鐘的路程,被她壓減到五分鐘。

走出校外,沈渝著急地等待著出租車,臉上滿是淚痕,她咬著唇,忍住嗚咽。

她依然是那個動不動就哭鼻子的沈渝。

但這麼久了,很多事情,她不再只靠自己。對於她來說,周徐引就像是個為她撐著天的依靠,是讓她不用再覺得世間難熬的,天賜的一個寶貝。

可是,這次她的身邊,卻不再有周徐引。

趕到周徐引的病房前。

沈渝的模樣憔悴了不少,眼眶依然紅紅的,眼淚被她擦的一乾二淨。因為著急,開門的動靜很大,可病床上的人卻毫無動靜。

他的周圍沒有任何人,臉色蒼白到幾乎透明,比上一次見面的時候瘦了不少。

沈渝悄悄走了過去,注意到他的手背上插著吊針,眼淚又立刻掉了下來。她知道周徐引比她更難過,更難熬。

她不應該給他帶來那麼負面的情緒。

沈渝再次擦乾,坐在周徐引病床的邊上,握住他那因為打點滴變得冰冷的手。她吸著鼻子,想說什麼也說不出口,一發音就是哭腔,只能靜靜地盯著他看。

反倒是周徐引感受到手背的溫暖,主動睜開眼。

他的視線呆滯,整個人昏暗了不少,嘴唇乾燥的要掉皮。身穿藍白條紋的病號服,烏黑色的發垂至額前,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無波而無瀾。

像是被剝奪了身上所有的光芒。

看到她,周徐引的神情才有了一絲的變化。

他勉強勾起唇,抬手蹭了蹭她的眼尾,聲音沙啞:「就知道你會哭鼻子。」

「沒哭。」沈渝用力揉了揉眼睛,沒承認,只是一個勁兒地說著話,「你難不難受,你怎麼不跟我說啊,你怎麼能自己一個人呆在這……」

周徐引盯著她的嘴唇,神態很認真。但在下一刻,他又挫敗似的笑了起來,眉眼黯淡,叫住她。

沈渝頓住,輕聲說:「怎麼了。」

周徐引勾著笑,無所謂般地說:「我現在聽不見,我只能看你的口型才能知道你說了什麼。你說慢一點。」

「……」沈渝的嘴巴張了張,說不出話來。

在這一刻,她才徹底明白,這件事情對周徐引的影響有多大。他有多難熬,有多痛恨這個病,以及它的再次到來。

沈渝盯著他看,眼前漸漸浮起一層迷霧,匯聚成一團,然後掉下來。她的聲音發顫,一字一頓地說:「對不起。」

周徐引唇邊的笑意僵住。

她看著他,反反覆覆地重複著這三個字。

對不起。

對不起啊。

真的對不起。

這個月,她的事情太多,有時候煩躁地連手機都不想看。沒有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有時候他的態度敷衍,她也不甚在意。

只覺得是兩個人都有事情要做,那就各忙各的。

等空閒下來了,再見面。

如果是她對他態度這麼敷衍。

周徐引應該在當天就會找上門來,看看她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或者還是情緒上有什麼問題。他一定會這樣做的。

而她呢。

他住院快兩周,她才發現了他出了問題。而且還是因為自己的事情完全忙完了,鬆下一口氣的之後,才發現的。

周徐引愣愣地看著她,傻乎乎道:「道什麼歉。」

「……」

「你不想慢慢說就不說,好不好?」周徐引湊過去給她擦眼淚,親了親她的額頭,「別哭了,是我考慮的不夠好。」

沈渝沒吭聲,只是不斷搖著頭。她將臉埋進他的胸口,眼淚濡濕了他的病號服。她真的不想哭,不想影響他,不想讓他除了生病還要花心思在哄她身上。

可是真的,她在他面前,真的什麼都忍受不了。

周徐引低著眼,神色難辨,眼睛用力閉了閉,又睜開。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沈渝因為哭泣在發顫,能感受到她那溫熱的眼淚。可他看不到她的臉,耳邊一片轟鳴聲。他聽不到她的聲音,不知道她有沒有說話。

自卑的情緒一湧而來。

周徐引沉默著,全身緊繃著。他抬起了手,想揉揉她的腦袋以示安撫,動作卻又莫名頓住。手慢慢握成拳,放回了身側。

良久。

沈渝克制住情緒,從他的懷裡鑽了出來。她的眼裡還掛著淚,卻開始思考著接下來該如何做。她吸了吸鼻子,認真地問:「你跟你父母說了這事情嗎?」

周徐引讀著她的口型,神色吊兒郎當的:「我忘了。」

沈渝倒抽了口氣,不太敢相信。她立刻拿起他的手機,解鎖,在通訊錄裡找著周父的號碼:「這不是小事,你以往還有病史,你父母比較有照顧你的經驗。而且,我覺得這種事情不能瞞……」

察覺到她的舉動,周徐引的神色一變,猛地將身子向前傾,將她手中的手機扯了回來。

吊針因為他大幅度的動作從他的手背抽了出來,滲出幾滴紅艷的鮮血。他卻彷彿不知道痛,壓低著聲線,語氣一絲情緒都不帶。

「不要碰我的手機。」

似是因為太過著急,也似是因為煩躁過度,耐心不足。像是劃清界限,像是被絕望困住,又像是遷怒。

周徐引握著手機,放在身側,沒有看她,胸前起伏著。

盯著自己空蕩蕩的手心,沈渝的話被他打斷,完全沒反應過來。隨後抬了頭,呆滯地看著周徐引。半晌後,才指著他的傷口說:「我去叫護士。」

沒等周徐引再說話,沈渝起身,神色無措地走了出去。

她找到前台,對值班的護士說了下此時的情況。等護士應了聲,她才原路返回,走到那扇門前,腳步停了下來。

想到周徐引剛剛的模樣,卻沒了走進去的勇氣。

不能這樣。

沈渝在門外調整著情緒。很快,她扯起一個笑容,推門而入。

周徐引還坐在病床上,姿勢一動未動。餘光注意到她的身影,他才僵硬地抬起頭來。嘴唇動了動,卻一句話都沒有說。

沈渝對他笑了笑。

兩人相對無言。

不知過了多久,一名護士拿著托盤走了進來,嘟嘟囔囔地說了幾句後,得心應手地替周徐引處理著傷口。完成後,她像是趕時間般地走了出去。

病房裡又陷入了沉默。

周徐引忽然對她招了招手:「過來。」

沈渝走了過去,這次她沒再坐在周徐引的病床上,而是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慢慢握住了他的手。眼裡笑意盎然,半點委屈都不帶。

周徐引幾乎都要懷疑,剛剛是否真的衝她發火了。

兩人對剛才的事情隻字不提。

又過了好半晌,周徐引將她扯入懷中,聲音發著顫抖,很低,宛若用氣音:「對不起。」

沈渝的眼眶也紅了。

他用下巴抵著她的腦袋,渾身上下透露著脆弱和自卑的氣息。

像是完全說不出這樣的話來,覺得太過卑微。但想到那樣的可能性,就覺得是未知的恐懼在等待著自己。

周徐引需要沈渝的承諾。

需要她的話支撐起自己的內心,。

「我現在。」周徐引的眼瞼微顫,聲音嘶啞道,「左耳完全失聰,右耳只剩兩成聽力。還有很嚴重的耳鳴聲。」

「……」

「是真的太難熬了。」頓了下,他說,「你會不會嫌棄我。」

沈渝伸手抱著他的腰,在他懷裡悶聲道:「不可能的事情就不要問了。」

周徐引沒再吭聲,只發出了淺淺的氣息聲。過了好幾分鐘,他扯了扯嘴角,突然問:「你為什麼不回答我。」

語氣裡滿是失望。

但話剛出口,周徐引就想起自己根本聽不到。高頻的耳鳴聲,將他僅剩的那兩成聽力的作用都剝奪了。

下一刻,沈渝從他懷裡抬起頭,望向他,親了下他的下巴。隨後,她認真地重複了一遍,像是自己剛才真的沒有說話一樣。

「不可能的事情就不要問了。」

-

沈渝問了醫生此時周徐引的狀況。

聽力測試82分貝,已經是重度聽力損失。兩周前他自己來醫院,耳朵聽不清,自己辦住院手續,做各種化驗,輸液等。

進行各種治療,高壓氧,打針,輸液,針灸……

沈渝不想讓他孤零零的

接下來的這一個月,沈渝在學校和醫院兩邊跑。

B市的交通本來就算比較擁堵,並且B大這邊比較偏僻,去市中心的公交車只有一輛,沈渝經歷了數次等了很久才坐上車的經歷後。之後的每一次,她都選擇打車。

好幾次,她從學校趕到醫院的時候,周徐引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因為生病,周徐引變得更加易怒陰沉,對待其他人根本沒有任何好臉色,只願意跟沈渝說話,見不到她的時候就會鬱鬱地坐在原地沉默一天,連飯都不吃。

他像是變得對生活沒有任何希望。

只有見到沈渝的時候偶爾會笑,但多數時候,他都是不快樂的。他覺得日子很難熬,每天睡不著覺,聽不到聲音,被那難耐的耳鳴聲折磨得不知道該怎麼做。

第一次突聾的時候就覺得難捱絕望。

偏偏這種事情卻來了第二次。

沈渝從護士口中得知了他在醫院裡的情況,在醫院呆的時間更加多。

周徐引每次都等到沈渝來了之後才開始吃飯,等久了會不開心,看到她進來就陰沉著臉吃著醫院提供的飯菜,下顎繃的僵直。

吃飯的速度也很慢,像是一口都吃不下。

看著他越發消瘦的模樣,沈渝越發心疼,只想讓他心情稍微好轉些,她不斷說一些話來逗他開心,可周徐引卻完全不顧沈渝在一旁的討好,只是低著頭,不斷強調著——

「你下次得早點過來。」

《聲聲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