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劍

崑崙山上,每隔四年就會舉行一場大型的劍會,供百家弟子切磋劍術。勝者,則能獲得崑崙上最好的鑄劍師打造出的一柄劍刃。無數劍修的夢想,就是能獲得崑崙劍派的一柄本命劍,只可惜獲得這本命劍最大的阻礙,便是崑崙派的嫡傳弟子。林如翡清楚的記得,往前推數二十年,奪得頭籌的分別是他的大哥、二哥和三姐,這幾年大哥忙著處理門派事宜,三姐離開崑崙遊歷,於是二哥便又參加了劍會。這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訴外人,崑崙派的劍,不是那麼好拿的。

林如翡小時候最喜歡劍會了,因為舉辦劍會時的崑崙不同於往常的冷清,格外的熱鬧,他能看到好多平日裡沒見過的稀奇玩意兒,嘗到好多有趣的零嘴兒。只是後來長大了,心裡明白了些道理,林如翡便不再去了。今日若不是聽浮花說能見到二哥的劍術,恐怕他也沒有太大的興趣。

浮花擔心林如翡在人群裡染了病氣,便先飛信傳書,讓劍台的弟子將劍台最好的看景閣樓收拾一間出來。這些閣樓的位置是用符菉懸在半空中的,既不用擔心他人叨擾,也能在最好的角度將整個劍台一覽無餘。

今日的劍台,人格外的多。

大約是聽聞了林辨玉要同顧家比劍,所有閒下來的弟子們和劍客們,都早早的去了劍台想尋個合適的位置一睹林辨玉那把天宵劍的風采。

「田老弟,還好你得了消息,這早早的來了,不然這麼多人,咱們怎麼擠得進來啊。」左元白看著身後的人山人海,衝著自己的同伴感歎著。

同伴田韞得意點頭:「這不多虧了我認識幾個崑崙派的弟子麼,他們早就知道今天林辨玉要同顧家的弟子比劍,就和我提前說了聲。」

左元白環顧四周,卻是看到了懸在劍台旁側的閣樓,不由的感歎道:「唉,要是咱們能坐在頭頂上那閣樓裡看著比試該多好啊。」

「你就別想啦。」田韞搖頭晃腦,賣弄著自己的消息,「這閣樓啊,不是花錢就能上去的,必須得是崑崙派的貴客才行。這崑崙劍派向來傲氣的很,能坐上去看劍的人,簡直是屈指可數。」

他正在說著,人群後方卻發出了嘈雜的驚呼聲,緊接著,半空中竟是出現了一個身著鵝黃長裙的女子,女子面容姣好,神情卻冷若冰霜,腳下踏著一把細長的飛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而更加引人注目的,卻是她手裡推著的輪椅,那輪椅上,坐著個身著雪白狐裘的青年,那狐裘將他裹的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張俊美但格外蒼白的臉頰。青年身上的裝飾物,就只有用來束髮的一根黑色木簪,可渾身上下卻透出一股讓人不敢逼視的貴氣,好似多看一眼,都是褻瀆。

女子推著青年坐的輪椅直接飛進了閣樓,隨後便放下閣樓上的紗簾,遮住了一幹探尋的目光。

左元白卻還是沒有回過神來,怔怔的看著閣樓的方向:「那人是誰啊?」

「沒見過啊。」田韞同樣愣怔。

「這姑娘已經能御劍飛行,想來已是到了六境了吧。」左元白艷羨道,「真好啊……」

五境到六境對於劍修而言,是最難跨過的門檻,一旦到達六境,便可御劍飛行,壽元也會增長到三百歲之久。

田韞贊同的點點頭:「也不知道她和那位公子是什麼關係。」

左元白歎道:「無論什麼關係,都不是我們能覬覦的。」

田韞也是一聲歎息。

他們兩人都出生在小門派,此時也不過剛及四境,能來崑崙上看劍,已是天大的福報,所以內心雖起了些波瀾,卻深知有些事情,不是自己的命格能觸碰的。

這個插曲,讓左元白和田韞的心中,都生出了些莫名的失落。

好在很快,兩個登上劍台的主角,便將這種失落驅逐開來。先到場的是林辨玉,他是走著上劍台的,他穿著一身青衣,神情溫和,一雙漂亮的桃花眼裡,盈滿了讓人心醉的溫柔笑意,好似拂面春風,徐徐吹來。眾人的目光,帶著狂熱,看著他,也看著他腰間那把聞名天下的天宵劍。

林辨玉到了台上,做的第一個動作,卻是朝著懸空閣樓的方向看了一眼,隨後嘴唇微動,似乎和閣樓裡的人說了什麼,臉上露出些既寵溺又無奈的表情。

「他和閣樓上的人認識?」左元白道,「難道閣樓上的,也是崑崙派的弟子?」

「不可能啊。」田韞說,「你別看這林辨玉一副謙謙君子的樣子,聽說性子卻是崑崙派裡最霸道的那個,就算是林珉之,也不敢隨意招惹他,他能看得上的人,在這崑崙派裡,屈指可數啊。」

顯然不光是他們兩人奇怪,周圍人也都開始好奇閣樓裡那人的身份,有人猜是白裕城那邊的貴人,有人猜是萬樂谷裡的仙人。

總而言之,這些眾說紛紜,林如翡是聽不到了。簾子一放下來,屋內便安靜下來,浮花彎下腰為他倒了一壺早就備好的熱茶,又拿出毛巾細細的擦淨了林如翡的手指,溫聲道:「少爺,我讓他們備了些新鮮的糕點,您要是餓了,就吃兩口吧。」

林如翡點點頭,但並沒什麼胃口,隔著薄薄的紗簾看向了站在劍台中央的自家二哥。

林辨玉見他來了,並未說什麼,只是叮囑浮花別讓林如翡凍著,畢竟春寒料峭,林如翡又大病初癒,萬一再次病倒,那可就不是小事了。浮花一一應好,又不知從哪裡摸出了一張厚厚絨毯,搭在了林如翡的膝蓋上。林如翡面露無奈,懷疑浮花的虛納戒裡是不是盡放的這些亂七八糟的雜物。

偏偏浮花這小妮子還振振有詞,說:「能給公子用上的東西,怎麼能叫亂七八糟的!」

林如翡登時語塞。

「哎,顧家的那小子來了!」浮花見有人飛上劍台,忙,「公子快看!」

林如翡便抬眸看去,卻是看見了一抹身影,靈巧的跳到了劍台上,因為隔得有點遠,林如翡看不太清楚那人的面容,但卻能清楚的看到顧家四子那一頭漆黑且凌亂的長髮,還有他身後用黑布裹著的一把巨劍。他的個頭不算太高,背著的巨劍幾乎快垂到地面上,看的人頗為擔憂。

「我叫顧非魚!」顧家四子的聲音還帶著些少年人的清脆,他對著林辨玉道,「聽說你的劍法很厲害!」

林辨玉展顏一笑,謙虛道:「還算湊合。」

顧非魚眼珠子轉了轉:「贏了你,是不是就能從崑崙山上拿一把自己最喜歡的劍走?」

「自是可以。」林辨玉回答。

「那我就要你的天宵吧。」顧非魚就這麼大大咧咧的說出了驚人之語。

這話一出,原本嘈雜的看台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劍台上的林辨玉,想要看看他面對新人的挑釁會做出怎樣的反應。

然而所有人都失望了,林辨玉既無惱怒,也不反駁,臉上溫和的笑容依舊,他的手撫上了天宵的劍柄,如同撫摸自己最深愛的情人:「想帶走他?那就得看你夠不夠強了。」

顧非魚大笑拔劍,只是他拔出的,卻不是身後的巨劍,而是斜挎在腰間的一柄平平無奇的劍刃,此劍一出,劍台上便湧起了翻騰的劍意,兩人臉上的笑意都漸漸收斂。

平地風起,顧非魚出了第一劍。

林如翡看不見顧非魚的這一劍是何時拔出的,他只看到一道火光以極快的速度掠過劍台,瞬息之間,便到了林辨玉面前。林辨玉並不躲閃,右手拔劍,天宵出鞘,劍刃發出陣陣嗡鳴,他看似隨性的抬手一揮,劍刃便同火光相接,發出金鳴玉石之聲。

顧非魚的身形這才顯露,他臉上帶著張狂無狀的笑容,漆黑的髮絲凌亂的散在身後,隨後腳下猛蹬,霎那間騰空而起,對著林辨玉做出了一個劈砍的動作。四周的空氣,竟是隨著他的動作燃起了爆裂的火焰,伴隨著辟里啪啦刺耳的響聲,站在面前的林辨玉,面容也隨之模糊。

林辨玉劍刃微橫,竟是打算就這樣硬生生的接下顧非魚這全力一擊。

顧非魚猛衝下來,同手中之劍,化作一道刺目的白虹。

那柄劍,既不鋒利,也不靈巧,可偏偏劈出了撼動山河的氣勢,狂躁且霸道的劍氣席捲了整個劍台。

一聲響徹雲霄的巨響。

青石築成的劍台上出現了一道三丈寬的裂縫,裂縫以排山倒海之勢,崩裂分解,登時塵土滿天,劍台之上,一片混沌。

林如翡看不見台上發生的事,浮花神色微動,輕聲道了句:「這顧家四子,好生厲害。」

劍台是特製的,上面的每塊青石上都雕刻著特殊的符菉,這十幾年來,能在青石上留下這樣傷痕的劍修已是寥寥可數。

週遭的看客們,早就被這一劍落下的劍氣吹的七零八落,浮花倒是早有預料,上前一步擋在了林如翡面前,身上的鵝黃裙擺,被吹的獵獵作響。

塵土中卻有一抹光芒亮起,好似暗沉夜色中騰然升起的皎潔明月,湧向濤濤大河。

「好劍。」是林辯玉的聲音。

顧非魚露出驚愕之色,他收手,後退一步,看見了站在塵土中的林辨玉。

依舊一襲青衣,一柄白劍,衣角一塵不沾,恍若謫仙。

那條被顧非魚劈出的巨大裂縫,止在了林辨玉的身前,他腳下的青石完好如初,不見分毫破損。

顧非魚低低的咳嗽幾聲,唇邊溢出血漬,卻是抬手有些厭惡的狠狠擦去:「你贏了。」

自然是林辯玉贏了。

顧非魚手裡的那把劍,已經碎成了幾段,只餘下手中孤孤單單的一把劍柄。

林辨玉將天宵入鞘,平靜道:「這劍配不上你。」

顧非魚無所謂道:「是不配。」他說著便將手裡的殘劍隨手扔到了一旁。

林辨玉道:「為何不用你身後的劍?」

顧非魚沉默片刻,有些無奈道:「我怕你把他搶了。」

林辨玉挑眉,似乎被顧非魚逗笑了:「搶了?我林辨玉見過的好劍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何至於來搶你個小孩子的劍?」

顧非魚認真道:「這不是我還沒有完全降服他嘛,這把劍有些特別,花心的不得了,看見喜歡的劍修就邁不動腿了——所以我得保證,在徹底降服他之前,讓他別見到更適合他的人。」

顧非魚說著,自己忍不住先笑了起來,臉上倒是沒了剛才的戾氣,帶著些少年人的天真和柔軟:「不過和你打了一次,我倒是確定他不會喜歡你了。」

「為何?」林辨玉好奇。

顧非魚嘻嘻笑道:「這是秘密,我不告訴你。」他一邊說話,一邊將身後的巨劍放了下來,溫柔的隔著黑布摸了摸,又道,「可否再戰一場,我還沒有打夠!」林辨玉微笑頷首:「可。」

顧非魚聞言,抬手便開始去解大劍上的黑布,一邊解還一邊問:「林辨玉我聽說你是崑崙劍派裡最有天賦的劍修,是嗎?」

林辨玉不客氣道:「至少現在是。」

顧非魚自言自語:「那我就放心了,周圍這群人都是廢物,不用擔心這花心劍會看上他們。拿上他,我實力能再漲上三成,再和你打上一場,痛快!!」

林辨玉但笑不語,衣角無風自動,戰意再次燃起。

兩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柄黑色的重劍上,開始期待起了接下來的比試,可誰知顧非魚剛解開重劍上那塊看似平平無奇的黑布,重劍就發出嗡嗡的鳴叫,顧非魚聽聞此聲大驚失色,叫了聲不好,然而一切都已太晚,那重劍竟是無需人御劍,就這麼直直的飛了起來,朝著劍台兩旁懸浮著的閣樓就這麼插了過去。

林辨玉見到重劍飛往的方向,也是臉色大變,那閣樓,正是林如翡坐的那一間!

幾乎是同時,兩人都朝著重劍的方向飛去,想要將那劍攔下,可兩地之間的距離相隔實在太短,不過是眨眼的工夫,重劍便衝破了紗簾的阻隔,硬挺挺的插進了閣樓的地板裡。而在大劍之後,顧非魚看見了一個坐在輪椅上臉色蒼白的俊美青年,手裡還捏著一塊綠豆糕,他滿臉莫名,眼神裡滿滿的疑惑,顯然沒明白,這把本來該好好待在劍台上的大劍,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面前,還發出嗡嗡聲,簡直如同一隻……討好主人的小狗。

浮花臉色鐵青,護在林如翡身前,厲聲呵斥顧非魚:「你做什麼!!萬一傷到公子怎麼辦!!」

顧非魚委屈的要命,指著林如翡差點沒哭出來:「明明是他勾引了我的劍——」

林如翡茫然四顧:「啊?」

※※※※※※※※※※※※※※※※※※※※

林如翡看著劍,小心翼翼:吃、吃個綠豆糕不?

顧非魚:劍看上的是你,哎,哎,等等,重鋒你咋回事啊??

劍:嗡嗡嗡(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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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劍棲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