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方馳的手輕輕抖了一下,但還是抓著小子的尾巴沒有鬆手,也沒有躲開。

只是偏過頭瞪著孫問渠看著,沒有說話。

「嗯?」孫問渠也看著他。

「……沒什麼。」方馳轉回頭,揪了揪小子尾巴上的毛。

「是不是想說我啊?」孫問渠問。

「沒。」方馳悶著聲音。

「我問你,」孫問渠笑了笑,也伸手過去在小子身上輕輕摸著,「你是不是覺得今天我扭腳是因為讓我跑這邊的路?」

「嗯,的確是這樣啊。」方馳說。

「所以,」孫問渠手指在他手背上輕輕劃了一下,「你就沒發火?」

「什……」方馳轉過頭,因為孫問渠摸狗的時候往這邊湊了湊,所以這一回頭,兩人的距離有點兒近,他趕緊又低下了頭,「什麼發火?」

「你說呢。」孫問渠笑了起來。

方馳沉默著,盯著孫問渠的手。

小子的毛挺難看的,比別的土狗毛色深,但又不是正的棕黃色,偏灰,看上去土了吧唧的,但卻特別能襯出孫問渠的手……很漂亮。

大概孫問渠從小到大學的東西都跟手有關係,他的手瘦而有力,指節不太突出卻也線條分明,看上去很靈活。

總之就是很漂亮。

說實話就剛那樣彈一下,方馳並沒有生氣。

倒是覺得孫問渠手指做什麼動作都很漂亮帥氣。

「不是,」方馳吸吸鼻子,站了起來,「本來也沒想發火。」

孫問渠勾著嘴角挑了挑眉毛。

「好點兒沒?」方馳彎腰看著他的腳。

「不知道,」孫問渠動了動腳,把懷裡的黃總掏出來擱回帽子裡,「感覺不出來,我走兩步試試。」

「嗯。」方馳彎腰伸手往他腰上一摟,把他給拽了起來。

孫問渠試著走了兩步:「還行,沒剛那麼疼了,有點兒發木。」

「能走?」方馳扶著他。

「能。」孫問渠點點頭。

「就這速度?」方馳看著他。

「不然呢?」孫問渠掃了他一眼,「你還指望我跑啊?」

方馳歎了口氣,轉身蹲下了:「上來吧,我背你回去。」

「別啊,這背回去再把你摔了怎麼辦,」孫問渠有些不放心,「要不你把我背回之前那條水泥路,路平我估計能走快一些。」

「你就別操心這些了,」方馳說,「我在這山裡轉的時候你還……」

「我還沒出生?」孫問渠樂了。

「上來!」方馳嘖了一聲。

孫問渠趴到了他背上:「哎,還好我這陣兒瘦了點兒。」

方馳背著他並沒有往回走,而且繼續往前走。

「還走這邊?」孫問渠問。

「嗯,河邊風太大了。」方馳應了一聲。

「現在可沒有東西把我捆你身上,全靠手了。」孫問渠胳膊扳著他肩膀,盡量讓自己的重量不要全落在方馳手上。

「你別折騰了,」方馳感覺到了他在調整姿勢,「我背你不費勁,累了就歇會兒唄。」

「那行,」孫問渠放鬆了一些,想想又笑了,「你評估一下,我屁股能有20斤麼?」

「哦。」方馳應了一聲,悶頭往前走,過了老半天也沒再說話。

正當孫問渠閒得無聊想再逗一句的時候,方馳的手突然在他屁股上掐了一下。

手勁兒還不小,畢竟是玩攀巖的。

「哎!」這一掐讓孫問渠受驚不小,猛地往上一竄,要感覺要不是火力不夠他都能發射出去了。

「沒有20斤。」方馳說。

「你長能耐了啊?」孫問渠回過神來探著腦袋他臉旁邊湊了湊瞪著他,「都學會趁爹不備了啊?」

「常在河邊走,」方馳挺平靜地說,「哪能不濕鞋。」

「這哪兒跟哪兒啊。」孫問渠笑了。

方馳沒理他,繼續往前走。

空氣還挺好的,雖然涼,但在呼吸之間能聞到那種特有的泥土清新,如果不考慮是被人背著走有些過意不去,孫問渠覺得現在挺享受的。

方馳走這種泥和石頭混合著的山路非常穩,而且就算背著一個人,他速度也沒受影響。

「要歇會兒麼?」走了一陣之後孫問渠問了一句。

「不用,」方馳說話都還沒帶喘,「還沒什麼感覺呢。」

「嗯。」孫問渠也沒說什麼。

這條路挺靜的,孫問渠平時跑十分鐘的那條路偶爾能碰上進山的村民,這條路卻一個人也沒有,一路上只聽到三四聲鳥叫。

還有小子興奮地跑著時發出的啃哧啃哧的聲音。

孫問渠回手摸了摸帽子裡的黃總,暖烘烘的,好像已經團成團睡著了。

他跟著也有點兒犯困。

趴方馳背上這麼一下下輕輕顛著,簡直是睡覺的最好節奏。

幾分鐘之後他低下頭把下巴擱在了方馳肩上。

方馳馬上皺著眉偏了一下頭,似乎是在判斷他要幹什麼。

「哎,」孫問渠閉上眼睛輕輕歎了口氣,「我跟你說,方小馳。」

「嗯。」方馳應了一聲。

「我吧,」孫問渠慢慢地說,「我就是挺喜歡逗你的。」

「哦。」方馳還是一個字。

「就是……我就是太無聊了,」孫問渠笑了笑,「你可能理解不了,我就是特別不願意閒呆著,特別是你這樣的在我邊兒上,我就想那什麼一下。」

「嗯,」方馳輕輕把他往上托了托,「我沒在你邊兒上的時候呢,你折騰亮子叔叔嗎。」

「那倒不會,」孫問渠想了想,「就是憋著,我身邊兒好久沒有能讓我想手欠嘴欠的人了。」

「我是不是還應該覺得很光榮啊。」方馳說。

「不用,」孫問渠笑著說,「別這麼客氣。」

「你就跟我們村口小賣部養的那隻狗似的,」方馳說,「閒著沒事兒就愛撩哧小子,然後被咬得滿村竄,下回還來。」

孫問渠一聽就笑得不行,閉著眼睛一通樂。

「我老逗你是因為你就是,但你說不是,」孫問渠笑著說,「你說不是,就不是,但我知道你是,我就是閒的,欠得很。」

方馳沒說話。

孫問渠閉了眼睛繼續睡覺。

當然,睡不著,只是挺享受的。

不過又走了一陣之後,方馳沒累,孫問渠卻覺得腿麻了。

「哎我要歇會兒。」他拍拍方馳的肩膀。

「多新鮮啊,挑擔子的沒累,坐轎子的要歇屁股了。」方馳歎了口氣,停了下來,在路邊找了塊石頭放下了孫問渠。

「血液都不通暢了,」孫問渠從腳踝那兒把冰棍扯了出來,「這個行了吧,我都凍疼了。」

「那過會兒再放,」方馳把冰棍揣到兜裡,蹲到他面前看了看,「沒再繼續腫了,還好。」

「你們放多久的假?」孫問渠扯扯褲腿。

方馳沒說話。

「是不是要提前回去補課?」孫問渠又問了一句,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塊巧克力慢慢剝著。

方馳還是沒說話。

「吃巧克力嗎?」孫問渠晃了晃巧克力。

方馳依舊是沒說話,就那麼蹲在他面前,跟入定了似的,就像是根本沒聽見他說話。

「那我給小子吃了啊?」孫問渠看著他,不知道他這是怎麼了,「哦,小子是狗,不能吃……」

「我說不是,」方馳突然說了一句,抬起了頭,「是我希望我不是。」

「嗯?」孫問渠愣了愣,半天才反應過來他接的是差不多二十分鐘之前的那句話,「所以無論是不是,都不是?」

「嗯,」方馳輕輕應了一聲,低下頭從地上摳出一塊小石頭捏在手裡搓著,「我就是……不想是。」

「兒子,」孫問渠笑了笑,伸手在他腦袋上扒拉了兩下,「性向不是選擇題,不是你選什麼就是什麼,也不存在選對了還是選錯了。」

方馳站起來,揮手把石頭往前用力扔了出去,小子叫了兩聲追著石頭跑了過去,他掏出了兜裡的煙盒,抽了一支出來點上了:「我知道。」

孫問渠沒說話,靠在石頭上看著他。

方馳這話無論是什麼意思,都已經算是承認。

孫問渠覺得暫時沒有什麼話可說。

方馳平時不太抽煙,一般他抽煙就表示他緊張,尷尬,或者是煩悶,現在這支煙讓孫問渠覺得還是不要再說什麼增加方馳的壓力了。

小子把石頭叼了回來,放在了方馳腳邊,仰起頭搖著尾巴。

方馳沒理它,小子又用鼻子把石頭往他腳邊推了推。

方馳靠著旁邊樹,不知道在想什麼。

「小子,」孫問渠招招手,小子走到了他面前,「我陪你玩。」

小子馬上很期待地盯著他的手。

「石頭拿過來啊。」孫問渠看了看兩邊,沒有石頭了,但這句話小子似乎沒能聽懂,還是搖著尾巴哈哧著白氣期待地等著。

「哎!」孫問渠想了想,把自己的鞋脫了一隻下來,一揮手扔了出去,「去撿!」

小子叫著跑了出去,很快把他的鞋給撿了回來放在了他跟前兒。

「再來,」孫問渠一揚手又把鞋扔了出去,「去撿!」

小子興奮地叫著衝出去把鞋撿了回來。

扔了幾個來回之後方馳的煙抽完了,小子把鞋撿回來的時候,他伸手接了過去:「你還打不打算穿了,全是口水了。」

「扔了唄,」孫問渠滿不在乎地說,「你不說這鞋不能跑步嗎?」

「那平時也能穿啊,我說不能跑步,又沒說不能走路。」方馳拿著鞋往地上磕了兩下,把上面沾著的草屑磕掉了,又看了看鞋底的碼子。

「不要了。」孫問渠說。

「為什麼?」方馳有點兒不能理解。

「沒什麼為什麼啊,」孫問渠嘖了一聲,「這有什麼可為什麼的啊,突然就覺得不想要了。」

「那也別扔這兒吧,先拎回去,沒準兒回去了你又突然喜歡它了,」方馳把鞋遞給他,「走吧。」

孫問渠笑了起來:「你挺可愛的。」

「你眼光真獨特,」方馳轉身在他面前蹲下,「上來。」

方馳背著孫問渠回到家的時候,老爸老媽正好過來,一看他倆這樣子就嚇了一跳。

「怎麼了這是?」老媽迎了上來,「怎麼你把人帶出去一趟還傷了啊?」

「扭腳了。」方馳把孫問渠背到客廳放下了。

「嚴重嗎?」老爸一聽立馬過來,「你去江爺爺家問他要點兒藥,他家有那個……」

「幹嘛問老江要!」爺爺跟了進來,一聽就不高興了,「又不是只有他家有!」

「就是只有他家有啊,人好歹是個草醫,」老爸笑了,「讓方馳去要,又沒讓你去,不影響你倆打架。」

「也沒多嚴重,不用藥吧,」孫問渠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腳踝,「現在也能走了。」

「我去要點兒吧。」方馳說著就轉身又出去了。

孫問渠這一下扭得方向還湊合,沒傷得太嚴重,方馳去江爺爺家要了點兒藥膏,給他塗上了,又在紗布外面套了個自己的運動護踝。

「弄得好像我受了多嚴重的傷似的,」孫問渠看著自己的腳,「我還說明天跟你奶奶去鎮上呢。」

「幹嘛?」方馳愣了愣。

「趕集啊,過了明天就沒了,過年了啊,」孫問渠說,「我挺喜歡趕集的,以前在山裡一個月一次,跟放風似的。」

「亂糟糟的全是人,年貨也買齊了啊。」方馳不能理解,他每年過年回來都會陪爺爺奶奶去鎮上,除了頭暈眼花體會不到什麼別的樂趣了,再小點兒的時候倒是也喜歡,有好多吃的。

「你有沒有點兒情趣啊。」孫問渠歎了口氣。

「去趕個集算哪門子情趣啊?」方馳說。

「又沒讓你去,我去就行了,你在家待著唄,」孫問渠往床上一躺,「我去集上跟別人去集上的目的不一樣,你不懂。」

方馳的確是不懂,一顆嬌生慣養能坐著不站著能躺著不坐著的蛇蛋,喜歡跟著鄉下老頭兒老太太去趕集。

不過出於對孫問渠腳的不放心,第二天孫問渠準備跟爺爺奶奶出發的時候,方馳還是準時出現在了院子裡。

「你不是不樂意去的麼?」孫問渠看著他有點兒意外。

「你們老弱病殘的。」方馳打了個呵欠。

「我們有小子呢。」孫問渠指了指在旁邊已經端坐著的小子。

「你沒帶黃總吧!」方馳突然想起來,伸手往孫問渠身上一通又拍又摸的,「去集上可不能帶貓,肯定丟。」

「沒帶沒帶,」孫問渠笑著躲了一下,「別摸了我怕癢。」

「你別摸他了!」奶奶過來拍了方馳一巴掌,「一會兒癢了就扭,再把那隻腳扭一下。」

「我沒摸他!」方馳喊了一聲。

孫問渠的腳恢復得還行,估計是扭得也不厲害,睡了一覺起來不太腫了,走路只要不走快,也沒有太大影響。

去鎮上趕集不用坐班車,就坐鄰居張叔叔家的農用車,一路蹦著就過去了。

方馳看孫問渠上車的時候還挺利索的。

「我以為坐班車呢,坐拖拉機啊?」孫問渠坐車上還覺得挺新鮮。

「這不是拖拉機……你連拖拉機都不認識?」方馳一招手,小子最後一個也跳上了車。

「我管這些車都叫拖拉機。」孫問渠笑笑。

方馳坐張叔的車去鎮上都數不清多少次了,但今天感覺有點兒不同,不完全是跟爺爺奶奶一塊兒出門的高興,說是過年的那種興奮和期待也不完全準確。

但就是挺開心的。

說不上來為什麼,看著東張西望的孫問渠時,也有種莫名其妙的親切感。

親切感。

方馳閉上眼睛捏了捏眉心。

昨天把孫問渠背回家之後,孫問渠就一直呆在房間裡,午飯和晚飯都是老樣子,方馳給他拿上樓去的。

除了兩次出來洗碗和晚上洗澡,孫問渠一整天加一個晚上都沒再跟他說過話。

其實他大部分時間也都待在自己屋裡,盯著窗台上的幾個小花盆。

複習也複習了,題做了不少,書也背了挺多,但似乎更多的時間他都在琢磨孫問渠的那句話。

性向不是選擇題。

或者說,不是在琢磨這句話。

自己會跟孫問渠說出這些雖然模糊但卻又很直白了的話,實在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

論關係,肖一鳴,許舟,梁小桃,任何一個人都比孫問渠跟自己的關係要好,而非要說……同類的話,肖一鳴就是。

可自己面對這些更合適說出這些話的人,始終沉默。

最後卻對著說不上具體是什麼感覺來的孫問渠說了出來。

無論孫問渠是怎麼想的,他都覺得自己讓自己有些想不通。

這是怎麼了?

而那種莫名其妙的親切感,對於方馳來說,更類似於「知道我秘密的蛇蛋」的感覺。

真……神奇啊。

「小子!」孫問渠突然在他耳邊吼了一聲。

方馳嚇了一跳:「怎麼了!」

「它跳下去了,」孫問渠指了指跟在車後邊兒跑的小子,「上來啊!」

「沒事兒,」方馳歎了口氣,「它就喜歡這樣,跑累了會跳上來的。」

「可能跑了,」奶奶在對面笑呵呵地說,「別看是條老狗,從小跑到大,比小王八蛋能跑。」

「小王八蛋主要是能爬山。」孫問渠說。

「對,能爬山。」爺爺也笑了。

「別跟著瞎喊。」方馳掃了孫問渠一眼。

「哦……知道了,」孫問渠拉長聲音,意味深長地低聲說,「你還挺……孝順我的啊。」

「信不信我現在扔你下車?」方馳瞪著他。

「不信,」孫問渠笑了起來,往後一靠,腦袋在車框上連敲好幾下,他按著後腦勺,「我靠這顛的。」

其實家裡年貨早就備齊了,按爺爺奶奶的風格,一個月以前就應該已經差不多了,但這種年貨大集,他倆還是會來,哪怕什麼也不買,跟著人群走走瞧瞧也樂此不疲,時不時還能再拎點兒回去。

方馳小時候就眼睛盯著各種吃的,現做的,做好了放著賣的,各種點心,蒸的煮的炸的。

長大以後不以食為天了,就只是跟著,幫拎東西。

剛走到集市邊兒上,奶奶就回頭衝他和孫問渠揮了揮手:「不用管我們了,我們轉轉,你們愛上哪兒上哪兒。」

沒等他倆說話,爺爺奶奶已經健步如飛地擠進了人群裡。

「你想看什麼?」方馳從旁邊地上撿了根繩子拴在了小子脖子上,怕一會兒跟丟了。

剛拴好,旁邊走過來一個人:「狗多少錢?」

「不賣的。」方馳看了那人一眼。

孫問渠在一邊兒笑得不行:「小子你哥要賣掉你。」

「你想上哪兒看啊?看什麼?」方馳又問,「我帶你轉。」

「鹹菜罈子碗盤子杯子這些,」孫問渠笑著說,「最好是那種土碗土罈子的。」

「……你要這些幹嘛啊?」方馳有些莫名其妙,「你早說啊,我家有啊,地窖裡好些呢。」

「帶不帶我去啊,」孫問渠說,「你不帶我去我讓小子帶我去了。」

「走吧,」方馳低頭看了看他的腳,「給你的護踝戴著沒?」

「嗯,」孫問渠笑笑,「真的差不多好了,你不用那麼內疚。」

「內疚是正常的,我總不能幸災樂禍吧,」方馳帶著他慢慢往集市裡走,孫問渠要看的這些東西不是年貨,都在靠裡面那些固定的攤位上,他走了幾步又偏過頭,「看這些不會是因為你要做陶吧?」

「聰明,終於反應過來了。」孫問渠說。

「你隨便做一個都比那些強吧,你看那些幹嘛啊?」方馳想不明白,「你到底要做什麼啊?」

「你可以偷看啊。」孫問渠在他耳邊小聲說。

「你別以為我不會偷看,」方馳嘖了一聲,「我才14歲,好奇心重著呢。」

「行,你說的啊,」孫問渠笑著繼續小聲說,「悄悄告訴你,我做陶的時候不穿衣服。」

《飛來橫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