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失足少年(1)

項西被二盤拽下車掄在地上的時候,四周很安靜,只能聽到北風的呼嘯和李慧壓在嗓子眼兒裡的低低嗚咽。

他抬起頭想說「你想哭就哭唄,這聲聽著瘆得慌,跟鬧鬼了似的」,但他沒機會開口,剛一抬頭,二盤已經一腳踹在了他頭上。

地上的雪很薄,他都能聽見自己腦門磕在雪下石頭上的聲音。

他抱住了自己的腦袋,這是唯一自保的動作了。

他不知道二盤和平叔打算怎麼處理自己,打死他?殺人這種事平叔不敢做,但二盤沒準。

項西。

這是他的名字,用了十來年……也許二十年?或者更長?

二盤抬腿一腳踢在了他的肚子上,他弓起了背,臉埋在雪裡,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多大了?弄不清,平叔說寫著他生日的那張紙不見了,他沒有生日,十八歲是他按平叔隨口說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日期算的年齡,也許更小些,也許更大些。

李慧一直在哭,哭泣都憋在嗓子裡,偶爾滑出的幾聲透出的全是驚恐和絕望,給正在沉默地往項西身上招呼的人加上了背景音樂。

想喘氣。

他側過臉。

二盤掐著他脖子後邊把他的臉按進了雪地裡,按得很用力,雪這麼薄,這一按,他鼻子都被按進了下面的土裡,聞到了一股說不上來的腥味。

血腥還是土腥,傻傻分不清。

大健可算是找著了在平叔跟前表忠心的機會了,掄著棍子往他身上砸得特別賣力。

項西都想給他配音了,哼哼哈嘿……

「小展——」李慧終於哭出了聲音,破著嗓子喊了他一聲。

別喊了,項西皺了皺眉,本來不覺得有多疼,被她這一道淒厲的喊聲一激,項西覺得自己全身都像是被砸碎了似的,疼得就想滿地打滾。

打他的人一共就三個,二盤、大健,還一個他不認識的,抓著李慧的那小子。

項西覺得要早知道自己會被這麼一通亂棍招呼,就應該多吃點兒,多長點兒肉,這樣也太疼了……

把棍子都硌斷了。

骨頭一定又斷了不少,又可以去趴活兒了,就是不知道還會不會再碰上程博衍的車。

項西想到如果再碰上程博衍的車,他臉上的表情一定挺逗的。

他莫名其妙就想笑,臉還啃在被踩成泥漿的雪裡就笑了起來,笑得還挺歡,帶得身上一陣陣劇痛。

「還笑!」二盤把他從地上扯了起來。

項西站不住,腿好像沒太受傷,但使不上勁,肚子和身上都很疼,他只能跪著,要二盤沒揪著他頭髮,他肯定跪都跪不住。

不過胳膊還能動。

他舉起手,沖二盤比了個中指,話是說不出來了,只做了個口型,罵了一句。

二盤沒說話,揚手一拳砸在了他的太陽穴上。

「程大夫,」護士小江從門外探進腦袋,「吃點兒東西嗎,鳳梨酥。」

程博衍笑著看了看時間,站了起來:「又半夜吃東西啊?」

「餓了嘛,」小江笑瞇瞇地遞給他幾塊鳳梨酥,「護士站那兒有牛奶,給你拿一盒吧?」

「不喝了,」程博衍撕開鳳梨酥的小袋子,咬了一口,「我這兒還有事,你們吃吧,26床情況怎麼樣?」

「剛按了鈴說疼,」小江皺皺眉,「今兒晚上估計都睡不成了吧。」

「明天轉腫瘤科了。」程博衍說。

小江走了之後,程博衍坐回桌前。

不知道是不是被之前的病人傳染了感冒,他覺得有點兒頭昏腦漲的,鼻子也不是太舒服,拉開抽屜翻了包沖劑出來喝了。

這個時間沒有太多事了,他把手頭的入院病歷寫完,閉上眼睛休息了一會兒,又起身站到窗邊。

夜色很沉,之前看到的那棵樹下已經沒有人了,整條街上都很安靜,看得讓人感覺現在一閉眼能睡個兩三天。

項西覺得很睏,要睡著了的感覺。

身上也感覺不到疼了。

不過就在他快睡著的時候,有人甩了他一個巴掌,還有雪水帶著泥拍到了他臉上。

他睜開眼睛,看到了平叔的臉,沒有月光的情況下,平叔的臉看起來有些奇怪,眼睛、鼻子都糊成了一團,但是還能看到他的笑容。

笑得挺悲涼的。

「挺能扛,我說了吧,這小子打不服,這種人留跟前就是個禍害,早晚會壞大事。」二盤的聲音傳了過來,項西分不清這聲音是從前後左右哪邊傳來的了。

「小展,」平叔摸摸他的臉,「叔對不住你了,今天你的命還能不能像當年我撿到你的時候那麼大,就看造化了。」

項西盯著平叔的領口,拚命地喘息著,要不這麼喘,下一秒他就會憋死過去。

「叔疼過你,」平叔動了動,慢慢起身,「但你太強了,你跟叔不是一條心,你讓叔過得太不舒心。」

項西還是盯著平叔的領口,在平叔鬆手準備站起來的瞬間,他的手攢足了力量往平叔臉上揮了過去。

平叔趕緊往後一躲,項西沒有碰到他的臉,只在他領口上抓了一把,接著就被平叔一腳踢在胸口上,滾下了路基,摔進了溝裡的枯草叢。

平叔、二盤他們是什麼時候走的,走之前有沒有下來再看看,李慧怎麼樣了,自己是沒暈還是暈了又醒了,或者是暈了又醒又暈又醒了……這些項西都不知道。

唯一的感覺是困,還有冷。

連疼痛都沒了蹤影,真是神奇。

天亮了。

出太陽了。

天還不錯嘿,太陽曬在身上暖洋洋的。

想起牆頭上愛抱尾巴的那隻貓了……

項西趴在枯草堆裡,緊緊握成拳的右手一直沒有鬆開。

有風吹過黃色的枯草,發出沙沙的響聲,陽光下草的影子在他臉上晃動。

忽明忽暗中項西閉上眼睛。

不會死的,不能死,「另一種人生」還沒開始呢。

「大夫,」一個姑娘坐在診室的椅子上,揮著胳膊,「你給看看這夾板,怎麼晃晃悠悠的。」

《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