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失足少年(13)

項西低著頭很快地穿過了菜市場,又埋頭走過了兩條街,前面是個早已經乾涸了的人工湖。

湖底坑坑窪窪的泥塊上堆滿了各種建築垃圾,這裡的老人早上還能聚成堆圍著這個土坑鍛煉,一直讓項西覺得很感動,這是什麼樣的一種精神啊……

他順著湖沿出溜下去,找了個避風的土窩坐下了。

午後的陽光很暖,項西靠著身後的亂石和雜草,想起了17號對面牆上的貓,這陣叫春都叫完了吧。

腳下的泥地裡鑽出了很多青草,不遠處還有好幾塊被附近居民開墾出來種了菜的地,要不看背景,就只看眼前這場面,還挺有些春天裡來百花開的意境。

項西是個很有耐心的人,他必須有,很多時候他就是這麼無所事事地待著,看人,看事,小時候是邊看邊聽假瞎子給他說各種正的歪的理,長大了就邊看邊自己琢磨。

他在這裡挺消停的,這個時間湖邊沒有什麼人,更不會有人到下面來,他把背包放到身後,躺下枕著,看著天空出神。

一直從天亮得睜不開眼看到天色漸漸暗了下去。

湖邊傳來了音樂聲,跳廣場舞的,跳國標的,唱歌的,唱戲的,人們對於擾民藝術的熱愛還真是不分階層、貧富。

項西對很多事情的感悟,就在每天發呆的時間裡,四周明亮和黑暗交替著,嘈雜和安靜交替著,逃離和無處可去交替著……

從四周音樂聲消散的時間長度來判斷,現在已經是深夜了,項西隨手往旁邊的草上揪了一根放進嘴裡一下下咬著。

又待了一會兒才站起來背好了包。

趙家窯當然不能回,也不敢回,但還是必須咬牙去一趟,他的全部家當都還在同奎胡同的小屋裡呢,雖說連他存下的那卷錢都不值什麼錢,但那些東西是他存在過的全部過往了。

項西飛快地從幾條小街小胡同轉進了趙家窯,這種熟悉熟練的方式讓他有些憤怒,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想要擺脫的「人生」,居然連一秒鐘轉換的時間都不需要,就能輕車熟路地再次融入其中。

多憤怒啊。

多讓人失望啊。

站在小屋外停了一會兒,項西小心地拽了一下窗台上的繩子,窗戶開了,他伸手進去打開了房門。

屋裡還是老樣子,一股潮味。

他從角落的櫃子裡摸出了藏在亂七八糟的紙殼和破布條下面的小包,打開又檢查了一遍,他的小破爛,還有那卷錢,都在。

項西把東西一樣樣都塞進了背包裡,這個包是程博衍給他買的,還挺能裝東西,小兜、小袋子也多,他把東西分別裝進小兜裡,感覺還挺好玩的,就好像自己的「財產」一下多了起來似的。

雖然同奎胡同這個屋子以前很安全,但也只是以前,以前他在趙家窯隨便哪條街上溜躂都不會有人找他麻煩。

現在不同了,雖然他沒能進入另一種人生,但趙家窯大窪裡的人生,是實打實地結束了。

這兒不能久留,要讓平叔和二盤知道他沒死也就算了,居然還敢回來串門,那簡直是視死如歸了。

背著包跑出趙家窯的路口時,項西回過頭看了一眼,這個他長大的地方,跟之前的每一個深夜一樣,並無區別。

項西沒正式流浪過,但因為沒有進賬不敢回大窪裡,在街上晃悠個幾天也是常事,倒沒有什麼不適應。

他在街邊買了一兜燒烤,又買了兩包煙,很熟練地找了個偏街沒人敢晚上進去取錢的自助銀行。

現在春天都快過完了,但天還是冷,像自助銀行這種搶手地兒,也還是一個蘿蔔一個坑,一個流浪漢一個門。

就項西挑的這個門都關不上漏著風的自助銀行,裡邊都已經躺著倆了。

他剛一走進去,其中一個頭髮都快結成假頭套的中年男人坐了起來,眼睛一瞪:「出去!」

「我待到天亮,明兒就換地方。」項西把包往角落裡一扔,坐著靠在了包上。

「讓你出去聽不見啊!」另一個男人也坐了起來。

項西把吃的和煙都給他倆扔了過去:「叔,我離家出走,待一夜就走。」

兩個男人對視了一眼,拿過燒烤和煙看了看,一人一根煙點上叼著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會兒項西,「假頭套」嘖了一聲:「身上還有什麼沒?」

「有,」項西點點頭,從包裡掏出了一把小砍,放在了地上,用腳踩著,「二位大叔,都不容易,我不想惹事,但誰也別想惹我。」

那兩人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沒再說別的,從煙盒裡抽了一根煙扔給了他:「離家出走挺時尚吧?」

「還成,」項西拿起煙叼著,也沒點,程博衍說不讓抽煙,「你倆走在時尚前沿呢。」

「這個你不吃了?」一個人指了指那兜燒烤問他。

「油太大,我沒吃,就買給你們的。」項西笑笑。

油太大算是什麼理由……項西想起了程博衍吃回鍋肉木桶飯那天就這麼說來著,笑了笑,以前自己可不會放著這麼好的東西不吃。

在醫院待了幾個月,味覺都變了。

這麼說起來,人生還是有所改變的嘛!

那倆吃完東西,抽爽了煙,倒頭都睡了,還有一個臨睡前給他扔了個新的紙殼過來,說是墊著點兒沒那麼潮。

項西猶豫了一下墊上了,倒不是怕潮,而是身上這身衣服挺好的,是這輩子他穿過的最好的衣服了,就這麼躺地上他有點兒心疼。

枕著包躺下之後項西並沒有睡意,他只是要找個地兒待著。

那倆聽著是在睡覺,睡沒睡著,什麼時候會醒,醒了會幹什麼,誰都不知道,他也不太敢真睡著了。

玻璃外面是越來越黑的夜,自助銀行裡燈很亮,這麼一襯,往外看的時候只能看到自己的臉。

項西歎了口氣,頭發現在就一層毛絨絨的,也沒個型兒。

《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