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性向問題

    蔣松說自己是同性戀的事,宿舍裡別的人都沒當回事,就劉偉一連好幾天看到蔣松和付一傑都陰著個臉,跟他倆該了他一百萬似的。

    蔣松沒多理他,每天照樣跟以前一樣,該上課上課,該打工打工,偶爾還是會跟朋友出去吃飯喝酒。

    付一傑也沒多說什麼,還是埋頭看書,在上課泡圖書館和去大二蹭之外,還多了一件事,就是看盤。

    以前伍平山和許豪有時候還會主動跟劉偉說說話,現在也不說了,劉偉在宿舍裡變成了空氣,除非他主動開口,要不就沒人理他。

    「誰知道他還會說出什麼讓人彆扭的話來,」許豪吃飯的時候挺不爽地說,「我是被他沖得實在受不了了,你說都是埋頭讀書的人,他跟付一傑性格怎麼差那麼多?」

    「大概跟成長環境有關係吧,」伍平山小聲說,「之前那個馬加爵……」

    「快別說了!」蔣松嘖了一聲,「當心劉加偉晚上把咱都剁了。」

    「他剁我可能要費點勁兒,」許豪捏捏自己肚子上的肉,「得好幾刀。」

    付一傑笑了起來,也捏了捏他的肉:「這也算防護服了吧。」

    「一傑,你不是不知道哪個是陸語萌麼,」蔣松突然說,沖付一傑身後抬了抬下巴,「那個就是,藍色裙子的。」

    付一傑回過頭,看到身後剛走進食堂的幾個女生,藍裙子的那個個子很高挑,挺漂亮,屬於長得挺張揚的那種,放人堆裡一眼就能看著,這樣的女生,付一傑都快兩學期了才把人和名字對上號,他都覺得自己真夠牛的了。

    陸語萌往這邊掃了一眼,跟付一傑的目光對上了,她沒有迴避,挑著眉沖付一傑笑了笑,付一傑愣了愣,也衝他笑了笑,轉回了頭。

    一回頭,就看到了剛在對面桌坐下的劉偉,心裡一陣不舒服,這人自打上回在宿舍吵了幾句以後就不跟他們一桌吃飯了,每天自己坐在另一桌吃,但是又不離遠點兒,就隔一兩張桌子,時不時就能瞅見。

    看一眼吐三年呢。

    付一傑低下頭扒拉著菜,沒再往劉偉那邊看。

    劉偉在宿舍不太說話之後,付一傑覺得清淨了不少,他準備六月考四級,每天除了計劃內的那些事之外,又開始埋頭看四級的資料。

    「你說你當初考個碩本連讀多好,」蔣松躺在床上抱著筆記本跟人聊天,「你這天生就是讀書的料。」

    「七年太長了。」付一傑盯著書。

    蔣松看了他一眼,估計是沒太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不過也沒再問。

    下午沒課,宿舍的人都貓著沒出去,付一傑正對著四級資料奮戰的時候手機響了,他拿起來看了一眼,愣了愣:「老張?」

    老張是他們的輔導員,一個研究生畢業沒多久的大齡女青年,性格挺開朗,大家都管她叫老張,但付一傑跟她接觸不多,不知道她找自己幹嘛。

    老張也沒說什麼事,只讓付一傑去她辦公室。

    「老張找你?」蔣松也覺得挺奇怪。

    「嗯,我去看看,不知道什麼事。」付一傑穿上外套。

    「肯定是好事,」許豪耳朵裡塞著耳機,聲音挺大,「沒準兒是要讓你下學期進學生會……」

    付一傑過去扯掉他一個耳塞:「做夢呢你。」

    走出宿舍關門的時候,付一傑看到劉偉一直坐在窗邊寫東西的劉偉抬頭看了他一眼。

    老張在辦公室門外站著,看到付一傑跑過來,招了招手:「走走。」

    付一傑跟在她旁邊走出了辦公樓,一直走到學校操場上了,老張才開口說:「今天找你出來也沒什麼,就是有些事想跟你瞭解一下。」

    「什麼事?」付一傑問。

    「我這有封信,系裡轉給我的,我不能給你看,但可以把內容轉述給你,我也想求證一下,」老張拍拍自己大衣兜,「內容挺敏感的,是你的性向問題。」

    老張說的時候很平靜,眼睛一直盯著操場上正在跑步的人,但這話在付一傑心裡卻像是掀起了一陣颱風。

    他壓著心裡的翻騰,把臉上本來也同樣平靜的表情換成了詫異:「性向?我沒聽懂。」

    「說你和蔣松是同性戀,在……談戀愛,本來這是個人私事,我的態度很明確,我認為系裡也不應該干涉,」老張轉過身跟他面對面地站著,「但信上說,你和……蔣松同學,不太注意影響……」

    「我和蔣松?」付一傑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傻子都能知道,寫信的人是劉偉。

    劉偉為什麼會用這麼低劣明顯的手段,付一傑能猜出來,劉偉不在乎當事人能不能猜到是他幹的,就算猜到是他,也沒有他寫信的證據,他只是想讓系裡知道這件事,知道他和蔣松是同性戀。

    他只需要達到讓系裡知道的目的就可以,上學期還聽說有大學開除了同性戀的學生。

    付一傑一直只覺得劉偉這人嘴欠,性格有缺陷,沒想到他會這麼狠。

    「因為說是影響到他人了,如果是這樣,我就得瞭解一下情況,也因為信裡主要提到的是你,所以我就先找你聊聊了,」老張拍拍他的肩,「你不要有壓力,只是我們兩人之間的談話而已。」

    「瞭解什麼?瞭解我是不是同性戀,有沒有跟蔣松好,影沒影響別人麼?」付一傑皺著眉,腦子裡飛速地轉動著。

    這件事,不能承認。

    這不是有沒有勇氣能不能正視自己的問題,這是……被人算計了給自己留出後路。

    付一傑突然很慶幸老張是先找的他而不是蔣松,要不以蔣松的性格,估計會把他推開,所有事都往自己身上一攬就完事兒了。

    「姐,」付一傑吸了一口氣,調整好自己的語氣,「我不知道寫信的人是怎麼想的,誤會還是造謠,我不確定,但我和蔣松,都不是。」

    「啊……」老張應了一聲,似乎是鬆了口氣。

    「之前宿舍裡因為聽張國榮的歌,有人起過爭執,這裡可能有誤會,你可以再找宿舍的同學瞭解一下具體情況,」付一傑咬咬嘴唇,「另外,既然有人這麼負責地寫了這樣的信,我也說說我的想法。」

    「嗯,你說。」老張點點頭。

    「證據,如果因為這樣一封空口胡說的信就來找我談話,讓我很不舒服,我跟蔣松小學的時候就認識,我跟他關係好沒什麼奇怪,如果這樣就可以說我們是同性戀……」付一傑頓了頓,「那麼我請求追查寫信造謠中傷的人,要不我改天也寫封信給校辦,說咱們系陸主任是同性戀好了。」

    老張愣了愣笑了起來:「好了,我會再瞭解一下情況的,我也覺得這信本身不太可信,只是提到了影響同學,我才會找你談談的,我也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態度。」

    「我明白。」付一傑點點頭。

    「你先回宿舍吧,」老張拍拍他胳膊,「別影響心情啊。」

    「不會。」付一傑笑笑,轉身走了。

    付一傑回到宿舍時,只說老張找他隨便聊聊,老張經常找人談心倒是大家都知道。

    別的他沒有多說,大家也沒誰追著問,只有劉偉一直看他,眼神裡有些說不清是期待還是緊張的神情。

    付一傑一直沒再說這件事,直到晚上吃完飯,他才在蔣松出了宿舍去打工的時候,給蔣松發了條短信,後山等我。

    過了快半小時,付一傑才拿了本書走出了宿舍。

    蔣松在後山小路旁邊縮著,看到他立馬蹦著過來踢了他一腳:「靠,你是睡了一覺才出來的嗎,我都快坐化了。」

    付一傑笑笑,把今天老張找他去聊的事說了出來。

    蔣松吃驚地愣了半天才壓著聲音罵了一句:「我操!劉偉這是要幹嘛!這是想造謠把誰給開除麼!」

    「他想幹嘛不用管,」付一傑拉了拉蔣松的衣領,把他拽到自己面前,「我就跟你說,老張如果找你問,你說自己不是。」

    「憑什麼?我怕他麼!」蔣松擰著眉,「毀人前途這種事他都幹得出來!」

    「這事不能說,你要說是了,這事兒就沒完了,你聽我的行麼?」付一傑鬆開手,「無論老張會不會去查是誰造謠,我們必須要讓這事就是造謠,哪怕他只造了一半的謠,這種時候也不能承認,他必須坐實了造謠的事實。」

    蔣松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說了一句:「付一傑,平時真沒覺得你這麼多心眼兒呢?」

    「別惹我我就什麼心眼兒都沒有,」付一傑轉身往教室走,「我去上自習,你記著老張問你的時候冷靜點兒。」

    「知道了,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蔣松跟在他身後小聲說,「今兒我看到陸語萌還硬了呢,這行了吧。」

    付一傑樂了:「你這人真沒治了。」

    付一傑拿著書走到教室外面時,突然覺得沒什麼心情,於是又轉身慢慢遛達到到操場邊的看台上坐下了。

    從聽到老張說信的內容開始一直到剛才,他一直都是緊繃著的狀態。

    現在坐了一會兒,才慢慢放鬆下來,開始覺得有些後怕,也覺得很累。

    因為性向,他不得不緊張地面對很多事。

    為什麼?

    為什麼他會有這樣一條會隨時被人抓住的尾巴?為什麼會有一處不被世人接受的軟肋?為什麼會有那麼一個害怕別人眼光的弱點?

    哪怕劉偉並沒有證據,只是猜測,可僅僅是這種帶著厭惡的猜測,也同樣讓他覺得痛苦和疲憊。

    他跟老張說出那些話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心情,他沒辦法再去回想,他鎮定中帶著再自然不過的憤怒,告訴老張,我不是同性戀,有人造謠。

    他不得不把自己埋起來,用謊言和表演來掩飾自己,鎮定自若地再次否定了自己。

    為什麼?

    他對付坤說過,他沒有夏飛的坦然,沒有蔣松的勇氣,除去那些讓人不能承受的非議和目光,還因為,他喜歡的不僅僅是男人。

    束縛著他的東西太多,他甚至不敢想像自己這輩子還有沒有掙脫的那一天。

    手機響了,付一傑拿出來,看到了付坤的名字。

    「哥。」他接了電話。

    「沒在宿舍嗎?」付坤的聲音傳了過來,「我剛上q找你呢,你沒在線。」

    「我上自習,」付一傑閉上眼睛,付坤的聲音讓他感覺到暖意,只有聽到付坤聲音的時候他才能一點點鬆弛下來,「你到家啦?」

    「嗯,你沒事兒吧?我怎麼聽你說話這麼沒精神呢?」付坤問。

    「沒事兒,」付一傑站了起來,順著跑道慢慢走,「大概是有點兒累了,我六月不是要考四級嘛,也沒多久了,複習挺緊的。」

    付坤在那邊沉默了一小會兒,開口輕聲說:「一截兒,你應該不是因為一個四級複習就會累的人啊,你要有什麼事兒就跟哥說,你不是答應過我麼,有什麼事兒不自己扛著。」

    付一傑笑了笑沒說話,大大咧咧的付坤總在關鍵時刻特別敏感。

    「也沒什麼,就是……」付一傑猶豫了一下,「就有人說我是同性戀……」

    「什麼!」付坤小聲喊了起來,「誰?他怎麼知道?」

    「聽我說啊,」付一傑趕緊一連串地說,「他不知道,他是猜的,就我以前跟你提過的那人,你說送個蘿蔔給他的那人,他那人不一直怎麼說話讓人煩他就怎麼說嘛……」

    「他沒事兒說這個幹嘛?他活膩味了吧?操!」付坤壓著聲音。

    付一傑把事情大致說了一下,突然覺得心裡一下踏實了:「這事沒根沒據的,說了也不會對我有什麼影響,就是有點兒鬱悶。」

    「我下月去看看你吧,」付坤突然說,「下月我進夏裝,進完貨我休息兩天,過去看看你?」

    「我挺好的,真的,你不用擔心,你要老這樣,我以後哪敢跟你說什麼啊,」付一傑蹲在跑道邊上,一想到付坤開一天車過來呆一夜又開一天車回去就挺心疼的,「大老遠地跑一趟,下月過完我都該放暑假回家了。」

    「真不用我過去?」付坤問。

    「不用。」付一傑咬咬嘴唇。

    付坤沉默了一會兒:「哎!你趕緊念完了畢業吧,隔這麼老遠有點兒什麼事我就能著個急屁也幹不了。」

    「你還想幹嘛啊,」付一傑笑了起來,「過來揍他麼?」

    「揍他個屁,我直接過去找個老鄉領倆孩子上你們學校抱著他腿叫老公!」付坤捏著嗓子憋著聲音,「老公你想上大學也不能扔下我們娘仨啊……」

    「嚇死我了,」付一傑樂得不行,之前煩悶的心情淡了不少,「這能有人信麼。」

    「我管有沒有人信呢,反正鬧完了他就火了,誰知道是真的是假的,」付坤嘖了一聲,「再把小傳單一撒,現代陳世美喪天良泯人倫,始亂終棄拋妻棄子枉為人。」

    「付坤,」付一傑笑著揉了揉自己的臉,「你挺有文采的啊。」

    付坤連著嘖了好幾聲:「這話說的,你現在也就比你哥多念了一年書,學著點兒!要不要我再給你來兩句。」

    「不用了不用了,」付一傑覺得要是付坤在自己旁邊,自己沒準兒會撲過去摟著他親幾口,一想到這兒,他心裡頓時又是一陣強烈的想念,翻騰得他有點兒扛不住,「哥。」

    「嗯?」

    「我真想你,」付一傑咬著牙輕聲說,「想得快不行了。」

    付坤那邊突然沒了聲音。

    付一傑心沉了沉,有點兒後悔說出了這麼一句話,儘管他先叫了聲哥,沒叫付坤,就是怕付坤會想別的,但付坤還是沉默了。

    正當他想直接掛掉電話的時候,付坤笑了笑:「挺住!」

    「啊?」付一傑愣了愣。

    「挺到放假啊,你現在就快不行了到暑假還不得嗝兒屁了啊,」付坤歎了口氣,「那天你給媽打電話說想她了,她跟我這兒美了一天,明天我可算能揚眉吐氣了,我弟也想我了……不過就爸慘點兒,要不你過幾天也想想他唄。」

    「好說。」付一傑笑了,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腿。

    付坤輕輕鬆鬆就這麼化解了他的尷尬,也把話這麼不露痕跡地轉了過來,誰說付坤傻呢?

    付一傑回到宿舍的時候,宿舍裡只有劉偉一個人,他推門進去的時候,劉偉正蹲在床前整理鞋子,門打開的時候,他猛地跳了起來,就跟蹲野外拉屎被人看見了似的。

    這動靜把付一傑都嚇了一跳:「你埋地雷呢。」

    劉偉沒說話,躺到了床上。付一傑也沒再理他,宿舍裡只有他和劉偉倆人這種感覺很彆扭,他直接去洗漱完了爬上了床,抱著筆記本打算看看盤。

    筆記本他就放在床上,今天宿舍裡有人,他就沒把筆記本鎖櫃子裡,但開機的時候他摸著感覺有細微的溫度。

    有人動過他的筆記本。

    付一傑用餘光掃了掃劉偉,劉偉躺在床上,舉著本書在看。

    筆記本裡他沒存什麼東西,就有些整理出來的聽課筆記,幾個炒股的軟件和一個qq。

    付一傑看了看,軟件什麼的一切正常,似乎沒什麼變化,他又隨手點開了c盤,看了幾眼之後發現了不對。

    硬盤裡的隱藏文件全都顯示出來了,付一傑沒有把什麼東西隱藏過,他根本不會在電腦裡留下任何需要隱藏的內容,但他電腦設置一直是不顯示隱藏文件。

    有人把隱藏文件顯示了。

    付一傑狠狠地捏了捏手指。

    有時候要等個合適的機會真的需要耐心,付一傑用了差不多半個月的時間,才終於等到了。

    中午吃完飯,劉偉去圖書館查資料,宿舍幾個人打算一塊兒去網吧玩玩。

    幾個人的機子沒挨在一塊兒,蔣松跟許豪伍平山要玩cs,付一傑說不會,開了網頁胡亂轉著。

    半小時之後,他悄悄地起身離開了網吧,幾個人玩得正投入,沒人注意到他。

    付一傑回了宿舍,宿舍裡沒人,他走到劉偉的床前,蹲了下去,往床下看了看。

    床底下除了那四雙鞋,只有兩個盆兒,沒看到別的東西。

    付一傑皺皺眉,沒有誰會每天把自己四雙鞋來回拿出來看看又放回去,他猶豫了一下,手往床板下摸了過去。

    床板不平,一塊高一塊低的,他的手指一路摸過兩塊床板,碰到了一個東西。

    他迅速跪到地上,夠著頭往裡看了看,一個牛皮紙的大信封用同色的膠帶粘在了床板下,如果不是這樣跪著,根本不會有人看到這個一眼就能看出放了東西的信封。

    付一傑伸手從信封開口摸進去,抽出了一個小本子。

    劉偉的日記本。

《竹木狼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