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發燒了。

初一聽著崔逸告訴他, 體溫計上顯示的是38.4度的時候,他先是一愣,接著就有點兒想笑。

嘲笑。

他會不會世上第一個因為驚嚇而發燒的人?

「用這個先降降溫吧,」護士拿了個冰袋給他, 「要是降不下來再拿退燒藥。」

「謝謝。」初一非常不好意思地接過冰袋捂在了腦門兒上。

「要不今天晚上你先回去休息,」崔逸說,「我打聽一下請個陪護……」

「不,」初一吃了一驚, 趕緊一通搖頭,「不不不不不。」

崔逸看著他笑了:「你這是結巴了還是加強語氣啊?」

「加強, 」初一說, 「我沒,沒事兒。」

這會兒已經很晚了,陪護肯定是請不到, 他要是回去睡覺,那就只能是崔逸在這兒守著, 人一個大律師, 一天天忙得跟個陀螺似的。

再說了,別說這會兒他就是發個燒, 就算這會兒他馬上要暈倒了, 他也不願意離開。

發燒對於他來說的確是沒什麼大不了的,他就沒因為任何病去過醫院, 什麼感冒發燒咳嗽發燒, 包括被人打傷, 都沒去過醫院。

姥姥有神藥,止痛片。

無論是什麼問題,頭痛肚子疼還是感冒上火發炎受傷,只要是身上有任何病痛,姥姥就會給他拿顆止痛片,吃下去無論是好是壞有沒有用,都不會再有人管。

小姨知道之後強烈反對,但姥姥是個很有主見的人,反對也沒什麼用,最後是姨姥用「吃多了會變成傻子以後沒人養你們了」這樣的理由,才阻止了姥姥繼續給他塞止痛片。

但也依舊不會去醫院,他一般都靠自愈。

像今天這樣的發燒,他根本不會當回事,最多燒個兩天,也就差不多了,而且他今天也不是哪兒病了,就是嚇的。

急的。

說是急的還能挽回點兒面子。

觀察室的門關著,什麼也看不到,初一還是每隔一分鐘就會過去晃一晃,站一會兒再回來坐著。

裡面應該還有別的病人,旁邊的椅子上還坐著幾個人,有個大姐一直用手帕捂著臉在哭。

本來初一心裡就不踏實,看到她這樣,簡直是完全坐不住,屁股一碰椅子就想站起來。

「晏航說你沒碰過什麼事兒,」崔逸說,「看來還真是。」

「我現在就出,出去轉,一圈。」初一說。

「去吧。」崔逸笑了笑。

初一坐著沒動。

「怎麼不去啊?」崔逸說。

「我說這,這種話從,來都不,不算數。」初一說。

崔逸笑著沒說話。

初一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崔叔你回,回吧,很晚了。」

「我再呆一會兒吧,」崔逸也看了看手機,「我走了你一個小屁孩兒碰上事兒處理不了。」

「你明,明天過來看,看就行,」初一說,「現在也沒,什麼大事兒,就是愣著。」

崔逸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崔逸走了之後,初一繼續在走廊裡發愣。

晏航不知道要在觀察室裡躺多久,走來走去的醫生護士看上去都很忙,他也沒好意思找人問。

不過他感覺不到累,也沒覺得困,發燒對他似乎也沒什麼影響,在這兒繼續愣下去並沒有什麼難度。

他倒是有些擔心晏航。

晏航現在是醒著的還是睡著了?

麻醉的勁頭過去了沒有?

傷口會疼嗎?

如果傷口疼,本來就總失眠的晏航會不會更睡不著了,就那麼躺著,身上還有很多管子和線,不能翻身什麼的……會很難受吧。

初一歎了口氣。

晏航是什麼時候從觀察室裡出來的,初一弄不清了,反正很久,好多個小時。

他跟著護士小姐姐一通忙活,把晏航送回了病房。

大概是崔逸打過招呼,或者是多交了錢,晏航住的是個很高級的雙人病房,兩張床距離挺遠的,中間簾子一拉,基本能相互不干擾。

「七點大夫會過來查房,」護士說,「現在讓他休息,有什麼事就打鈴叫我們。」

「嗯。」初一點了點頭。

護士把門關好離開病房之後,初一拿過旁邊的椅子,輕輕放到床邊,坐下盯著晏航。

一直到這會兒,他才終於完全放鬆下來,稍微感覺到腰有點兒發酸。

晏航應該是睡著了的,閉著眼睛,只在剛才推到病房換床的時候他稍微睜開眼睛看了看,然後又繼續睡了。

初一托著下巴,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的臉。

頭髮有點兒亂了,嘴唇也有些蒼白,鼻子裡還插著管子,看上去讓人心疼,不過還是很帥。

晏航就是這麼帥。

初一笑了笑。

這麼愣著沒看多長時間,大夫就來查房了,初一這才回過神來,一個晚上就這麼在手術和觀察室裡過去了。

「現在還不能喝水,病人口渴的話就用棉簽濕潤一下,」大夫交待著,「胃管這兩天得插著,腸蠕動完全恢復以後才能拔,拔了之後就可以吃些流質半流質的食物了。」

「嗯。」初一認真地聽著,生怕自己錯過一個字。

要上課的時候他有這麼認真,肯定能考個重點高中。

八點多的時候,晏航醒了,眼神看著還有點兒迷瞪,不過狀態還可以,沖初一笑了笑。

「疼嗎?」初一問。

「還行吧。」晏航說,聲音有點兒啞,感覺說話有些吃力。

「口渴嗎?」初一又問,「大夫說你可,可以喝棉,棉簽……」

晏航沒說話,閉上眼睛笑了起來,笑了沒兩秒又皺了皺眉,大概是拉到傷口疼了。

「棉簽沾水,」初一糾正了一下自己的說法,又歎了口氣,「這麼低的笑,笑點可怎,麼辦。」

「來一根兒。」晏航說。

初一倒了杯水,拿棉簽沾了在他嘴唇上抹了抹,剛要拿開的時候,晏航一口叼住了棉簽頭,把上面的水抿掉了。

可憐啊。

初一非常心疼,又沾了一根給他。

「我要洗臉,」晏航說,「臉上太難受了。」

「哦。」初一應了一聲,想起來如果要住院,還得回去一趟把日用品拿過來。

這對於他來說是一個非常艱難的決定,他現在根本連一步也不想離開醫院,別說醫院,就是病房他也不想離開。

「去買。」晏航說。

「好。」初一點頭。

不知道是不是晏航看出了他在想什麼,所以給指了條路,如果是平時,初一肯定會覺得這也太浪費了,沒多久之前晏航才剛買了一堆毛巾牙刷牙膏什麼的……但這會兒他想都沒想,立馬拿了錢就出門了。

醫院門口就有超市,吃的用的一應俱全。

初一連價格都沒太仔細看,拿了毛巾牙刷什麼的,還抓了包他從來沒買過的濕紙巾,挺貴的,一小包要12塊,晏航那兒一大筒才十塊。

回到病房的時候,崔逸過來了,正站在病床跟前兒打呵欠。

「崔叔。」初一打了個招呼。

「這臉色,」崔逸一看他就歎了口氣,「燒退了沒?」

「不知道。」初一說。

崔逸伸手摸了摸他腦門兒:「中午再不退你去要顆退燒藥吃了。」

「哦。」初一拿著毛巾去了廁所,搓毛巾的時候順便看了一下自己的臉。

挺難看的,還不如晏航臉色好呢,估計是沒睡覺的原因。

給晏航擦臉的時候,晏航看著他小聲說了一句:「回去睡會兒。」

「睡不著。」初一小心地在晏航臉上輕輕擦著,晏航看著挺嫩的,他總怕一使勁給搓破皮兒了,又怕手不穩碰到他臉上的管子。

胃管啊。

胃管居然是從鼻子進去的,想想都覺得難受。

「這臉色不知道的以為被捅的是你呢。」晏航說。

「你以,以為你多,好看啊?」初一說,「你現在開,個直播,保證游,遊艇都不,刷了直,直接給你支,付寶打錢。

「這麼慘麼。」晏航笑笑。

「非常慘,」初一想想又歎了口氣,「直播不了,手機還摔,碎屏了。」

「正好換個新的。」晏航說。

「財主。」初一說。

晏航的精神還不錯,但時間不長,沒多大一會兒就又有些迷糊了。

「我得去辦公室,還一堆事兒,」崔逸說,「我托人幫聯繫陪護了,下午可能才過來,人來了以後你就靠邊兒上睡會兒。」

「嗯。」初一點點頭。

「我下午忙完了再過來。」崔逸說。

「也沒什,麼事兒,」初一說,「我能處,處理。」

「口氣真大,」崔逸說,「那你處理,處理不了的跟我說。」

「好。」初一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

昨天那一堆事兒,沒有崔逸,他都不知道自己能辦成什麼樣。

還好有崔逸。

他一直覺得自己比以前牛多了,膽子也大了,很多事兒他都能辦得了,其實真碰上什麼事,他才發現自己還是像以前一樣沒用。

他坐到椅子上,靠著牆歎了口氣。

明天是他跟宿舍幾個人約好了去爬山還要玩索道的日子,周春陽發消息過來跟他確定的時候,他只能拒絕了。

「怎麼了?」周春陽把電話打了過來,「不是說沒事兒的嗎?」

「突然就有事了,」初一不知道該怎麼說,「之前不知道。」

「那明天就我跟曉洋吳旭三個人啊,」周春陽歎氣,「他倆說要帶女的,我就慘了。」

「你帶男的。」初一說。

周春陽笑了起來:「上哪兒帶啊,好容易看上一個還不能動。」

初一沒出聲。

「行吧,我明天去當燈泡,」周春陽說,「等其他人都回學校了再出去玩一次吧。」

「嗯。」初一應著,應完了又有些猶豫,假期結束他也未必能馬上有時間,還得請假照顧晏航呢。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現在告訴周春陽。

「怎麼了啊,」周春陽大概是聽出來他語氣不對,「沒精打采的?」

「我可能得請,請幾天假,」初一說,「有事兒。」

「……你是不是出什麼事兒了啊?」周春陽問,「有事兒你說啊,我和曉洋他們可以幫忙。」

「不,不用,」初一說,「小事兒。」

「是……」周春陽開了口,但話沒繼續說下去,「反正要幫忙你開口。」

「嗯。」初一笑笑。

病房裡的另一個病人很安靜,一直都在睡,從早到晚,醒了也沒什麼聲音,估計是挺嚴重的什麼病。

相比之下,晏航的狀態就要好得多,白天迷迷糊糊地半睡半醒,到了晚上,就基本清醒了,只是還不能動。

醫生也不讓動,只讓躺著。

「一會兒陪護過來,讓他給我擦一下身上,」晏航歎了口氣,「我感覺身上跟糊了殼兒一樣,難受。」

陪護過來擦身上?

初一愣了愣。

「我擦。」他站了起來。

「你?」晏航看著他,似乎有些猶豫。

初一沒說話,晏航這一猶豫,他頓時想要彎腰鑽到病床下邊兒去。

從晏航早上醒過來到現在,今天一整天,他倆都沒有提起過昨天的事兒,晏航應該是沒有精力,而他是不敢提。

他昨天攢起來的那點兒勇氣,在說完那句我喜歡你之後就已經消散了,別說晏航因為他那句話受了傷,就算是沒受傷,他也已經連回想一下當時情景都不敢。

現在晏航的這一瞬間猶豫,他立馬就慫了。

晏航是不是因為知道了他的想法,所以對於擦身體這樣的接觸有些牴觸?

可是他話已經說出口了,又該怎麼才能收回去啊!

初一站在床邊愣著。

「那你來擦吧。」晏航說。

「啊?」初一看著他。

「怎麼,」晏航也看著他,「一秒就反悔了啊?」

「沒。」初一趕緊跑進了廁所,把毛巾搓好拿了出來。

「其實不差這一會兒,」晏航把身上的被子掀開了,「你這兩天一夜都沒睡了……」

初一聽著這話,心裡酸得很,偏開頭,怕自己又一不小心要抹眼淚。

娘嘰嘰的。

「我怕你一腦袋扎我傷口上。」晏航說。

初一愣了愣,笑了起來,小心地研究了一下晏航身上穿著的病號服。

挺復古的款式,居然是繫繩的。

「這衣服不科,科學,」初一把繩結一個一個解開,「這要碰個傻,傻子,繫了個死扣怎,麼辦。」

晏航笑著沒說話,歎了口氣。

「傷口疼,疼嗎?」初一問。

「你少說兩句就行,」晏航說,「不笑就不疼。」

初一抿著嘴不再出聲。

把晏航衣服拉開之後他皺了皺眉。

他本來以為晏航身上的傷,就是腰上的那個刀傷,還有手上一道,但現在才發現,不只是這些,還有三個被紗布蓋著的地方,下面應該都是刀傷。

還有些沒有遮擋的擦傷。

「怎麼……」初一拿著毛巾都有點兒不知道該往哪裡擦了,「這麼多傷。」

「這些都沒什麼,」晏航說,「過兩天就好了。」

「那個人,」初一擰著眉,慢慢地在他胸口上擦著,「我本來可,可以抓,住他。」

「嗯,那肯定,」晏航說,「我們狗哥,一拳就能把他打趴下。」

初一沒說話,擦完胸口之後順著擦了擦晏航的胳膊,看到他手纏著的厚厚的紗布時,沒忍住問了一句:「手是怎,怎麼……你抓刀,了嗎?」

「不抓著就一刀全捅進去了,」晏航說,「那這會兒我估計都還說不了話呢。」

初一不再出聲。

他想知道當時的情形,想知道晏航到底怎麼受的傷,但問了一嘴之後又還是覺得不應該問。

晏航身上其實沒多少地方可擦,胸口擦一下,肋骨兩邊三個小傷口,腰上和肚子旁邊還有一大塊紗布,總之正面能擦的部位著實不多。

擦肚子的時候他把被子往下拉了拉,病號服的褲子也是繫帶兒的,這會兒晏航剛手術完,也沒繫上,這一拉,被子裹著褲腰一塊兒被扯了下去。

初一這才反應過來,手術完的病人……是沒有內褲的。

他拿著毛巾猛地愣住了。

病號服的褲子被他這一扯,晏航整個小腹都露了出來,緊實平坦,而且他甚至感覺餘光裡能隱隱……

「哎,」晏航伸手過去把褲子提了提,「這要進來個人就尷尬了。」

初一趕緊幫他把褲子提好。

「我去搓,搓,搓,搓……」初一不知道自己是太緊張了還是太尷尬了還是太……他放棄了繼續說話,轉身直接進了廁所。

進了廁所之後,他擰開水龍頭,一邊搓毛巾一邊震驚自己居然能不要臉到這種程度。

在醫院,在病房裡,面對著全身是傷的晏航,自己居然能在只看了一眼小腹,甚至都沒看清小腹以下部位的情況下,硬了。

這一瞬間除了震驚之外,他無法找到別的詞語來形容自己的感覺。

好在身體還是有理智殘存的,在他慢吞吞地搓完毛巾之後,這種讓他隱約覺得可恥的反應平息了下去。

他拿著搓好的毛巾回到床邊。

「擦擦背吧。」晏航說。

「嗯。」初一小心地把晏航往沒有腰傷的那一邊推了推。

背上情況還可以,沒有什麼傷,只有一塊不大的青紫,初一很小心地擦完,再慢慢托著晏航的背讓他躺平。

「舒服多了。」晏航閉了閉眼睛。

初一放好毛巾,坐回了床邊,盯著地板出神。

從之前的震驚裡回過神來之後,他開始慢慢有些鬱悶,接著是不爽,再接著就是對自己有些憤怒。

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

就算是喜歡晏航,也不至於就這樣吧?

自己這算是什麼毛病啊!

又不真的就是個狗!

就算是個狗,這還是秋天呢,就著急發什麼情啊!

「你吃點兒東西去。」晏航說。

「沒胃口。」初一悶著聲音。

「中午就沒吃了,」晏航偏過頭看著他,「不吃不喝不睡?」

「修仙呢。」初一說。

晏航笑了兩聲又歎了口聲:「你別說話了。」

「那我去吃,吃點兒,」初一說,「你瞇會兒?」

「嗯。」晏航點點頭。

初一又拿棉簽給他沾了點兒水之後才出了病房。

他是真的沒胃口,從昨天到現在,他整個身體都像是麻木了,感覺不到累,也感覺不到困,也沒什麼地方難受,大概是身體素質太好了。

不過他不願意讓晏航這種時候還操心他吃沒吃飯,打算出來買個小麵包小蛋糕之類的吃兩口。

門口有個餅屋,昨天崔逸給他帶的泡芙應該就是在這家買的,還挺好吃的。

他進了店裡轉了轉,本來想買個大點兒的,結果發現就昨天那種小的都要十二塊。

要不是趕時間想快點兒回病房,打死他都不會花十二塊買個小泡芙。

這個泡芙他一路拿回了病房都沒捨得吃,不過進病房之前他猛地想起來,晏航現在沒東西吃,自己捧著這個進去太殘忍了。

他站在走廊裡,把泡芙吃完了,又擦了擦嘴,這才進了病房。

晏航閉著眼睛偏著頭,看樣子是睡著了。

初一很輕地走過去看了看,把椅子拿起來輕輕地放到床邊,坐了下去。

這會兒外面走廊上人挺多的,醫院送飯的車過來了,不少人正走來走去地拿飯。

不過屋裡還挺安靜,初一甚至能聽到晏航緩緩的呼吸聲。

他趴到床沿兒上,枕著自己的胳膊,看著晏航放在身側的手。

晏航的左手沒有傷,但這會兒插著針頭,看上去特別讓人心疼。

這麼趴了沒多久,他感覺有點兒犯困,打了個呵欠,又坐了起來,吊瓶裡還有藥,他怕自己睡著了錯過。

坐了一會兒又覺得後背酸疼,大概是兩天沒休息,終於開始有些撐不住了?他又趴到了床沿兒上。

繼續盯著晏航的手。

晏航應該是睡得挺沉的,但手指卻時不時會微微動一下。

不知道這是不是因為手上紮了針不舒服,但每次手指一動,他都會伸手過去在指尖上輕輕點一下,算是安慰一下手指頭。

真漂亮啊,晏航的手。

在手指又一次微微勾了勾的時候,他往前湊了湊,用嘴唇在指尖上很輕地碰了一下。

《一個鋼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