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5

手機響的時候, 初一正坐在休息區,拿著他的保溫杯慢慢喝著茶,感覺自己像是個得道老神仙。

可惜還沒好好體會一下就被打斷了。

他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是老爸的電話。

老爸現在在一家海產品公司開車, 收入還可以,就是有點兒累, 老爸是個膽兒小的老實人,有活兒叫他干從來不推辭, 跟以前一樣, 別人不願意去的,都叫他,一直被老媽和姥姥罵窩囊。

不過初一覺得也行了,無論這個班是怎麼上的, 老爸現在過得還算是挺穩定。

只是跟老爸的聯繫一直也不算多, 他跟老爸出櫃之後,老爸有一年多時間沒有聯繫過他, 去年才開始給他打電話了, 但次數也不多。

「喂?」初一接起了電話。

「上著班呢?」老爸問。

「這會兒休, 休息著。」初一回答。

「我這兩天要回去一趟,」老爸說完停了一下,歎了口氣,「回去離婚。」

初一愣了愣, 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我媽找你了?」

「我新換了號碼, 她給爺打電話要的我號碼, 」老爸又歎了口氣,「現在你爺奶都知道這事兒了,本來還想不告訴他們的。」

「他們怎,怎麼樣?」初一馬上問。

「還行,」老爸說,「你爺說早晚的事。」

「嗯,」初一應了一聲,「我一會兒給,給他們打,個電話。」

「你還回去……看看你媽嗎?」老爸問。

初一沉默了幾秒鐘,咬了咬嘴唇:「不了,她也未必想見,見到我。」

「……好吧,」老爸說,「我大概回去個三五天的,手續辦完了再過來。」

「嗯。」初一應著。

掛掉電話之後,他看著腳邊放著的保溫杯,杯子有點兒掉漆了,不過刻的字還是很清晰的,航哥的狗子。

他笑了笑,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這是晏航在某寶上定制的,挑的老幹部開會贈品款,刻了字,字體挑的也是老幹部開會贈品專用款。

不過用了一年了,天天拿著上班,休息的時候就坐這兒喝,這杯子上的字兒居然一直也沒被別人看到過。

可能是因為太普通了。

就跟這滿世界的普通人一樣,小小的幸福不一定能被別人看到,大概就是自己走在路上的時候想起來就會笑。

這種小幸福的力量是很強大的,能夠讓人忽略很多別的不愉快。

比如父母終於要離婚了。

其實離婚這事兒初一沒什麼感覺,沒有不高興,沒有鬱悶,也沒有鬆口氣,就好像是聽到了別家的八卦。

快下班的時候有人送了車過來,是初一的老客戶,一個胖大哥。

「明天吧。」初一說。

「今天晚點兒走嘛,」胖大哥說,「我都過來了。」

「放這兒吧,明天幫,你看,」初一說,「我下班了。」

「先幫我看看。」胖大哥說。

「哪兒不,不對勁了?」初一問。

「轉向的時候方向盤特別沉。」胖大哥說。

「胎壓看了嗎?」初一又問。

「看了,沒問題啊。」胖大哥說。

「輪子懸,懸空還沉嗎?」初一繼續問。

「不知道,我上哪兒讓它懸空去。」胖大哥歎了口氣。

「那明天幫,你看,」初一說,「得試,半天了。」

「行吧,」胖大哥看著他,「你估計是哪兒的問題啊?」

「轉向器,轉向節臂,下擺臂球,球頭,」初一說,「都有可能。」

「我靠,那麻煩嗎?」胖大哥問。

「再麻煩也就換,換點兒東西。」初一笑笑。

幫胖大哥登記好之後,初一就換了衣服下班了。

走出汽修廠大門的時候他還有點兒高興,現在他也是個有老客戶的人了,也是個能讓老客戶等著的「老」師傅了。

不過平時他肯定會晚走一點兒,先把故障大致排除一下,但是今天他得按時走,今天他和晏航約好了去晏叔叔店裡看看。

晏叔叔的確是如晏航所料,弄了個書店,從挑地方到裝修到完工,耗時大半年,又要省錢還要精緻,總之各種折騰。

書店開業之後他們一直也沒去看過,今天晏航休息,才約好了過去,吃飯順便參觀一下。

初一有點兒期待,畢竟他跟書一向沒什麼緣分,除了工作需要會看各種汽修相關的書之外,他連包裝盒上的字兒都不太願意看,現在居然有關係這麼近的人開了個書店,他還挺興奮的。

跟晏航會合之後,他倆打了個車直奔書店。

書店在步行街的一條小巷裡,車進不去,只能在路口下車。

「買束花。」初一下了車之後看了看四周。

「幹嘛?」晏航問。

「總得表,表示一下吧?」初一說,「開業以後第,一次來呢。」

「那還不如買吃的。」晏航說。

初一想了想:「行吧。」

於是他倆去步行街最火爆的燒雞店,買了一隻燒雞,讓人給砍好了放在了盒子裡。

「有蝴蝶結什麼的嗎?」晏航問店員。

「……沒有。」店員有些茫然地看了他倆一眼。

「這個吧,是送禮的。」晏航說。

「這個就是禮盒了。」店員指了指他們手上的盒子,「有些客人是要紙袋裝的。」

晏航還想說什麼,初一把他拉走了。

「正常點兒吧,」初一很誠懇地勸他,「誰買燒,燒雞還扎蝴,蝶結的。」

「也是,」晏航笑著點點頭,「一般都是送人鋼筆的時候才扎,還得是亮色兒。」

初一看了他一眼。

「特別好看,」晏航湊到他耳邊小聲說,「我非常喜歡。」

「小可憐兒,」初一歎了口氣,「那會兒都沒,沒收過禮物呢。」

「嗯,」晏航點點頭,「小可憐兒還可憐別人呢,禮物還沒送就差點兒找不著了。」

「小可憐兒呀,」初一突然唱了起來,「十七八呀,沒有禮物,真可憐呀……」

晏航轉頭看著他,這幾年初一什麼都有了長足的進步,就這個唸經,不僅沒進步,感覺還有點兒退步,非常魔性。

「小可憐兒呀,」初一大概以為他對歌詞不滿,於是迅速地改了詞兒,「河邊翻呀,禮物丟啦,真可憐呀……」

「多大的人了?」晏航說。

「十四啊。」初一說。

「我他媽問你現在多大的人了!」晏航瞪了他一眼。

「十四啊。」初一回答。

「你還……」晏航話剛起了個頭就被打斷了。

「不要啊。」初一說。

「從現在起,」晏航說,「走到店門口,你不要說話,我怕我會打你。」

初一笑了笑,閉緊了嘴點了點頭。

老爸的店,他們都沒來過,開業的時候想來,但是老爸沒讓,說沒有開業的程序,不放炮也沒大花籃,並且不打折,就不要來湊熱鬧了。

不過崔逸還是送了花籃,而且送了二十個,晏航聽說的時候很震驚,結果老爸給拍了張照片。

半個手掌大的迷你小花籃,一共二十個,在收銀台上擺了兩排,不知道崔逸上哪兒定做的,每個花籃都有小飄帶,上面還有什麼敬賀之類的。

雖然沒來過,不過店還是很好找的,步行街的一條小巷,巷口掛了個小木牌,上面就一字「書」字,然後畫了個箭頭往裡一指。

轉進巷子之後就能看到書店的小門臉兒了。

「外頭還不錯啊,」晏航看到門臉兒的時候嘖了一聲,「裡面不知道什麼樣,說是老崔給找了個大學生設計的。」

「嗯。」初一應了一聲。

「可以說話了。」晏航說。

「我拍,個照。」初一拿出了手機。

書店好像沒有招牌,晏航看了一圈兒也沒發現哪兒有字,不過似乎也不需要有什麼招牌了,木質帶玻璃的門一眼看進去,就能看到門口書架上的書了。

晏航過去推開了門,一陣很小的很細碎的金屬碰撞的聲音響起來,細而悅耳。

初一跟在他後頭,抬頭看了看,門邊掛著個風鈴,上面有很多銀色的金屬小星星。

店的面積也不大,loft風格的兩層,裝修也很簡單,除了不規則擺放的高高低低的書架之外,就是各種豆袋和坐墊,還有小沙發和可以隨意擺放放的小桌子。

進了店右轉就是收銀台,初一看到了在收銀台後頭的豆袋上窩著正看書的晏叔叔。

平時初一也老看晏航戴個耳機靠飄窗上看書,晏航身上有匪氣,不過看書的時候,那種匪氣就會被他專注又隨意的樣子壓住,看上去還挺和諧的。

晏叔叔就不同了,晏叔叔身上的江湖氣質,是連打盹兒的時候都不會消失的,這會兒靠在豆袋上捧著本書,也會讓人覺得他沒在看書而是在埋伏,隨時有可能從書裡抽出一把刀來……

「沒生意啊?」晏航轉頭往店裡四處看了一圈兒之後說了一句。

「不怕,」晏叔叔抬眼瞅了瞅他們,「賺不著錢大不了兒子不要了唄。」

晏航嘖了一聲:「我是撿來的吧?」

「初一是撿來的。」晏叔叔說。

初一笑著過去把燒雞放到了晏叔叔腿邊:「小禮物。」

「燒雞啊?」晏叔叔打開了盒子,「年輕人就是有想法,開業禮物送只燒雞。」

「排很長,的隊呢,」初一在書架之前轉了兩圈,又上了閣樓,靠著欄杆往下看了看,「感覺很,很舒服啊。」

晏航進了收銀台後面的小屋,發現是個小廚房,咖啡機烤箱什麼的一應俱全。

「你請人做簡餐嗎?」晏航問。

「嗯,」老爸點點頭,「怎麼你想跳槽嗎?」

「不想。」晏航說。

老爸笑了,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這兒感覺怎麼樣?」

「挺好的,」晏航說,「不是客氣話,就是挺舒服的,書都是你挑的嗎?」

「嗯,還得補,」老爸說,「老崔給找了不少有意思的書,翻開了能坐得住的,你要有時間就再給我弄個英文的書單,我擺上提高一下水準。」

「行,」晏航走到咖啡機跟前兒,轉頭看著他,「你喝嗎?」

「不喝,喝一上午了,」老爸拿過燒雞盒子聞了聞,「聞著這個喝咖啡串味兒。」

晏航做了兩杯咖啡,拿到了二樓。

初一正坐在個小沙發上,捧著一本圖冊看著。

「什麼書?」晏航問。

「狗,」初一把圖冊轉過來讓他看了看,「非常可愛。」

「回去照鏡子就行,」晏航坐到了他旁邊,跟他擠著,「我家的狗也可愛。」

「最可愛。」初一低頭繼續翻圖冊。

「嗯。」晏航把咖啡放到他手邊。

「晏叔叔做的?」初一拿起來喝了一口,「不對,是你做,做的。」

「這都能喝出來。」晏航笑了笑。

「嗯,」初一點頭,「你做的菜也,也能一口吃,出來。」

晏航沒說話,在他腦袋上抓了抓,然後回手從身後的書架上隨便抽了一本書。

《神秘島》。

他在封面上輕輕彈了兩下,真巧啊。

他第一次看科幻小說,就是凡爾納三部曲,他跟著老爸開始四處遊蕩的第一年,老爸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

那會兒他每天都看,搬家的時候也帶著,不過後來就不知道弄哪兒去了,搬來搬去的次數太多,有時候走得急,很多東西就那麼消失了。

現在再看到的時候,突然就有些感慨。

他回頭又看了一眼書架,果然《格蘭特船長的兒女》和《海底兩萬里》都在,而且封面都跟他當初看的那版一樣,書都不是新的,應該是淘來的。

不知道老爸是不是也在懷舊。

晏航看了會兒書,正想下去叫老爸一塊兒出去吃飯的時候,老爸給他倆拿了兩份隔壁小店的外賣上來。

「我還說出去吃呢?」晏航愣了愣。

「我看店呢,出不去。」老爸說。

「哦,那也行,」晏航點點頭,又看了看樓下,「把剛那個……」

「燒雞我已經吃完了,」老爸摸了摸肚子,「這兩份就是給你倆買的。」

「……燒雞一口都沒給我們留?」晏航看著他。

「自己買去,給你們買了飯還想我給你們配只燒雞啊?」老爸轉身下了樓,「不要啃老,都挺大的人了。」

初一靠在沙發裡笑了半天。

「太可氣了。」晏航打開外賣看了看,是炒麵,雖然很香,但是跟燒雞比起來,就的確挺氣人的。

「絕食吧。」初一說。

「餓了,」晏航歎氣,拿起餐盒開始吃,「一會兒上哪兒轉轉嗎?」

「就在這兒看,看會兒書吧,」初一說,「我覺得特,特別舒服。」

「你居然會覺得看書特別舒服?」晏航有些吃驚。

「不是,」初一坐起來,又往他身上一靠,「就這,這種感覺,跟你一塊兒什,什麼也不想,就這麼窩,窩著。」

「你是不是碰上什麼事兒了?」晏航抱住他的腦袋搓了搓。

「沒,」初一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又睜開了,「對了,我爸明,明天回去離,離婚。」

「你媽回來了?」晏航問。

「嗯,」初一應著,「不知道是,不是有新感,感情了所以想,起來要離婚了。」

「離就離吧,」晏航說,「不離也沒意思了,離完了你爸也能重新找個女朋友了。」

「是啊,」初一把腿架到沙發扶手上,「我都不,不知道當初為,什麼要結婚。」

「當初還是有感情的啊,」晏航說,「只是這二十多年了,人慢慢變了,感情也就跟著變了。」

初一沒說話,抱著那本狗狗書盯著天花板出神。

晏航也沒再說別的,拿了餐盒放在他腦門兒上慢慢吃著炒麵。

「好吃嗎?」初一問,「聞著好,香啊。」

「張嘴。」晏航說。

初一張開了嘴。

晏航夾了一筷子炒麵放進他嘴裡:「還可以。」

「嗯,」初一嚼了嚼,「你餵我吧。」

「憑什麼。」晏航說。

「憑我可愛啊。」初一說。

「抽你啊厚臉皮。」晏航嘖了一聲。

「天天說抽,抽我,」初一笑了笑,「一次也沒捨,捨得真抽。」

「早晚抽你一頓狠的,」晏航又夾了一筷子面喂到他嘴裡,「平時不收拾收拾你,你都不知道是誰罩你。」

「小天哥哥罩,我呢。」初一邊吃邊說。

「所以不要惹小天哥哥,」晏航說,「惹急了小天哥哥就直播揍狗。」

初一笑了半天:「小姐姐說你再,再不直播就又,又要過,氣了。」

「不會,」晏航夾了一塊肉餵給他,「來個狗哥光膀子修車,立馬就能爆。」

其實這麼躺著等人喂,並不怎麼太舒服,老怕嗆著,吃的時候要特別小心,不注意還掉一臉麵條。

但是初一還是堅持這麼躺著,張嘴等晏航餵他。

他和晏航在一塊兒時間也挺長了,這麼膩膩歪歪的時候不太多,這會兒他特別享受。

有時候他想想又有點兒害怕,如果再過些年,他倆之間還會不會有這樣的場景出現。

「晏航,」他反手摟住晏航的腰,伸到他衣服裡,手指在他腰上輕輕勾著,「你說。」

「嗯?」晏航應了一聲。

「人都會變的是嗎?」初一問。

「是啊,」晏航說,「咱倆不都在變嗎?變了那麼多了呢。」

「那以後還會變嗎?」初一又問。

「沒誰一輩子都一個樣,」晏航摸摸他的臉,「多少都會有點兒改變的,見的東西多了,想的不一樣了,人也就有變化了。」

「我不想變了。」初一說。

「為什麼?」晏航問。

「我怕我萬,萬一哪天變,變得不喜歡,你了,」初一說,「那你多,可憐啊。」

「誰?」晏航問。

「什麼誰?」初一愣了愣。

「不喜歡我你喜歡誰?」晏航問,沒等初一回答,他一把抓住了初一的衣領,「周春陽?」

初一一下樂了:「什……」

「我真的應該弄他出來打一頓了。」晏航說。

「趕緊打,打吧,」初一笑得不行,「你這願,願望都多,少年了,快實現了它吧,我都替你著,著急。」

晏航笑了起來:「一會兒你給他打個電話約時間吧。」

初一笑著轉頭,掀開他衣服,在他肚皮上親了一口。

「注意點兒影響,」晏航說,「我爸在樓下呢,而且你吃了炒麵還沒擦嘴。」

初一扯過旁邊小桌上的紙巾擦了擦嘴。

「狗子。」晏航低頭在他鼻尖上點了點。

「啊。」初一應著。

「你不用擔心,」晏航說,「這輩子你除了我應該沒機會再喜歡別人了。」

初一看著他:「那你呢?」

「我也一樣啊,」晏航說,「沒有比你更可愛的狗了。」

初一笑著伸手在他脖子上輕輕捏了捏:「我可能是,想多了。」

「是不是你爸媽離婚的事兒啊?」晏航問。

「大概吧,」初一說,「剛結,結婚的時候也,也沒想過會,過成這,這樣吧?」

「你這個思維不對,你老盯著他們看幹嘛,」晏航說,「你得看看你晏叔叔啊。」

初一沒說話,沉默了很長時間才閉了閉眼睛:「還真是。」

「天底下那麼多人,」晏航摸摸他的睫毛,「天天被欺負的人也那麼多,我就仗義出手了那麼一回,就是你。」

初一嘿嘿樂了兩聲。

「天底下那麼多人,」晏航繼續輕聲說,「你用了一年時間去找其中的一個,就是我。」

「啊。」初一點點頭。

「天底下那麼多人,」晏航想了想,「我想想詞兒啊……」

「我們就,就是最讓人羨,羨慕的那,一對兒。」初一說。

晏航嘖了一聲:「沒錯,都羨慕得嗷嗷叫。」

初一笑著抬起胳膊勾了勾他的脖子,湊過去在他唇上親了一下。

《一個鋼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