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林城步去換衣服了, 元午坐在沙發上,繼續瞪著沒有開的電視機。

坐在客廳裡,也能聽到林城步在臥室小聲哼歌的聲音,元午突然有些坐立不安。

林城步真的有這麼開心麼?

元午覺得自己不太善於表達, 而林城步……應該是不太善於掩飾。

也許某些方面,他是開心的,比如現在自己坐在他家裡,比如昨天晚上他倆干了點兒什麼, 又比如他幹的那點兒什麼並不是出於安慰……

但就像林城步一緊張說話就會語無倫次一樣,他心裡不那麼好受的時候,也挺明顯的。

我分得清,不會弄混的。

林城步說這句話的時候, 元午就已經感覺到了他的情緒, 有些低落, 也許還有些失望。

雖然林城步的理解跟他想要表達的不完全一致。

沒看到希望之前,不要讓自己陷得太深。

這是元午想說的, 想告訴林城步的。

現在看到林城步的樣子, 他又開始覺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太不會表達, 也不懂得感情,在這樣的時候, 這樣的場景,讓林城步領會到這種鬱悶的會議精神……

元午, 你真的不合適跟任何人接近。

元午有些煩躁。

不過很快就有新的事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林城步換好衣服出來之後, 他才突然反應過來, 自己居然答應了林城步陪他去醫院吊水。

更煩躁了。

是的,更煩躁了。

為了緩和之前的氣氛,自己莫名其妙就主動應承了一件自己害怕去做的事,他的情緒林城步一樣會感覺得到,然後又會擔心……

元午抓了抓頭髮。

「你是不是也發現了啊?」林城步從臥室走了出來。

「嗯?」元午從垂下的幾綹頭髮縫裡看著他。

「頭髮啊,亂七八糟的是不是該理理了。」林城步說。

「亂麼?」元午吹了吹頭髮,「以前也挺亂的。」

「那個亂和這個亂不是一回事兒,」林城步看著他,「你現在這是真的亂,以前那個是帥帥的亂。」

「兩天去打理一次,能不帥帥麼。」元午又抓了抓頭髮。

「這樣吧,」林城步蹲到他跟前兒,「我先陪你去理髮?」

元午看著他沒說話。

「我知道你去的是哪家,」林城步笑笑,「離醫院不遠,金手指,對吧。」

元午沉默了很長時間,伸手在林城步下巴上彈了一下:「然後我理發的時候你去吊水?我說了陪你去醫院就會陪你去醫院,不用幫我找借口。」

「……我沒有,」林城步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那什麼,就……我吧……」

「知道了,這口條也太不利索了……」元午歎了口氣。

「口條利不利索得分幹什麼,」林城步突然笑了起來,「你覺得呢?」

元午瞅了他一眼。

「要不你再試試?」林城步往他面前湊了湊。

「哎,」元午拍了拍他的臉,「矜持點兒。」

「去理髮嗎?」林城步笑了笑。

元午猶豫了一會兒,站了起來:「去吊水吧,梁醫生說的,脫敏療法,去幾次就沒事兒了。」

「那什麼時候理發?」林城步問。

「不是,」元午看著他,「你為什麼這麼執著?」

「看著過癮啊,」林城步說,「又帥又性感的我看一眼病就好了。」

「……吊完水的。」元午有些無奈。

林城步本來覺得自己今天舒服不少了,結果上車以後往後視鏡裡瞅了一眼,發現自己臉色居然還是挺蒼白,而且因為忘了刮鬍子還顯得很憔悴……看來帶病擼還真是消耗不小啊。

「我靠,」他摸了摸自己的臉,「這一臉滄桑。」

「我開吧,」元午看了看他,「你大概的確是……消耗大,中午再吃點兒牛奶雞蛋什麼的補點兒蛋白質。」

「我這樣子是不是很難看?」林城步有些擔心,「要不你等我一會兒我上樓去刮個胡……」

「美!」元午衝他豎了豎拇指,「非常美!成熟美!我開車。」

「這是由衷地讚美嗎?」林城步笑著打開車門下了車。

「發自肺腑。」元午說。

元午怕醫院,林城步覺得自己其實也挺怕上醫院來的,人山人海,感覺抬頭低頭都能看到人,呼吸裡全是病菌。

從停車場走到醫院門口,林城步停下了:「咱們現在進去了啊?」

「嗯。」元午雙手插兜,捂著個口罩,視死如歸的眼神在嗯完之後就迅速往下衝地上去了。

「大爺帶著你走吧。」林城步伸手到元午兜裡把他的手掏了出來,拽著他進了醫院大門。

元午的手很涼,帶有點兒僵,摸手指頭都能感覺出他的不安來,林城步在心裡輕輕歎了口氣。

這種完全由親人帶來的對某個地方的抗拒,是什麼樣的感覺,他體會不了,只覺得元午在揭掉了保護層之後,傷痕纍纍。

吊水的人很多,這個季節感冒發燒的人都扎堆兒,元午轉了一圈兒,找到了個位置。

剛把上面放著的一個空了的飲料瓶起來想叫林城步過來坐的時候,一個男人擠開他一屁股坐了下去。

元午愣了兩秒鐘,捏了捏手裡的瓶子:「哎。」

男人頭都沒抬:「幹嘛,坐你家凳子了啊?」

「你吊水?」元午問。

「你管我?」男人抬起頭不耐煩地說了一句。

元午知道自己脾氣不太好,這段時間以來他一直都沒發過火,自己都挺奇怪的,總覺得是不是被元申的好脾氣給同化了。

但這男人一臉欠抽地斜眼瞅過來的時候,他才感覺到了一直沒有真正甦醒過來的深藏於體內的洪荒之力。

突然就一陣欣慰。

「起來。」元午說。

「你神經病吧?」男人說。

「說對了,」他點頭,「還沒好透呢。」

「想抽風去掛精神科,」男人指了指輸液室的門,「出去左轉掛號。」

元午沒說話,抬手整了整臉上的口罩。

林城步剛把輸液的單子交給護士,就聽到身後一陣混亂的驚呼。

他回過的頭的時候就看到元午站在輸液室後門的椅子旁邊,一個男人摔在了他腳邊的地上。

「幹什麼啊!」護士馬上喊了一聲,「這裡都是病人!不要打架!」

林城步本來想要過去,但看了看元午之後,他停下了腳步。

沒忍住地笑了笑。

有多久了?

他終於又看到這樣的元午了。

地上那個男人跟元午差不多個頭兒,但他站起來以後的氣勢,以林城步的經驗,他絕對不是元午的對手。

「要打出去打啊!」林城步喊了一嗓子,「別磕了碰了別的病人!」

這麼慫恿人打架挺不好的,但他在看到元午回到以前樣子的那一瞬間,就顧不上好不好的了。

打吧!哪怕是當作發洩。

雖然他並不確定元午到底有沒有什麼需要發洩的。

反正元午打架有數,跟這人打架也吃不了虧。

林城步見過元午打架,而且不止一次。

有一陣兒18號經常有人鬧事,動手的時候只要不靠近吧檯,元午都是看熱鬧,但只要有人過去了,他就會動手,林城步老覺得這人是不是天天站吧檯表演有感情了。

一直到他忍不住問了江承宇。

「你真可愛,我當老闆的都沒有捍衛吧檯的激情,」江承宇說,「他就是懶得走過去,有人送上門兒了,他才動手。」

元午聽到他的聲音之後往這邊看了一眼,一把揪住了那人衣領,扭頭就往輸液室外面拽。

那人一邊想要掙脫,一邊往元午身上一腳蹬了過去。

元午沒躲,直接往他腿下面一撈一拉,這人立馬再次摔倒在地上,想站起來已經沒什麼機會了,元午拖著他走得很快。

就看著他一路掙扎著就那麼被拖了出去。

「那個是不是你朋友!」護士瞪著林城步。

「啊,」林城步笑了笑,「是。」

「你去拉一下啊!」護士皺著眉,「在醫院這麼打架是幹嘛啊!」

「肯定不會在醫院打的,」林城步說,「我朋友特別有數,相當穩重,的一個老年人。」

護士白了他一眼:「一會兒保安就去了。」

「嗯。」林城步點點頭。

他覺得元午在保安直到之前就應該能結束戰鬥了,卡卡兩下完事兒。

不過讓他意外的是,護士剛給他紮好針,元午就已經從外面進來了,衣服整齊乾淨,連口罩都沒歪。

「完事兒了?」林城步有些吃驚地問。

「就沒開始,」元午捂在口罩裡說,又指了指身後,「碰上個認識我的人。」

「誰?」林城步順著看過去,頓時一陣緊張。

以及不爽。

元午身後站著一個年輕男人,臉上帶著笑,還……挺帥。

「你認識他?」林城步感覺有點兒危險,他對元午朋友圈的瞭解只限於18號,18號以外就一個楊輝,還是在他開始找元午之後才認識的。

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帥哥……呸帥個屁,是哪兒來的?

「不認識。」元午說。

「林哥,」這人笑了笑,「我也認識你。」

「嗯?」林城步愣了。

「不好意思,」他回頭看了看輸液室門口,「剛那個是我朋友,我替他給你們道個歉。」

「他挨揍了沒?」林城步比較關心這一點。

「挨了,」他笑笑,「我數著呢,三拳。」

這人走了之後,林城步舉著輸液袋子,跟在元午身後。

元午把他帶到了之前跟人幹架的地方:「坐這兒吧。」

「嗯,」林城步坐了下去,「你剛才……」

「那人搶座,又不是病人。」元午說。

「哦,那他那個朋友呢?」林城步有些不踏實地問,「剛那個人,還說認識我,他誰啊?」

「不知道,」元午說,「18號的客人吧。」

「是麼,」林城步捏捏輸液管子,小聲說,「你粉絲啊。」

「管他是誰呢。」元午看著他。

「也是,」林城步嘖了一聲,「管他媽是誰呢。」

元午找的這個座在一排座位最邊上,林城步坐著,他就靠在旁邊的牆上。

過了差不多半小時,輸液室裡開始有些空位了,但元午一直也沒過去,就站在旁邊。

「你坐會兒吧?」林城步說。

「不了。」元午說。

「不累麼,站這麼長時間了。」林城步往四周看著,想找兩個挨著的空位。

「我以前一站倆小時也沒覺得累。」元午說。

「嗯。」林城步應了一聲,這倒是,而且他也沒看到挨著的座兒,如果讓元午離他老遠的坐著,他又挺不情願的。

一袋水快吊完的時候,林城步旁邊的人走了,他趕緊一連串地說:「這兒這兒這兒這兒……坐坐坐坐……」

元午在他旁邊坐下了:「幹嘛急成這樣,現在都沒人了。」

「聊天兒啊,」林城步說,「你站那兒也不說話。」

「我坐下來了也未必就有話說。」元午看了他一眼。

「還是……不舒服嗎?」林城步小聲問,「要不你去理髮?」

「你看我這頭髮是有多不爽啊?」元午歎了口氣。

「挺不爽的。」林城步說。

元午沒理他,過了一會兒他從兜裡摸了根皮筋出來,在腦袋上抓了幾下,把頭髮胡亂扎上了。

「哎,這樣也行,」林城步盯著他,壓低聲音,「你把頭髮這麼紮著很性感,你知道麼,就你調酒的時候……哎我不知道怎麼說,就特別……特別……想撲過去啃兩口,按吧檯上……」

「越說越來勁了啊,」元午拍拍他的腿,「當心大庭廣眾的再把自己說硬了。」

「靠!」林城步愣了愣,正想聲討元午的時候,一個人影從他倆面前晃過。

「小午哥。」那人一屁股坐到了元午那邊的空位上。

林城步猛地轉過頭,沖那邊瞪了過去,發現居然就是剛才那位,他實在沒忍住:「你怎麼又來了?」

「我朋友走了,」那人笑笑,「我就過來聊聊。」

「不是,」林城步突然有點兒想發火,「你誰啊你就聊聊?」

「我叫常語。」那人衝他伸手。

林城步下意識地伸了右手想握一下,結果伸出去了才想起來今天針扎右手上了,於是有點兒沒好氣兒地在常語手上拍了一下。

常語笑笑,又看了看元午。

元午伸手跟他握了握。

林城步轉開了頭,不想看,簡直煩。

「小午哥,」常語似乎並不介意林城步的態度,「有兩年多了吧?18號見不著你,別地兒也沒打聽到你。」

「嗯,」元午應了一聲,「跟家待著哪兒也沒去。」

「是麼,」常語歎了口氣,「以後還會回18號嗎?」

「過陣兒吧。」元午說。

林城步盯著對面的椅子揚了揚眉毛,這個常語讓他不太爽,但元午這個回答卻讓他一陣開心。

他一直沒敢確定元午回18號的事兒,怕元午會有壓力不願意回,現在突然發現元午挺平靜自然地說出了有回去的打算,他頓時覺得病都好透了。

「那太好了,」常語的聲音裡透著笑意,「之前我問江承宇,他還說不知道。」

「沒跟他說。」元午說。

「以前你在的時候,我可是天天去,」常語說,「換了人以後感覺去著都沒意思了。」

林城步轉過頭盯了他一眼。

萬萬沒想到,元午的迷弟在醫院都還能碰上!

常語避開了林城步的視線,看著元午笑著問了一句:「男朋友嗎?」

「嗯?」元午的目光很快地從林城步臉上掃過,頓了頓,「不是。」

「以前總能見著林哥,」常語說,「你不去之後就見不著人影兒了……」

常語和元午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林城步沒再細聽他們說了什麼。

心情有些剎不住地往下滑。

可是有什麼好往下滑的呢……

元午沒有說錯,的確不是男朋友,甚至熟悉起來也就這幾個月的事兒,在別人眼裡,他也許就跟常語這種熟客一樣,沒有什麼區別。

……那在元午的心裡呢?

應該是有區別的。

是的。

只是這種區別元午沒有辦法表達,跟一個並不熟的人,元午也沒有必要詳細分出這個級別來,高於粉絲,低於男朋友。

這個回答並沒有問題。

林城步很清楚。

但情緒還是低落,無論他能不能想通。

他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儘管他嘴上一直說著,並不指望元午能以身相許,並不指望元午有什麼回應,只是因為太喜歡,他願意為元午做各種各樣的事……

但還是有那麼一點點期待的吧,埋在心裡,時不時會小心地翻出來看一看,用玩笑的語氣不經意地說出來。

「打完了。」元午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手伸過來按了一下鈴。

「嗯?」林城步猛地回過神來,一下坐直了。

「不舒服?」元午看著他。

「……沒,」林城步往他那邊看了一眼,發現常語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了,「他走了?」

「嗯,走了半天了。」元午說。

「我沒注意,」林城步靠回椅子上,「你們聊得挺好?」

「都不認識能聊得多好,」元午也靠到椅子上,輕聲說,「剛是不是不高興了?」

「沒!」林城步趕緊說,聲音有些大,旁邊幾個人都看了過來,他放低聲音,「怎麼可能。」

元午嘖了一聲,沒說話。

護士過來給換了個小瓶子:「這瓶吊完就可以了。」

「謝謝。」林城步說。

護士走開之後,兩個人都沒說話,林城步有些尷尬,覺得自己這種莫名其妙沒立場的醋吃得有點兒不好意思,也不知道該說點兒什麼了,盯著對面一個陪媽媽來吊水的小姑娘發呆。

「哎,」元午用胳膊碰了碰他,「是不是想喝奶茶啊?」

「啊?」林城步看著他。

「盯人半天了,」元午說,「再盯下去感覺你要上手搶了。」

「我……」林城步這才注意到小姑娘手上拿著一杯奶茶,「我沒……」

「想喝嗎?叔給你買。」元午說。

「不想喝,」林城步皺了皺眉,有些糾結地調整了一下坐姿,「哎你不說還好,你一說這水,我就……」

「想尿尿了?」元午問。

「啊。」林城步應了一聲。

「那去尿啊,要幫你舉瓶子麼?」元午看著他。

林城步有點兒走神:「你怎麼不說幫我扶……」

元午明顯愣了一下,眼角彎了彎沒出聲。

林城步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的時候,噌地一下站了起來,拿下瓶子,舉著跟逃命似的往門口走:「我去了。」

《我就是來借個火》